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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铁血江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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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局
低头,再到抬头,只短短一瞬,心中却已回转过千百个念头,仿若过了一生那样漫长。
眼下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再没有退路,我只能将计就计,押上全副身家性命,与宋怀恩赌这一局!
我抬起头,未成语,已泪流满面,“往后,我与这一双孩子,生死祸福都全赖于你了。”
“怀恩不敢!”宋怀恩一震,目光灼灼地凝视我,口称不敢,眼底却分明有掩饰不住的亢奋,“怀恩旦有一口气在,绝不致令王妃受半分委屈!”他抢上前来,猛的将我揽住,当着左右侍女,就这样将我揽在怀中。
这双手臂,曾经一次次扶助过我,晖州一战的情景恍若就在旧日。这些年一路走来,我怀疑过许多人,猜忌过许多人,唯独没有防范过他。一夕之间,最可信任的朋友,已成了最危险的敌人。
他的目光灼人如炙,终于不再有隐忍的沉静,第一次这样肆无忌惮地看我,与往日判若两人,再也不是那个影子一般的存在——终于不必再隐没于萧綦的身后,永远被萧綦的光芒所掩盖。
“王妃,真的要把虎符给宋大人?”徐姑姑满眼惊疑,不愧是久经历练的人物。
我惨笑,“王爷还活着,只是——宋相反了。徐姑姑,我要交托你两件事情,第一、找个稳妥的人,立即带我的印信去见铁衣卫统领魏邯,让他点齐人马,去右相府等候我;第二、你亲自带着小世子和郡主去慈安寺,将我的手书带给广慈师太,余下的事情听从她安排。
妆毕,我取了虎符,亲自前往书房。
宋怀恩接过那火漆封印的匣子,迫不及待打开来仔细端详。
“王妃以重任相托,怀恩必定誓死相随!”他难掩喜色,向我一拜到底。
以虎符诱他去城东接手京畿驻军,一来一去,足有两个时辰。趁此调虎离山之际,我已有足够的时间安排一切。
疾驰颠簸的车驾,摇晃得脑中一片混沌。我紧蹙了眉,竭力理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却总有一个关键处想不透——到底,宋怀恩是不是早有预谋?
前事如电光般掠过眼前,唐竞的突然造反,突厥的长驱直入,胡家的罪案,乃至对小皇子的处置……此时想来,关键处都有宋怀恩的身影。直到此时我才觉出疑窦,那么萧綦呢,他出征之前可曾对宋怀恩有过怀疑?究竟是什么时候,他才发现宋怀恩的阴谋?
宋怀恩,在我们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是距离那无上权位最近的人。面前一步之遥就是那天下至尊的位置,就有他梦想中的一切,只是面前却横亘着一座无法逾越的山峰。无望的时候,尚能埋头走好脚下的路,一旦面前那座山峰有了崩塌的可能,还会一如既往的低头吗?
是自己动手推倒山峰,取而代之;还是甘愿一生低头,止步于山峰之前——宋怀恩,他是背叛者,亦是一个被诱惑者。
——先借舞弊案逼死胡光远与谢侯,诱使子澹与胡瑶写下密诏向胡光烈求援,进而挑动胡光烈与萧綦的不和,甚至逼反胡光烈,再借突厥人之手,内外夹攻,害死萧綦。
应该是这样的猜测吗?胡光烈,他是被宋怀恩一手利用,还是,根本就是萧綦故意布下的障眼法?
什么是忠诚,世间可有绝对的忠诚?以宋怀恩和唐竞,与萧綦同生共死十余年,一同出身于寒微草芥,踏着血路相携走来,一同登上权力的顶层。萧綦待他们,不可谓不厚。重兵相与,高爵相赐,没有半分对不起昔日弟兄。他唯一做错的,就是比他们站得更高。
皇权之前,只有惟我独尊,再没有什么同袍情义。昔日可以同寝同食,同生同死的手足,一旦站在朝堂之上,就划下了森严界限。至高无上的王者,只能有一个。
诡断
“魏统领,动手吧。”我抬头望向右相府的大门,淡淡开口。
铁衣卫冲入毫无防范地右相府,搜捕阖府上下,将宋怀恩母亲、夫人、子女同侍妾一并抓获。侍妾绿衣美姬的容貌似乎有些面善,我蹙眉略看了看她,终将目光转到玉岫身上。
玉岫惨笑不语,忽地跪行到我跟前,重重叩下头去,“他是一时糊涂犯了错,不关孩子们的事!王妃,求你放过几个孩子,玉岫愿意以命抵罪,替他受过!只求你饶了他,饶了孩子!”
一应部署周全,我登上城楼,眺望东郊方向,良久仍未见有烟尘自东面升起。魏邯在我身后冷冷一笑,“看起来,宋怀恩没这么容易得手。” 魏邯白铁面具闪动森冷光泽,“禀王妃,宋怀恩执虎符接掌东郊大营约五万兵马,下令封闭京畿十二门,全城戒严,不得出入。其余九万按兵不动,作壁上观。”
“魏统领,今日有你及诸位将士舍命相随,王儇感激之至。”我侧首,平静地笑看魏邯。
我转身,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他低低开口,“王妃的勇气一如当年。”隔了这么多年,我几乎已经忘记,当年被贺兰箴挟持,从晖州至宁朔的一路上,那个奉了萧綦密令,乔装随行,暗中保护我的粗豪大汉。我不可思议地瞪着魏邯,竭力想从他身形相貌上,寻找当年的痕迹。
这么多年,仍然守护在我们身边,仍然没有改变。玉岫,是否也一样未变,我却不知道。她是伴随我一路走来的人,我亦眼看着她从懵懂少女,而至一品诰命夫人。
猜忍
玉岫痴痴望着宫门的方向,脸色青白得可怕,却不再战抖流泪。死寂的殿内,她低垂了头,不辨神色,开口却是低涩沙哑,“胡光远是他杀的。”
“不奇怪。那鲁莽憨直的年轻人不过是一颗棋子,宋怀恩杀他以逼反胡光烈,令他做了第一个祭刀的亡魂。”
玉岫却凄然一笑,“为了盈娘,怀恩早想杀他。”
“谁是盈娘?”
玉岫望着我,神色古怪,似笑似哀,“盈娘不过是个歌姬,怀恩迷恋她已久,那日在绮香楼,胡光远醉酒与他争夺盈娘,怀恩一怒之下便将盈娘带走。当晚胡光远便上门生事,名为道贺,实则讥诮。若不是胡光远说出那句不知死活的话,怀恩也不会突然向他动手。”
“什么话?”我惊疑道。
玉岫幽幽望住我,“他讥讽怀恩说,此女越看越觉肖似某人,右相痴心妄想的该不会是那人吧。”
她的声音轻忽,入耳却似雷霆一般。我眼前惊电般闪过一张似曾相识地面孔,那个绿衣美姬……难怪觉得面善,那眉目分明与我的容貌有着几分相似。
当年暗藏的情意,应当已随流年淡去,然而胡光远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一句,竟道破这桩隐秘……
那日胡宋两人当场动手,却不知是谁密报了萧綦。正当僵持之际,萧綦盛怒而来,迎面一掌掴得胡光远口鼻流血,宋怀恩上前领罪,萧綦却只看了一眼瑟缩堂下的盈娘,随即令侍卫将她绞杀。宋怀恩出乎所有人意料,借着七分酒力,挺身维护盈娘,竟当面忤逆萧綦。
僵持之后,萧綦终于放过盈娘,却罚怀恩在庭中整整跪了一夜。萧綦明知宋怀恩心气奇高,为人自傲,偏偏当众挫他锐气,也是暗中给他的警醒。普天之下,没有人能够与萧綦一争长短,无论是他手中江山,还是身边的女人,都不容旁人觊觎。
那一次的意气之争,无疑打破了萧綦与他之间本已脆弱的信任,也将他自己逼上了歧路。
深谋
“王妃,求你让我去宫门,远远看他一眼!”我驻足,不忍回头,她已知生离死别就在眼前了。
“好好活着,你还有儿女,还有余生。”我暗一咬牙,狠下心道,“他从未爱过你,又纳妾不专,将你刑囚,这样的男人不值得你为他伤痛!”
身后沉寂半晌,玉岫忽然大笑,“值得,王妃,你告诉我什么是值得?王爷难道就不狠心?一个不顾你安危,将你抛下不顾的男人,为他鞠躬尽瘁可又值得?”
若是从前听到这一句话,或许我真的会被击倒,可惜,我已经不是昔日易碎的阿妩。“正因为他是萧綦,才会大胆冒险,将我置于这风口浪尖。”我仰面微笑,“也正因我是王儇,他才敢放手将这一局交到我手里。太平时,我会在深闺中为他研墨添香;变乱时,我可以站出来为他披荆斩棘。他若只将我当作金屋娇娥,反倒不是识我、知我、信我的那个萧綦,我亦不屑与那样一个凡夫俗子并肩而立!”
帝王霸业,帝王霸业……原来想要成就帝王霸业的人并不仅仅是萧綦。
霜冷铁甲夜,征人犹未还……一念至此,心中酸楚莫名,我侧过脸,任夜风吹干眼底潮意。昔日同袍手足,萧綦也并未全心信赖过他们。唐竞一早已经引起他的戒备,而胡光烈是最早令他消除疑虑的人。他以一再打压相试探,若非相信了胡光烈的忠心,也不会将十万大军相托。
真正让他拿捏不定的人,却是宋怀恩。此人心思细密,藏而不漏,人前人后全无破绽。萧綦不是神,做不到无所不知。只怕他最初也曾举棋不定,是以不敢将他派上突厥。两军交战之际,稍有不慎,便是祸及家国。此时我恍然明白,他留下宋怀恩在京中,也留下魏邯暗中监视他的动静。他北上亲征,与突厥交战在前;而我留守京中,独自面对一切风浪,更兼具试探怀恩……他相信我,如同我相信他,此时此际,我们才是真正的并肩而战了。
昔日右相温宗慎弹劾萧綦,洋洋洒洒千余言,历数萧綦罪状,其中一句令我过目难忘——“其人善诡断,性猜忍,厉行酷严,豺枭之心,昭昭若揭。”
在世人眼里,我嫁了一个这样可怕的男人。
争锋
叛军第一轮夜袭强攻暂告失败。“还有两天!”魏邯红着眼睛,剑不还鞘,大步走来,对兵士们大声喝道,“叛军士气已挫,再坚持两天,豫章王的大军就要到了!”
每个人都成为棋子。
我的沁之成为他的棋子,他的子女成为我的棋子。
城下,宋怀恩缓缓抬起头来。正午阳光照在他银盔上,看不清面容神情,却有隐隐杀气迫人。
玉岫尖叫,“不要!怀恩,你退兵吧,求你退兵……”她话音未落,宋怀恩反手张弓,一箭破空而来,夺的擦过玉岫耳侧,直没入墙。玉岫的后半句话就此断了,不语不动,怔怔张口望着城下,仿佛痴了。她不能相信结发人对她射出一箭,要置她于死地。
“拿弓来。”我冷冷开口。我深吸口气,凝望城下宋怀恩,沉声喝道,“莫说一个假郡主,就算真郡主在此,以她一命换你一命,也是值得!”
宋怀恩直直望着我,刹那间,连空气也仿佛凝结。我的箭尖与他遥遥连成一线,穿越十年岁月,连起过往点滴恩义。
长恨
就在那一瞬,跪在地上的沁之一跃而起,挣脱反缚双手的绳索,如一头敏捷的幼兽直奔向宫门。身后铁弩齐发,箭如疾雨,破空呼啸,发出夺魄之声。
宫门缓缓开启一线,四名铁衣卫驰马冲出,在漫天箭雨的掩蔽下,直冲阵前。庞癸一马当先,俯身掠起沁之,勒缰控马,原地人立而起。战马扬蹄怒嘶,掉头回奔宫门,余下三骑随后相护,绝尘驰还。身后欢声雷动,士气振奋如狂。
玉岫不知何时趁乱挣脱,跃上城垛,临空摇摇而立。我眼睁睁看着侍卫的手只差一线就抓到她衣角。
她仰头一笑,灿若夏花,宝蓝宫装广袖飘举,没有半分犹豫,就在我眼前化作一抹灿烂流光,飞堕城下。
“玉岫——”撕心裂肺的狂吼从城下传来,宋怀恩的声音惨然不似人声。你听到了么,玉岫?你可听到他这一声悲呼。
玉岫,傻丫头,你怎么会不明白——他是百步穿杨的将军,若要杀你,岂会一箭擦鬓而过,那一箭只是不想让你在敌前示弱。你终究是他的妻,他亦是你结发的良人,虽无两心相悦,却也举案齐眉七年,为何你不肯信他?
沁之趁徐姑姑不备,将追兵远远引开,令徐姑姑及我的两个孩子脱身。我倒抽一口凉气,凝视她,“沁之,你不怕么?”“徐姑姑年老,阿越姑姑要照顾弟妹。”沁之咬唇,有早慧的神情。
姑姑说,昭阳殿是世间最高贵美丽的囚笼,而我正向子澹行来。为这一天,我已等了许久——我答应过他,总有一天还他自由,让他逃离这冰冷的宫闱,隐姓埋名,远遁江湖。”
胡瑶神情震动,定定看我,目光复杂变幻,终究只是一声长叹,“从前你为王爷背弃他,如今又为他背叛王爷……世间竟有你这样无情的女人!”
“王儇从未背叛任何人。”我缓缓抬起手,按住胸口,“我只忠诚于自己的心。”
皇图
乾元殿里烛影深深,素帏低垂,子澹仍执意挂着满宫的素白,为夭逝的小皇子致哀。身边书稿卷轴散堆了一地,犹自奋笔疾书,苍白的额头隐有薄汗。子澹自少年时起,一直有个宏愿,想将本朝开国以来诸多名家诗赋佳作汇编成集,以期流传后世,令文华不坠,风流永铭。他曾说,千秋皇统终有尽时,唯有文章传世不灭,平生若能了此心愿,虽死无憾。这温玉一般的人,如此专心致志,即便两鬓已微见霜色,仍不显老态。若是青衫泛舟,翩然世外,想必应是神仙般的风华。
我默然,定定看他半晌,一字一句缓缓道,“子澹,我要你即刻拟诏,逊位别宫。”
“若有来世,你还愿记得我么?”我轻声问他。
子澹笑着摇头,退后数步,语声微颤,“阿妩,我愿此生从未识你!”
我再无法隐忍心中悲怆,一步上前,紧紧抱住了他。我将脸深深埋在他胸前,最后一次深嗅他衣上沉香,哽咽道,“不管往后遇到什么,都要好好活着,珍惜你身边之人。子澹,我会想念你……一生一世想念你,你终究会明白我的心。
这杯酒会让他沉睡两日,待醒来时已身在世外,永远逃离这囚禁他半生的牢笼。我抬眸,与子澹彼此相望,目光纠结于五步之间,区区五步,已是一生恩怨永隔。
一道尖锐的鸣镝之声破空划过,大火映红夜空。王福带他们趁乱从秘道逃出,帝后寝宫毁于大火,一切痕迹随之抹去。
弑君、焚城、逼宫,这滔天之罪自然是要落到宋怀恩的头上,你瞧我算得准也不准?
黑压压的铁骑横绝前方,上书“谢”字的旌旗猎猎招展于晨风中。当先一骑,银盔红缨,马背上的少年将军英姿飒爽,策马向我们奔来。
谢小禾问道,“叛军已攻入宫门,皇上可曾脱险?”
我侧过脸,眼眶渐渐发热,“攸关天家尊严,皇上与皇后不愿出逃,誓与宫城共存亡。”
要骗过萧綦,骗过世人,首先便要骗过自己。从推开他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当他已经死了,死在熊熊烈焰之中,与前尘往事一同化为灰烬。
天下
乾元殿上,朝阳初升,光芒刺痛我双眼。玉阶尽头,大殿正中,一个幽灵般人影出现。
他手握三尺长刀,弃了头盔,乱发披散,身上铠甲血迹斑斑,被晨光映出淡薄的红晕,仿佛浑身沐着一层血雾。隔了七步玉阶,他的目光与我相触,犹如濒死的野兽。
他突然出刀,向我斩来。长刃映出阳光璨然,耀亮天地。耳后疾风破空,骨骼断裂声清晰响起。一切,都在瞬间凝顿。
三只狼牙雕翎箭洞穿宋怀恩身体——只有萧綦的箭,才堪如此。
他抬起染满血污的脸,定定看我,仿佛天地间只剩我一人。阳光照在他脸上,他微眯了眼,忽尔一笑,长刀脱手坠地。那长刀的刃,是向内而握,并未朝着我。
他这一刀,不是杀人,只是求死。他望着我,笑了笑,露出一口皎洁白牙,额头发丝被风吹乱。
“我会记着你,永不忘怀。”我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又见昔日的少年。他痴痴看我,闭上眼,再睁开时,已全然没有凶戾之气,唯有一片清澈宁和。
我直起身,拔出袖中短剑——怀恩,我会让你像将军一样死去,不必沦落为可耻的囚徒。
他的鲜血溅上我素色长衣,盛开猩红如繁花,我抽剑,漠然转身。
萧綦甲胄佩剑,奔上玉阶,驻足在我面前,挺拔身躯挡住身后的刺目阳光,将我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下。逆着阳光,看不清他面容神情,只有熟悉而陌生的气息铺天盖地将我席卷……征尘的味道,死亡的味道,铁与血的味道。
我退后一步,取出袖中诏书,向他屈膝跪下,“吾皇万岁。”他低声唤我的名,声音笃定而温暖,“你看,这就是你我的天下!”
太和殿前,白发苍苍的广陵王,从我手中接过先帝遗诏,一字字颤声诵读。那个青衫翩翩的少年,从此成为一个森然肃穆的庙号,成了他们口中的“先帝”,再不是那个活生生的,会对我笑,对我怒,对我流泪的子澹。
“阿妩。”萧綦出声唤我,当着满殿文武,只唤我的名。我淡笑,以君臣之礼向他跪拜,起身,退回内殿。曲迭裙袂拖曳过冰冷的宫砖,素锦细簌,环佩有声。
豫章王与王妃的旖旎佳话,都留在了豫章王府。从此之后,这肃穆殿堂之上,只有开国帝后,再没有英雄美人。
千古
昭阳殿有过太多悲伤往事,乾元殿里埋葬了历代帝王的阴灵。
先帝遗骸毁于火中,萧綦也不对子澹之死再作深究,依我所愿,在皇陵修建了肃宗与承贤皇后的衣冠冢。一切,都依从我的心意,真正万事遂心,如愿以偿。
只差三月,他便能将突厥人一举歼尽,将这个民族从大地上彻底抹去。然而宋怀恩的叛乱,硬生生止住了豫章王的铁骑北进,内乱,终令一代雄主功亏一篑。死战不降的贺兰箴终于向萧綦送上降书,伏乞划地归降。岁月改变了每个人,连贺兰箴也不复当初的绝决,竟能向宿仇低头。他终究成为了突厥真正的王者,在私怨与家国之间,毅然保全后者。
唯一的遗憾,是哥哥未能归来。倜傥风流的江夏王,自愿远别故土,长留在遥远苦寒的塞北,从此后,金风细雨的京都再没有那个倜傥多情的贵公子,天高云淡的塞外长空,却升起了一只展翅翱翔,搏击风云的苍鹰。
出塞和亲的采薇,却因两国一战绝裂,空领了赐婚圣旨,却未能成为突厥的王后。贺兰箴敕封她昆都女王之名。从此后,一头遥望南方故乡,一头守护北方的子民。在神权的背后,是手握三十万重兵的江夏王,以天朝上国之尊,行镇抚理政之职,成为北方大地真正的主宰。
从前的顾采薇,宁愿远嫁突厥,也不肯咽下那一口意气。
从前的哥哥,明知错失所爱,也不肯伸出手去挽回。
离乱,却改变了一切。一同经历过了生死离乱,两个同样固执的人,终于挣脱前尘,换来重生,换来与彼此的相守。只是,他们为之付出的代价,却是一生相守不相亲。也许,自那一刻擦肩而过,命中便已注定,她终究做不成他的妻子。
豫章王萧綦郊祀祭天,于太和殿登基即位,册立豫章王妃王氏为皇后,大赦天下,改元太初。
太初元年六月,萧綦颁旨,“废六宫,虚嫔妾,不设三妃,唯皇后正位。”
太初元年七月,册立皇长子允朔为太子。
我在他归来之日病倒,昏迷中,太医已向他宣告了最坏的结果:伤病缠身,又受生育之累,忧思之苦,终至油尽灯枯,只怕已过不了这个冬天。萧綦痴痴坐在榻边,守着昏睡中的我,满脸都是泪痕。我终于明白,为何那日一觉醒来,看见他仿佛一夕之间老去了十岁。
我羡慕哥哥和采薇。即便命运弄人,让他们咫尺天涯,可终究给了他们后半生的漫长时光,让他们彼此守候。可是,我和萧綦辛苦走到今天,得来了一切,却不给我们时间相守。
夏去冬来。春至,万物欣欣,天地锦绣。
御医说我活不过上一个冬天,可此刻,我依然坐在含章殿外的花树下,看着沁之欢畅地奔跑在绿茵浅浅的苑子里,放飞纸鸢。我还要继续努力的活下去,哪怕一天,一月,一年……能多一天,便多一刻的相伴。
他不语,深深看我,用力扣紧了我的手指,眼底有隐约湿意。
后记
太初元年,神武高祖皇帝即位,四海靖平,天下咸归。帝在位一十六年,修典制,兴民事,启寒庶之贤,革门第之弊。废六宫御制,终生无妃嫔采侍之纳,圣躬严俭,帝后情笃。皇后王氏,出琅玡高门,德配令望,淑行坤德,诞太子、延熙公主。太初七年,皇后薨于含章殿,时年三十二。上悼痛,乃辍朝七日,群臣哀笃。有司奏谥懿皇后,上特诏曰“敬”,谥敬懿皇后。
太康九年,上崩,谥神武高祖皇帝,与后合葬永陵。
太子继位,兴“崇光之治”,宇内承平,开盛世之初。
铁血江山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