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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傲娇生物(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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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徐行没想到砍棵枣树还能节外生枝,不悦地说:“你有什么证据说这是你爸爸种的树?”
以沫不懂什么叫证据,但见他面容冷峻,气势逼人,委屈得眼泪水直打转。饶是如此,她抱着树的手反倒更加紧了。
辜徐行有些心软,犹豫了一下说:“这样吧,我用东西跟你换,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以沫嘟着嘴,怀疑地摇了摇头说:“不换。我就要这棵树。
眼见饭点就快过了,只怕很快就有人回来,辜徐行不免有些着恼,但又不能上前动粗。换一天来砍树?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从小就是一个刻板的人,只要是他制订的计划,就必须要严格地执行。在执行计划这件事情上,他有惊人的意志力,任何外力都无法左右他。
以沫同他僵持了一阵,体力有些不支,她用孩子式的逻辑分析了一下,决定换个路线说服眼前的大哥哥:“就算你把树砍下来种在自己家里,也吃不到枣子的。”
说着,她从衣兜里掏出两三只红枣:“你要是想吃枣了,我这里有。只要你不砍树了,这些全给你。”
辜徐行盯着她那几颗枣,计上心来,装出考虑的样子,很不甘愿地说:“不够,起码要十个才行。”
小女孩果然中计,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我这就回屋里给你拿。”
见她欢快地扑进了屋子,辜徐行扬起斧子,二话不说就砍了起来。枣木固硬,却敌不过那斧子的锐利,才几下就被砍出了一道口子。
他歇了歇手,活动了一下手掌,刚扬起斧子准备下斧的时候,身后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不要砍我的树!”
那小女孩步履蹒跚地跑到树下,大叫着要往树上扑,一把暗红的枣子骨碌碌滚落在地。
辜徐行被那绝望的哭叫吓得一愣,然而已来不及控制斧子的去势。与此同时,那个小女孩刚好伸手一把握住了树干,只听“咔”的一声闷响,一道寒光从女孩的拇指上闪过,顿时削去了她半截拇指。
小女孩疼得连叫都没来得及叫就昏倒在地。辜徐行脸“唰”地白了,那一斧子像是砍在他腿骨上,整个人立时瘫软下去。他望着不断蜿蜒开去的血迹,双唇哆嗦着,想大声叫喊,喉咙却像被什么卡着,怎么也发不出声。
当时的场面,辜徐行已经记不确切了,只记得有三个人抱着小女孩急匆匆地出去了,压根没人管吓呆了的他。紧接着,院外传来很多小孩的脚步声,有人叫嚷着“出事儿了,赶紧上医务室看看”。
一时间整个大院好像都空了。他合着眼,瘫坐在泛着潮气的地面上,觉得有一张无形的网正缚着他,越收越紧。天地间渗出一股巨大的森冷,他怕得要命,从小到大,他没有一刻像那时一般害怕,他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他的双手不再清白,他欠了别人永远都还不起的债。他心脏猛烈地收缩了几下,胸口跟着大力起伏着,豆大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滚。
他会被抓去上法庭吗?他会被枪毙吗?可是就算他死了,她的手指也长不回去了。那是一双多么漂亮的手,却因为他而终身残缺。一辈子这个概念对那时的他来说太长了,他难以想象终身残缺对一个人来说是多么大的痛苦。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妈妈徐曼才找到了这个院子。徐曼心疼地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一把裹进怀里:“阿迟,不怕,你爸爸已经去处理了。我打听过了,一个司机的女儿,不小心砍了就砍了。你爸爸是领导,没人敢说你什么的。跟妈妈回家,睡一觉就没事儿了。”
辜徐行用陌生的目光打量着妈妈的脸,不知道哪里来的劲儿,猛地把她推开,疯一样地往医务室跑。
医务室的大门撞进眼帘,他停下脚步,畏惧地望着里面,好像那是一个巨大的兽口。
他捏紧拳头,一步步往医院里面走,十几米的路程,他走了十几分钟,直到最终站在了病房门口。他僵直地站在门口,里面传来爸爸和一个陌生男人说话的声音,爸爸用他从未听过的歉疚声音连连道歉。
他缓缓伸手,将病房虚掩的门推出一道小小的缝。他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正视里面的一切。
屋内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脸上。
“你给我过来!”耳畔响起爸爸严厉的吼声。
他缓缓抬起头,瞟了一眼靠在病床上的小女孩,她的左手手指已经包扎好了,手背上还连着输液器。她面前放着一个小桌子,桌上搁着一个小镔铁碗,碗里放着糖水梨罐头。
因失血过多,小女孩的脸白得像纸,失了魂一般安静,唯一双大眼睛亮得像清晨的星子。她静静地看着他,那种眼神,直到十数年后辜徐行仍记忆犹新,那眼神里没有畏惧、委屈、怨恨,更加没有痛苦、脆弱,反倒充满了与她年龄不符的宁静、坚强、平和,以及圣洁的原宥。
就在他出神望着她的时候,一只大手骤然将他从门口拖了进去,一个响亮的耳光冷不地丁落在他脸上。
随行的秘书忙上前拽住辜振捷的手:“辜书记,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不要再打了。”
“你们都起开!今天不打死他不算数。”
辜振捷挣脱秘书的手,“唰”地抽出皮带,对着辜徐行劈头盖脸地抽过去,不料却被女孩的爸爸一把抓住了,那个老实畏缩的男人紧紧攥着皮带,低声说:“领导,不要把孩子打坏了。”
床上的小女孩也听话地一骨碌跪坐起来说:“伯伯,你别打哥哥了,我的手不疼了。”
说着,她晃了晃包得厚厚的左手:“真的,一点都不疼了。”
辜振捷望着小女孩的脸,心中一片酸软。他垂下手,冷冷地对一旁的辜徐行说:“在那边好好站着,晚上回去再收拾你!”
说着,他走到小女孩床前坐下,端起糖水罐头,用勺子细心地将里面的梨肉切碎,喂到她嘴边。小女孩生怕他再去打辜徐行,连忙大口大口地吃罐头,一边吃还一边朝他露出可爱的笑。
辜振捷爱怜地用拇指揩掉她嘴边的糖水汁:“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小女孩脆生生地答道:“我叫宁以沫,今年5岁了。”
“以沫?”
她爸爸宁志伟忙答道:“相濡以沫的以沫。”
辜振捷点了点头,仔细端详了一下宁以沫的脸,意味深长地感叹了一句:“你这女儿养得好啊!”
宁志伟忙说:“哪里哪里。”
辜振捷抚了抚以沫的头,含笑问:“给伯伯当干女儿好吗?”
以沫眨巴了一下眼睛,像在想什么是干女儿,想了会儿,她眯着眼睛,鬼机灵地笑了笑:“爸爸说好就好。”
辜振捷点了点她的鼻子:“小滑头,那好,我就问你爸爸。小宁啊,你愿不愿意女儿多个干爸爸?”
宁志伟还没来得及答话,一个不紧不慢的女声就从门外传来:“嗬,这一转眼的,我就多了个干女儿了?自家儿子都管不好,你还真不怕管坏别人的女儿。”
来人正是晚一步赶来的徐曼。
徐曼见辜徐行脸上多了道五指印,上前心疼地摸了摸,继而走到宁志伟面前,从包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这里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回头给孩子买点营养品补补。你可千万别推,推了就是打我们家老辜的脸。”
将信封塞进以沫爸爸手里后,徐曼走到病床前说:“老辜啊,时间也不早了,别耽误小孩子休息了,你明天不是还要上省里开会吗?”
辜振捷见状,只好起身告辞。一旁的辜徐行看了以沫好几眼,唇动了动,直到离开,那句堵在喉间的“对不起”也没能说出口。
进了自己家门,徐曼把火发了出来:“辜振捷,你倒是没有十月怀胎把孩子生下来,打起来一点也不心疼。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她一把将辜徐行拉到身边坐下,心疼地抚着他的脸:“我统共就两个儿子,靖勋才十几岁就被你送军校去了,我身边就剩阿迟了。阿迟可是我费尽心思调教出来的,你要把他打出个好歹来,我跟你没完!”
众所周知,所谓天才靠的是99%的汗水加1%的天分,辜徐行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成就,99%是靠徐曼严加管教出来的。徐曼作为聿城学院的物理系教授,非常重视对孩子的教育。发现辜徐行有数学方面的天赋后,她就铆足了劲儿要打造出一个旷世奇才来。从辜徐行三岁到九岁,她有计划地给他报了二十多门兴趣班,从艺术类的钢琴、素描,到体育类的足球、武术,再到学科类的英语、语文……当然,投入时间最多的还是数学,最多的时候,他们母子曾一天花七小时在一道公式的证明上。
这种陪伴式教育并非全路顺风顺水,随着辜徐行的成长,他有过几次叛逆期。但这种叛逆都被她软硬兼施地压制了下去。直到近两年,她感觉儿子确实全身心沉迷于数学和科学,她才松了口气,把自由还给他。
辜振捷身居要职,威震一方,却拿自己的老婆没有丝毫办法,抽了几口闷烟后,他说:“你的那种教育我从根子上是不认可的。”
辜振捷确实不认可徐曼这种极端的天才教育,虽然儿子确实成了天才,但在某些方面,他是有毛病的。比如同样的三盒牛奶,他必须用马克笔标注早、中、晚,旁人问他有什么区别,他会一本正经地告知“要以逻辑顺序办事”;又比如他喜欢吃煮熟的豆子,但必须要让保姆把豆子从大到小在一颗颗排列好……虽然都是无伤大雅的事情,但多少有些古怪。
徐曼听着很不受用:“我告诉你,孩子是我身上掉的肉,怎么管教是我的事!”
抽泣了好一阵子后,徐曼拍了拍辜徐行的肩膀说:“妈妈给你做了好吃的,这就热给你吃。乖,什么都别想了,以后不要去南边,也别再见那个小女孩了,知道了吗?”
其实不用徐曼提醒,辜徐行也不会再去那个院子。
他心里从此多了一个禁区,那里住着一个叫作宁以沫的女孩,是他永远也不想再去面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