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隐》莫青离

11、人散

　　人散

　　厅堂里的人转移到新房，大声嚷嚷着要闹洞房。苏浅陌负手站在远方，白凤，青鸾，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希望青鸾你早点赶过来，只要你们同意，就算搅了这婚礼，大人我也能给你们收拾好残局，只要你们愿意。

　　青鸾拎着四只酒坛子走过来，身上的杀气外溢，周围的人纷纷避开。她就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新房门口，已经能够清晰看到屋内两人在窗上的剪影。

　　“砰”将酒坛子放在地上，青鸾一脚踏在一旁放杂物的高台上，斜睨着这些要凑热闹的人，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不紧不慢地开口：“想要闹洞房，好啊，拼酒赢了我就行！”

　　大家伙儿看着这个纤细的女子，不仅哄堂大笑，她这小小的身板儿，能喝多少？能挡住几个人？再者说了，这能不能闹也不是她说了算啊！

　　“喂，小姑娘，你说能闹就能闹？”

　　“对，我说能就能！”青鸾难得有这种类似意气风发的时候。

　　众人觉得有趣，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率先走上前，拎起一个酒坛，“好，小娘子，俺和你喝。”

　　青鸾敛起所有的情绪，面沉似水，一言不发，拎起一坛酒，拔开塞子，朝汉子的酒坛一碰，仰头就往嘴里灌。那人看青鸾这么豪迈，也不甘示弱，也是拍开酒塞，仰头往嘴里倒，虽说他最开始想着弄几个酒碗来着。一旁看热闹的人齐齐鼓掌：“好！”

　　浓烈的酒香飘散开来，坛子越抬越高，里面的酒越来越少，那个汉子面色已经有些泛红，青鸾饮尽最后一口酒，连眉毛也没皱。随手将空的酒坛子丢在一边，喝道：“再来！”

　　那汉子晃了几晃，摆摆手：“不来了，小娘子，俺服了你了。”话刚说完，“噗通”一声就栽倒在地上。

　　青鸾一脚架在台子上，一手叉腰，一手拎着酒坛子，满身煞气，弯月眉微微一挑：“谁还来？”

　　世上永远不缺少敢于挑战的人，眼见又一个人上来挑战。。。。。渐渐地，地上的酒坛子越来越多，醉倒的人也越来越多，青鸾干脆不管有没有人挑战，只管靠在台子上仰头灌着自己的酒，兴许是倒得太急了，酒水溅到脸颊上，远远看去，就像是晶莹的泪水。

　　白凤出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压下喉咙处的哽咽，白凤习惯性的双手环胸，斜斜靠在门框上，醇厚的声音带着一点温柔响起。。。。。

　　“我第一次知道，你的酒量这么好。”

　　青鸾将手里的空酒坛丢在一边，抬手毫不在意地抹去唇角的酒渍：“杀手的原则，要么不喝，要么千杯不醉，不巧的是，我属于后者。”

　　“哦，那在下可有幸和姑娘喝上一杯？”

　　“奉陪。”喝完这一壶酒，我们就是陌路人，我不管沈明德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他弟子也好，他是你丈人也罢，我都会杀了他。

　　白凤左手拎起一坛酒，身影连连闪动，带起一串残影，转眼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内。

　　青鸾也拎起一坛酒，一个箭步窜出，转眼不见。

　　湖边，梧桐树下，两人背对背靠在树干上，抱着酒坛喝得酣畅淋漓。

　　“这次的打赌你输了。”

　　“是。但是，我讨厌你，就算你赢了，我也依旧讨厌你。”青鸾凉凉道。

　　“堂堂的青鸾护法居然言而无信？”声音中透着不屑和浓浓的失望。

　　青鸾指尖一紧：“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总不能骗你说我喜欢你吧。”她只能骗自己她讨厌他。

　　青鸾从苏浅陌那里清楚地知道，白凤也是孤儿，沈明德于他就是父亲样的存在。白凤可以对任何人无情，唯独放不下沈明德。青鸾可以饶过所有人，除了沈明德。他们，只能是敌人。

　　“算了吧，我已经有妻子了，你可不要破坏我的美好生活。”白凤狠狠地灌了一口酒，结果呛着了，“咳”、“咳”。。。。。。。

　　青鸾冷眼旁观，可是只有自己知道，她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那个初见时的高傲优雅的男子何时这么狼狈过。

　　白凤心中也是暗暗苦笑，他明明不是想说这些的。可是讥讽嘲笑已经成了习惯。。。。。。

　　黑夜到了尽头，东方翻出蒙蒙的光，晨风萧索。

　　似乎睡得很熟的青鸾蓦地睁开黑亮的眼睛，看着旁边还在睡眠中的白凤，弯月眉皱起，脸上带着一丝愧疚，对不起，白凤！运气于指，点了他的睡穴。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她不知道，在她转身的一刹那，白凤的双眸无声地睁开。

　　沈明德睡得很熟，昨晚睡得太晚，加上了却心中一桩大事，身心放松了下来。

　　青鸾一身劲装就那么毫无预兆地飘了进来，她跟白凤学过一点轻功。白凤的身法是世所罕见，即便只学了一点，青鸾此刻的身法世上也没有几个人比得上。长刀极快，却不闻破空声，这是青鸾的本事。

　　可是沈明德身为武林盟主，又岂是好相与的。千钧一发之际，抄起枕头向青鸾掷去，同时一个翻身，扑向床头的宝剑。

　　青鸾俯身躲过枕头，向旁一划，刀尖仅离沈明德的哽嗓一分的距离。沈明德剑不出鞘直接横在面前，“锵”的一声，刀剑相交，火花四溅。青鸾一脚踹出，直踢沈明德的小腹，沈明德左手成爪，抓住她的脚顺手一甩。青鸾脚尖轻点，穿窗而出，向后连续几个后空翻，才化去沈明德的劲气，轻悄悄落在地上。

　　“为何要杀老夫？”沈明德趁此机会，拔剑出鞘，威风凛凛地立在门前。

　　微凉的风吹动青鸾额前的发丝，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青鸾唇角微勾：“我是该叫你沈明德呢？还是沈崖？”

　　沈明德身子一僵，“你到底是谁？”除了那一位，应该不会有人知道他的真是身份啊！果然，那个人已经留不得自己了。

　　“沈叔叔连晚儿都不记得了，真是叫我伤心啊！”青鸾脸上一副悲伤的样子，手上却是越发不留情，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沈明德终于明白眼前女子的真实身份：“晚儿，有话好好说。”

　　“我们之间早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从你背叛颜家的那一天开始，你就只是我的仇人。”

　　沈明德手腕一翻，剑尖微颤，直刺青鸾的左胸，青鸾左手一伸，直接抓住剑尖。剑上蕴含沈明德四十年的内力，岂能小看。

　　青鸾的手骨清晰可见，鲜血迸流。可她视若无睹，趁着沈明德没有反应过来，长刀迅捷的刺向他的胸前。青鸾用了浑身的力气，力求一击必杀，她相信，没有人可以挡住这一刀。

　　带着血腥味的风拂来，眼前闪过一道白影。青鸾瞳孔紧缩，长刀竭力向回收，可是出刀容易收刀难。青鸾无力地看着长刀刺透白衣男子的身体。

　　没有人可以挡住这一刀，除了那个风一样的白凤。

　　时间一下子静止，青鸾左手抓着沈明德的剑，白森森的骨头被鲜血覆盖，右手持刀，指尖颤动着，惨白的脸上满是血迹。白凤身体被长刀贯穿，雪衣成了血衣，可是眼睛定定地看着青鸾，眸中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唇角勾起的弧度也带着几分释然。

　　身后的沈明德愣怔，好似一根木头。

　　“青鸾，这次我可是阻止了你呢，我赢了。”白凤的声音也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青鸾抿抿苍白的唇：“你忘了，我的刀下，没有胜负，只有生死。”

　　“所以我用我的死来换取我的胜利。”白凤浅笑着走向青鸾，鲜血顺着伤口、唇角溢出。伸手欲抚上青鸾苍白冰冷的脸：“还有一件事情可能你不知道。”

　　青鸾身子一僵，仿佛碰到烫手山芋一样松开刀柄，倒退两步，也就躲开了白凤的手。

　　白凤微微叹了口气，继续道：“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心里。”

　　青鸾只是盯着地上的鲜血，心中默念：“没有人能挡住我的路，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不后悔，我不后悔。我讨厌白凤，讨厌他。”可是，她终是不能漠视地上的鲜血，她，无法对他下手。

　　白凤一步步挪到青鸾身侧，抬起她的下巴，轻柔地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你答应过我，不会再流眼泪的。”

　　青鸾咬牙切齿：“不许你死。”

　　白凤云淡风轻的笑笑：“我只希望，我是你杀的最后一个人。”语毕，全身好似失去了支撑，直直倒下。

　　青鸾眼中狠戾之色一闪而过，以身子撑住白凤的身躯，右手搭上刀柄，手指紧了紧，“噗”得一声将刀拔出。

　　左手吃力地扶着人事不省的白凤，青鸾心一横，反手就给了自己一刀，鲜血顺着胸膛蔓延到刀尖，再一点点滴落在黄土地上，鲜血混着泥土，结在一起。

　　耳畔似乎传来大人急切的呼声：“青鸾，不要！”

　　相拥的两人重重落在地上，溅起尘埃无数。

　　唇瓣翕动，吐出的话语轻微至极，好似情人间的呢喃：“对不起，你定不会是我杀的最后一个人。”

　　曾经，你揽着我越碧月城，渡青弋江；现在，让我抱着你走黄泉路，过奈何桥。。。。。

　　青鸾闭上眼睛，一滴泪水滑落，溅在地上，血迹的颜色淡了几分，随即又浓郁起来。

　　有人说，人死之前脑中会闪现生前最深的羁绊。青鸾对着虚空笑了笑，她想，她约莫要死了。白凤的话语真真切切地回响在耳边，她不知道她的每一句话，白凤都记在心里。正如白凤也从来不知道，他的话，她也记在心里。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你也是会哭的。”我当然会哭，我只是一个弱小的女子而已，我也想要一个人来保护我，我希望那个人是你，可你从来只把保护我当做大人的任务。

　　“有些东西杀手是不可以拥有的。”我知道，可是我从来不在乎什么杀手的格调原则，但是只要是你的要求，我都会努力做到。

　　“下一次再不爱惜这条命，我真的会杀了你。”我不是不爱惜自己的命，我只是不想将脆弱的一面展现在你的面前。你比我想象的要在乎我的命。

　　“来求我啊，我的轻功足够好，即使带上你，这十丈的距离也拦不住我。”十丈的距离与命运的距离何其短，又何其长？我求你，只是想要有个机会和你接近一点，一点点就好。

　　“我第一次知道你的酒量这么好。”白凤，你从来都不了解我，正像我从来也不了解你。其实，我本来想要喝醉的，可是总也醉不了。你看，酒量好也不是什么好事。

　　“希望我是你杀的最后一个人。”你如此待我，我怎忍心让你独自一人？你不在，我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寒风瑟瑟，秋天真的来了。青鸾似乎看到那个白衣飘飘，傲然独立的男子双手环胸，脚尖轻点站在眼前，唇角勾着讥讽戏谑的笑容：“哎，要不要和我一起？”

　　“好！”

　　这一刻，江南的风景从身后延展而来，染绿了流走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