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一条村两个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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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那么奇怪，茅草屋搭成了，住进去两个月后，杨阿姨开始出现妊娠反应。第二年杨柳依依的季节里，大哥杨絮呱呱下地。接着再接再励，三年后，菊花飘香的季节里，又添了杨杨和杨花这对龙凤胎。同一天的同一个时晨，我的班长林小建出生。是恰合吗？还是这预示着什么？
低矮的茅草屋，旧木板订成的床板，咸草编成的席子下面垫着稻草代替床垫达到取暖的作用。如果贫寒的家庭，却因主人的浓浓情谊而温馨如人间四月天。
感谢邓主席，挥手画了一个圈，有幸我们的城市被画在圈里。经济开始复苏，原本是地主之家的林小建家的春天到了。大伯小叔和小姑当年逃到国外去，做为第一批华侨纷纷返乡探亲投资。他的父亲在兄弟姐妹们的帮助下，放下农具下海经商。走南闯北，一夜爆富，成为我们村首个爆发户神话。
在我和杨杨还在为能不能吃饱饭纠结的时候，林小建家的资产据说已经是以亿为单位计算的。我们的城市经济开始贫富两极严重分化。有钱的人小车洋房，自己不做事。没钱的人，给有钱的人做事换取生活资本。我和杨杨的父母就是属于没钱的人。而林小建的父母就是村里的首富。
虽然穷，但是杨杨很幸福。他父亲经常在农闲时，把他骑在脖子上，和杨絮一人一只手拉着杨花，杨絮的另一只手挎着个竹编的带盖瓶子。带着他们三兄妹到地里去抓青蛙。杨杨总是很调皮，往往青蛙还没把头伸出来，就被他吓跑了。无论收获多少，他们都不会沮丧。有时也挖挖野菜或是抓一些可以吃的虫子。杨杨家的餐桌很奇特，只要没毒的东西，全部可以搬上去。日子很苦，可他们总是能穷开心。
我们和林小建是两个世界的人，同在一条村，但从不说话。他是有钱人的公子，每天都有新衣服，而杨杨最不喜欢他的是他太漂亮了。杨杨说没有男生那么漂亮的，简直像一女生。又长又翘的睫毛湿答答地挂眼敛上，笔挺的鼻子，厚实性感的双唇，皮肤晶莹剔透可以跟女生PK。眼神永远清澈，衣服永远干净，成绩永远第一，态度永远谦逊，声音永远温暖并且他很安静听话很有素养。无论是师长还是家族长辈，没一个不喜欢他的。我们站在他边上，就像杂草衬他这朵鲜花。
其实我和杨杨也算长是有模有样的。我们村的风水是靓男丑女的。嫁女儿一定要往我们村嫁，娶媳妇，除非你想找恐龙，不然还是劝你绕道。我有遗传自我母亲，我有一对可以跟林小建有得一拼的睫毛，但是我的眼神终日大雾蒙蒙。我的鼻子海拔也值得骄傲。并且，我的嘴唇如女生一般的艳红单薄，我姐喜欢说我雌雄难辩。而杨杨的帅跟我是两极相反，他浓眉大眼，棱角鲜明，就连呼吸声里都有一股男性特有的阳刚气息。林小建取了我们两个的优点，帅得我总是愤愤不平。虽然我们的父母经常给他们家打短工，但是我们从来就跟他井水不犯河水。
十岁那年，林小建的父亲准备预先给他爷爷修一陵墓，坟地选和村子相隔一条大河的成龙山。整座山都被他家买了。买了山之后，他家招集村里包括13名风水先生在内的200多名民工去修坟。
我和杨杨的父亲也在其中。父亲是带饭去的。早上去，晚上回。
后来有一天，杨杨看到他母亲给父亲准备的饭里放了两个鸡蛋，怪隆重的感觉。两个鸡蛋可是他们家一大家人一餐的饭钱。母亲告诉他，坟今天就完工了。父亲今晚就可以领到工钱。
“能领多少钱？”杨杨问母亲。
杨阿姨歪着头想了一回说：“交你们三兄妹的学费没问题。”
杨杨一听，眼睛发亮，兴奋地问母亲：“就是说我明天放学就不用被老师留堂了，是吗？”
“嗯。”杨阿姨宠溺地点着杨杨的鼻子。没钱交学费，总让孩子被老师留堂，做母亲的真愧疚。老公今天拿到工钱，明天三个孩子的学费就都可以交上，真好。杨阿姨心里头满意满地幸福。
杨花在一旁，看着父亲饭盒里的鸡蛋，咽着口水问母亲：“妈妈，那明天我就可以有肉吃吗？”
杨杨瞪了妹妹一眼。虽然只是早那么半个钟出来，但他似乎就比妹妹懂事很多。没见爸妈很辛苦吗？你还想吃什么肉。
杨阿姨刮着小杨花的鼻子说：“可以。不用明天，妈妈今晚就让你们三个吃上肉。”
兄妹三个听了都很开心。这是比过年还快乐的消息。
当天学校里的很多孩子们脸上都有一样的笑容。大概都是为同一件事。老师们的笑容更夸张。谁都不愿意唱黑脸，向学生催学费是很头疼的一件事。这种日子，终于可以终结了。
杨杨趴在课桌里，兴奋地问我：“你母亲给你父亲煮什么饭？”
“一条鱼，一个鸡蛋。”我说。鱼是昨晚我哥在地里捞的。两寸长。看得我想流口水。
“我妈给我爸煮了两个鸡蛋。”杨杨很得意。两个鸡蛋啊！我也觉得好羡慕啊。
杨杨又说：“我妈说今晚我们家可以吃上肉。”
“哦！”我应声。我妈没有说，不过我想吃什么都行，明天我能不被留堂就行。
杨杨玩着圆珠笔说：“如果我真有肉吃，我就给一块给你吃。”我一阵感动。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看到杨杨的饭盒里依然是野菜。我捞了一根过来吃，有点苦，但是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我把我的一小条鱼给一半给他，可转个身，他就给杨花了。
林小建的饭盒一如既往的丰富，他家总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但是我们不稀罕。
下午放学后，老师很仁慈地没留我们堂，大概都知道明天就能交学费了。我和杨杨也跑着往村子里走，以往我们都会在外面玩到天黑才回来，但是今天我们都恨不得快一点到家。我们要回家等我们的父亲。
杨杨的母亲把家里那只已经不会生蛋的老母鸡杀了。本来是准备拿到集市去换点钱的，看着孩子们营养不良的脸色和杨花对肉的渴望，杨阿姨狠了狠心，反正一只不会生蛋的老母鸡，也换不了什么钱。
杨絮在帮杨花冲凉，杨杨蹲在地上帮母亲拔鸡毛。地上是哥哥从地里拔回来的一大把野菜。母亲快乐地哼着哥谣，杨杨咯吱咯吱地笑，觉得母样真漂亮。
做好饭，杨阿姨让杨杨和杨絮去冲凉，还找出他们最好的衣服给他们穿上，围座在餐桌边，给他们讲着童话故事，等杨叔叔下工。
我们家也一样，父亲下工的时间，我们特地早早洗了澡，站在门口，就像学校列队欢迎上级领导来指导一样欢迎父亲。
突然村里一阵慌乱，有人在叫“沉船了！”
听到叫声，杨阿姨哧地站起来，差点晕厥。
“妈妈！”杨絮扶住母亲。
杨阿姨反应过来，把怀里的杨花往杨絮身上一推：“照顾好妹妹！”
杨阿姨飞奔着向大河边跑去。村里很多人都在向河边跑过。杨絮把杨花背着背上，拉着杨杨一起向河边去。
我的心在狂乱地跳动。“沉船？”我父亲不会游泳，他会不会死掉？
杨杨跑得鞋子都跑掉了一只。我们到大河边时，我的父亲湿淋淋地站在河岸上，母亲欣喜若狂地抱着父亲。我看到哥和姐脸上如释重负的笑容。我也如果释重负。天！吓死我了！
我在人群里搜索杨杨，他的父亲水性很好，以前经常走船，我的父亲都能活着，他应该没问题。
杨阿姨掰着手在人群里寻找，拉住我父亲问：“杨海呢？”
“他在帮忙救人。”父亲说。
我的父亲是在落水的那一刻被杨叔叔捞起来的。河水川急，识水性的，都自己捞回性命，不识水性的，只能是打捞一个算一个。大部分人永远地沉尸于河底。
在那场打捞的救缓中，杨叔叔再也没有回来。混乱中英难并没有得到该有的认可，女人柔弱，孩子尚小，杨杨一家吃了哑巴亏。
桌上的饭菜很丰盛，可是谁都没有吃的欲望。杨阿姨抱着杨花坐在餐桌边哭泣，杨絮靠在母亲身上，杨杨坐在门槛上，凄婉的哭声响成一片。杨叔叔没了，杨阿姨的天塌了，杨杨的天也塌了。新衣服还穿在身上，等待的父亲却已经阴阳相隔……
这个黑暗的夜里，有一个人在村子里游荡着。他默默地从村子的这头走到那头，走过附近的一条条村，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大人的呜咽和孩子的哭泣声。最后坐在大河边，这里刚发生过一场浩劫，河岸上的泥被踩得稀巴烂，他似乎听到亡灵在歌唱的声音。泪水流着稚嫩的脸膛悄悄地滑落，到底死了多少人？为什么要修坟？这些人都是因为这座坟而死的。望着河对岸的那座已经被掏空了的山，他有一种欲望，想拿把铁揪，耙烂那座坟。他就是我的班长林小建。一个十岁的孩子，在灾难发生的地点，向着亡灵忏悔。
河岸边响起另外一个声音，是个孩子的哭泣声，他无视林小建的存在，正一步一步往水里走去。他是杨杨，始终，他不相信父亲已经不可能回来。他想下水去捞人。
“对不起！”林小建出声。
杨杨回头看他一眼，彼此都双目饱含泪水。一个是失去至亲的痛，一个是为家人罪恶的忏悔。
在杨杨回头的那一刻，林小建心里轰一声响，从那以后，他再也摆脱不了那对含泪的眼睛。他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可怜却又那么的倔强。
最终杨杨没能如愿沉到水底，他被林小建打捞起来了。两个都是游泳能手，沉不下去。两个人坐在河岸上对着哭，哭完之后各自回家。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一条村两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