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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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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春乃发生
我压低斗笠,跟着离开厨房后院的送物资队伍渐渐脱离了侍卫们的视线。明珰和青娥正有模有样地待在我房内,装作我一心刺绣,不惊动任何人。
烟暖杏园,花正发,雪飘香,江草绿,柳丝长,是出门透气的好时机。爹爹和哥哥都不在府内,我打点好一切,让侍女们代替我在房间刺绣,并且在日暮十分回来,不能教人发觉异常。
终于到了安全范围,我和领头的送货郎阿青点点头,摘下斗笠,拍拍腰间的钱袋,往大街上走去。
有些日子没来,街上的空气也令我感到新鲜。这次来首先要去最近风头正劲的繁素楼,各色好菜先叫上来尝尝味道。家里的厨子花头虽换得勤,但到外头吃喝和自己家中上菜的感觉终归不一样。繁素楼听上去是吃斋,可是里面各色的菜花样百出,自称是汇聚了各地名厨,甚至还有曾经在皇宫御膳房掌勺的厨子。我在家里憋得久了,逮着机会就出来看看,偶然间打听到有这么一个馆子,早就馋得不行,谁知道半路遇上哥哥的朋友,他们也来繁素楼,我生怕被他们撞见,加之天色不早,只能悻悻地打道回府。
哥哥的朋友们都是京城闻名的才俊,但是这个方面和他沆瀣一气,凡是在街上看见我遛达就必定会铁面无私地捉住我送回家,一旦被哥哥知道,那时我就惨了。哥哥生气的时候也不会板着脸,但是笑微微的样子比揍我一顿还可怕。
所以我费尽心思溜出来还做好万全准备,就是为了不被他发现。我一定要夙愿得偿,好好搓一顿。连银两都准备好了。
没多久,“繁素楼”三个漂亮的大字出现在我面前。小二引我去雅间,笑容可掬,体贴周到,我顿时对这个繁素楼好感大生。进了雅间一撩袍子坐下,嗯,从楼上望下去能看见京城万家灯火——不,现在是午间,我只是想像晚上夜灯璀璨的盛况,毕竟我待不到晚上。
小二递了菜谱,我拣新鲜的上了几道,又点了最爱的几样,没敢要酒,因为我酒量不行,怕喝多了醉态可掬丢人现眼。
等上菜的时候我拣了那精致瓷碟里的双喜花生米闲闲吃着,往上正抛斜抛、双手掷,花样吃法是我的无聊时候研究出来的,闭着眼睛都能精准地落进嘴里。可惜没向人展示过。
吃到第八颗的时候门被打开了,我正想这上菜倒甚是迅速,一个青年公子突然闯进来,我差点被那颗吉祥的花生米呛死。
他发丝微卷,不服帖地从发带里脱离出来,玄色衣袍,银线滚了云纹,显得肤质甚是白皙。双唇抿着,鼻梁笔直,有些孩气但一副骄矜的派头,见有人坐在雅间里,非但不抱歉闪避,反而拿鼻子看人似的吼道:“谁坐了我的雅间?”
什么人这么牛气?难道这雅间还被包下来了?小二可没告诉过我。
小二急急地奔过来,又是作揖又是出汗,直到一个头儿似的人物出现,居然吓得脸变色,点头哈腰地看看那个卷头公子,解释道:“公子,是小人监督不力,这小二是新来的,还不知道这间雅间已经被包下来了。”他紧张地看着我,“这位公子,是小人报备得不周到,只是这雅间确实已被这位公子……”他指了指那个卷头,“包下来了。烦请您移驾别间,今天酒菜价全免,请您见谅则个。”
我喝了口水清清嗓子,我也不是个计较的人,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酒菜钱也省下来了,我还是做个人情移驾别间好了,反正菜还没上。
我点点头,正准备起身,头儿感激地看着我。那个卷头得意地一笑,给脸不要地说:“听见没?快走。”
我大度地笑了笑,卷头也牛气地笑了笑,然后我就势坐在原位,二郎腿也跷了起来,轻轻一叩桌子:“你说什么呢?刚才是给你几分面子,你说话不客气,我也不给你讲理。”
来这里是享受佳肴美馔,不是找气受的。好不容易跑出来一次,还要被这个卷头牵着鼻子走了?
我越想越气,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句:“就不走了。”
头儿和小二同时长长地抽了一口气,卷头气得张口结舌,看来不擅长吵架,我毕竟占理,大摇大摆地坐着。
“你……”他指着我一阵乱抖。
“我怎样?不知者无罪,既然我不知道你包了这间,咱们就讲个先来后到。你大可以再去包一间雅间,反正,我不让。”
头儿和小二脸色刷白,不知道说什么好。卷头还不很无赖,拉了张椅子坐在我面前,说,“小爷今天也非坐这里不可了。你,怎么样才肯走?”还想说理了。
“就不走。”我拿了颗花生米耍一个花,稳稳落进嘴里,再眼明手快地把他面前的一叠豆子抢过来。他瞪我一眼,叫小二上酒,小二惊吓地奔了出去,头儿还站在那里,我嚼着花生米含含糊糊与他说:“你让厨房快点上菜。”
头儿也奔了出去。小二神速地拿了酒进来,还拿了两个杯子。我摆摆手说:“不喝。”
卷头也不理我,给自己倒了一杯:“瞧你细皮嫩肉像个姑娘家,你可是不会喝酒?”
呃,姑娘家,差点被他看出来!我心虚地摸摸脸上两撇假胡子,装作拢袖子咳嗽一声道:“本公子家训较严,外出不喝酒。”
他冷哼了一下,很自得地说:“小爷我酒量独孤求败。本想和你拼酒量,谁知道你一介男子外出酒也不敢喝,真是小家子气。”
我两撇假胡子简直要气得翘起来,“有本事你跟我玩花牌,赢了我就换雅间。”
他先是一愣,然后乐不可支地摩挲下巴看着我:“你确定?”
“玩不来早说。”
他击掌叫小二进来:“拿副花牌来。”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小爷我玩花牌也是一绝,你真倒霉。”
倒霉的是你。我玩花牌还从来没输过。
因为人数不够,把小二和头儿也拉了进来,两个人战战兢兢地坐下。我们一致决定让头儿洗牌,他先哆嗦了一下,然后洗牌,动作熟练,看来也是常玩的。洗完牌每人一叠,桌心一叠,他翻开中心牌,是数字。
一看,头儿点数多,于是他顺理成章做庄洗牌,我们剩下三个轮流取牌,取到25张,头儿做庄,取一张灌头,出牌请统。
考虑到还有头儿小二获胜的意外因素,尽管我和卷头都很有自信不会输,但我还是非常理智地决定,如果有他们赢了就重来,直到我和卷头中一方先赢就定胜负,输的不仅让出雅座,还要吃完一篮杏子,现在杏子还没熟,店里的伙计满大街地找才找到一篮,远远瞅着就酸不溜丢,十分倒牙。
这是我想出来的。因为我看着卷头笑得两排大牙亮闪闪就心里不舒服。
没想到这里四个人都是高手,连小二都很有两把刷子,我打得虎虎生风,卷头看似头脑简单其实也很有一套,当然,最后还是我赢。卷头攥着最后一张牌,恨恨地盯着那一篮杏子,我让小二收拾牌,菜也紧跟着上来了,我一边吃一边啧啧有声地点评着:
“这里的双拼鸳鸯炙比我家大厨地道。”
卷头吃了第一个杏子,眼泪差点酸出来。杏仁眼都眯了一下。
“芙蓉鲫鱼不错,可惜色面差了一点。”
卷头盯着那一篮青青的杏子。
“冬菇好香啊……”咂吧嘴。
卷头把第二个杏子的核吐出来,大喝一口酒,然后一口酒一口杏地吞着,一连吃了七八颗,我的菜也吃了一大半。
我觉得他倒也干脆,于是把筷子一放,说,“不必再吃,再吃牙要倒了,你挺痛快的。相逢也是有缘,敢问尊姓大名?”
他正酸得不行,听我说完狠狠灌酒,“等我缓上一缓,实在太酸了……”
我一笑,正想说什么,就听见楼梯上一连串的脚步,有熟悉的嗓音响起。
糟了!是哥哥的朋友!不知道哥哥在不在,反正被任何人看见我就完了。
卷头喝完酒正抹抹嘴,听见外头声响,很高兴地说:“咦,他们也来了。”说着还站起来,“我给你介绍几个人,也有玩花牌的巧手……”
他拔腿就往外走,我一激灵,飞身扑到他进前,捂住他的嘴把他往回拉:“等一下!”
“呜呜呜……”他说不出话,眼睛瞪得老大,我继续捂着,一边解释,“其实我家规甚严,今天出来也是溜出来的,那些人里面有我不能见的人……”
他神色间大悟,点点头。我放开他,整整衣服:“事不宜迟,我该走了。”
然后拔腿就走了。隐隐听见他的声音随风送过来:“那个什么,我还没说名字呢……!”
一众人已经进了雅间,我既然不用付钱,赶紧走人,从正门走出去先鬼头鬼脑地看了看周围,然后放心了些,准备继续遛遛,斜刺里一只手伸出来揽住我的脖子,我大惊:“啊!”
这个人把我拖到树后面,我拼命挣脱也脱不了身,温热的气息喷到我脖子,熟悉的嗓音响起来:“锦官,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不知道你哥今天要来?”
我既惊且喜地回头:“阿初!是你啊!”
我认识他还是很小的时候。
我是在我家的花园碰到他的。小小年纪,已经附庸风雅,行事风格高调张扬,喜艳色,袍上还要用金色丝线绣大朵繁复的蔷薇花,腰系玉带,手持象牙的折扇。我一个人在满地落花中席地坐下来,他在花丛对面,看不见我。
是哥哥的生日宴吧。有名门的小姐在花园里,专程来找阿初,递上粉色的信笺,含羞跑了。
我起身半蹲扒着花朵偷看。哥哥常收到信笺,因为数量太多,还辟了专门的房间来放置,但他从来一封也不拆开看,只是好生放着。我不知道面前这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小子会不会拆开,大感好奇,腰酸腿麻也顾不上了,只是使劲扒着花朵露出眼睛偷看。
只见他折扇一打,和煦地笑着扇扇风,把那信笺展开,朗朗地念起来。
我竖起耳朵待要去听,身体的重量压上花团锦簇,不妨那花朵受不住了,浪潮般往那里倒了下去。
读信的看见我并没有被吓一跳,反而扇着扇子笑我:“垂髫的小子,还未总角,也知道情窦初开了?”
我讪讪地站起来,拍拍衣服,灰溜溜地笑了一下。隔着花丛,我这高度也就刚冒出个头来。听壁角总是我理亏,不好争辩什么。他也不计较,一边笑一边说:“你是哪家的?”
看他笑嘻嘻的样子,该不是去告状吧?我思量了一下,说:“我是幸村少爷的书童。”
书童的话他也只能向哥哥告状,我再去跟哥哥解释一下就行了。
谁知道他不依不饶继续问:“你叫什么?”
我感觉冷汗都出来了,只好点了我唯一知道的一个:“茗烟。”
“噢?这名字不错。”他还要说下去,我立刻跑路了。这里地形他不如我熟,应该追不上我。
在房里胆战心惊地待了一下午。总算,傍晚来了好几位伯伯,有从异地来的给我带了礼物。我收到绘了我生肖的金锁,并生辰年月,如意吉祥的文字,欣喜地把它系在脖间,兴冲冲地打算去看看哥哥的样式。
冲到他门前,我也忘了他的朋友是不是离开了,把房门一推,大呼:“哥哥!”
结果,一冲进去就撞到了人,哥哥走过来扶我:“不知礼节,进来也不敲门。”还让我给人家赔罪。
真丢脸啊!哥哥的朋友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呀!手冢家和真田家的哥哥都曾经把我捉回去过,一点也不给面子的。
我讪讪地理了下衣襟,行了一个礼:“抱歉冲撞了……”
“没事。”那个声音冷冷的。
我一听声音就在心里捶胸顿足:小小年纪一副大人的样子,连正眼都只肯给我一眼,这不正是手冢家的那位,我第一次被逮住就是碰到他了。
真倒霉啊,你说你没事站在门边上干嘛呢……
一抬眼扫了扫全场,就知道来的太不是时候了,大家或坐或站济济一堂,我如此没脑子地一冲简直丢了大脸……不过好像都是认识的人,比较了解我这个德行……
这下我才不敢要哥哥的礼物来看了。还是找个台阶出去好了,哥哥一瞥我脖间红绳就知道怎么回事,先不动声色地剜了我一眼,然后温和地说:“锦官,有什么事情等会再说吧。”
哥哥真体贴呀!我感激地答应下,转身就准备溜,双手将将摸上门的时候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响起来:
“茗烟。”
我一惊,电光火石间脑海里闪过的是今天花园里那个看信的人!手僵在半空。
茗烟居然在场,应了一声:“公子?”
那个声音淡定自若:“再沏壶茶来。”
我就是傻不愣登地愣了一下下,一边思考这个人认出我还是没认出我,或者有没有百万分之一的机会是我把人认错,总之把门一推就淡定地出去了。
关上门的一刹那我感觉冷汗顺着额头滑落一滴。从此以后我是乖乖地进哥哥的房间了。
下一次见到他,是我独自溜出府,为防万一,从茶楼后门出去,出门就撞上人。
抬眸打量,对上熟悉的折扇和掩在扇后的脸,只露出黑如点漆的眼睛,他笑吟吟地看着我:“原来你叫锦官?我姓观月,名初。”
第一次见面如此尴尬,第二次又有惊无险,第三次撞见我干脆破釜沉舟,反正他也不能拿我怎样吧?看上去不像手冢和真田家的那两位那般铁腕,会不会把我送回去?
他却很好心地指点我这京城里还有哪里是有意思的去处,然后用扇子敲敲我脑门:“茗烟总是随同你哥哥左右,哪个不知道。你现编一个人名我说不定还相信了。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哈哈哈。”
一来二去就是这么相熟的,我溜出去玩他还替我挡了几次。今天看他走正门,肯定是来迟一步,要去找我哥哥。
“你放心。”他从树后闪出去,“爱去哪野去哪野吧。”
我一颗心总算放下来,然后大摇大摆闪出去,往常去的茶馆走。我此次出门银两一分没动,感觉还没玩够。
上了茶馆二楼,寻了个僻静角落坐下,茶博士自觉地把我常喝的茶送上来。人不少,我跷个二郎腿等着开讲。
这间茶馆有名的说书先生田芳先生来了,青衫长袍,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今天讲的是白眉大侠。
“上回说到,徐良,白云瑞,房书安,蒋平,和展昭,老少爷儿五个乐善宫朝见四帝仁宗,要放在平时,那仁宗早就翻脸了……”
我正津津有味,有阴影靠近,今天来的人多,连最僻静的角落都有人挤来合坐。我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随便往那里瞅了一眼。
来人非常安静地落座,暗紫色袍子上银线云纹,玉带束腰,眨眼间,自我右侧笼罩下来,沐浴着光线。我瞥见他宽额秀颌、唇峰眉弓的曲线,以及非常淡然的眼神。感知到我的视线,他礼节性地冲我颔首,本来是要高贵地扭过头去的,却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屈起手指叩了叩自己的下巴。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我那两道假胡子,然后惊奇地发现只剩一道了。什么时候丢的?刚才和阿初讲话的时候应当还在。
我梭巡了一下桌面,冷静地把茶杯拿来,一掀盖子我差点背了气,那道假胡子正孤零零地泡在里面开花。
约莫是刚才喝茶的时候落进去的。我的眼风向四周扫扫,田芳先生正说到“徐良禀报古月和尚劫走夏遂良和计成达”,大家听得目不转睛,我伸手进茶杯把胡子捞了出来,另一只手伸进衣袖拿了块帕子,把它沥水擦干,然后往人中右边一贴,微微抿了抿唇。
它居然掉了下来。再试着贴了一下,还是撑不了多久就往下掉。我见没人注意这里,干脆把左边完好的胡子嗤啦一下撕了,声音不大,掩在田芳先生说房书安“臣有本要奏”那句拉长了声的话里。我疼得咧了一下嘴,然后朝那人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好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女扮男装的姑娘也不是没有。我这么一想,非常心安理得地继续听故事。
听完一整回准备起身,刚才那个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还真是挺奇怪的人。
暮色开始四合,我整整衣服,掂了掂基本没花多少钱的荷包,往家走。
进了府,门房冲我行礼后又眨眨眼,我一惊,一溜烟沿着抄手游廊奔到我的小院,推门进去,明珰和青娥并一众小丫鬟正等在大门口,见我进门,急急地围了上来。
我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卸东西,进了屋又换衣服变发式,这才知道哥哥和爹爹已经先后回来了。哥哥知道我不在,在爹爹面前替我挡下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装作头疼脑热后一觉醒来的模样,我把云鬓上的发丝稍微拨乱一点儿,脂粉不敷清汤挂面地出了门去。
爹爹在书房,见我进来,面色如常,只是哥哥也在。这时候他们表情和平时有一丝微妙的不同。
我坐下听得他开口,没多久脑袋就轰地一下有些炸开了。
回了自己屋内,我不言不语,只是要明珰沏了壶茶,一口一口啜着,爹爹方才的话我好似全部听进又好似一点儿也未听进,千言万语在我脑海里翻滚来去,最后化成一句话:
“太后病重,宫内有传闻,近乎药石罔顾。
“有提前立太子妃含饴弄孙的念头……
“太后要下懿旨。
“锦官……
“你要提早入宫了。”最后是哥哥略有忧色的面容,在我的梦境里闪回。
爹爹消息果然快而准,不出三日,太后懿旨到,接旨的时候乌压压跪了一片人。名目是入宫挑选公主侍读,实则是在京城官家小姐中物色太子妃人选。
爹爹是朝中右相,我此番入宫是太子妃热门人选,而且我幼时入宫曾被太后留意,有看中我的意思。
“……钦哉勿忽。叩旨谢恩。”
明珰聪慧机灵,青娥细腻沉稳。我决定带着她俩入宫,顺便开开我的眼界。
府中为我上下打点,入宫前一日娘亲来我屋内,执了我手只是垂泪,一屋丫鬟低头不语。根据种种迹象和传言,我极有可能被选为太子妃。本朝国力强盛又有明君统治,皇帝子嗣不多,兄弟姊妹都是和睦相处,太子温良恭俭让又天资聪颖,很早就接触朝政,明辨是非,受皇帝喜爱。哪家的小姐一旦成为太子妃,必定就是将来的国母。
娘亲不舍得我,但就家族背景来看我占优势,右相素有贤名。爹爹在我幼时就决定送我将来入宫,哥哥言语中没有流露,但是眉目间依旧有忧色。
我这几日却吃得下睡得香。我素来洒脱不拘小节,性子不温和也没甚城府,不喜打扮,歌舞平平,琴棋书画还过得去,正是每一样都会但都不出挑,因此可谓身无长项。兼之时常溜上街看人斗鸡走狗耍嘴皮走江湖,一点千金大小姐的气质也没有,既不端庄也不贤淑,基本没有符合当今太子妃、未来国母的优点。说句不登大雅之堂但没人相信的话,我要是被选上了,猪也能上树了。因此我无所畏惧,毫不担心。看在旁人眼里,我竟是斗志昂扬志在必得的模样。
每日例行的是早晨听宫中教引姑姑讲解宫中规矩,下午练习礼节,站立、走路、请安、进餐,直至晚间用餐,洗漱,休息。
十日后。三月十五,入内之日。
这一天苍穹碧蓝一泓,万里无云。我送别父母兄长,盘算着几日后就能回来,还要去街上遛遛。
入宫的路上我盘算了这些又那些,轿子却走了很久都未停下,我几乎要睡着,朦胧间总算是到了。在执礼内监的引导下搀着宫女的手下轿。
从偏门进去,打量皇宫,飞檐卷翘,金黄翠绿琉璃华瓦在日光映照下恍如粼粼金波,这还只是偏殿一隅,正宫门不知是何等气派。我权且把这次入宫之行当作游玩开眼界,思想大条,毫无挂念,心情愉悦。
先统一安排了居处,第二日内监引了我们去长乐公主所居永春殿。草长莺飞,别有一番天地。我心头无包袱,只是认真打量胜景,当作游玩踏青,其他官家小姐或是比我貌美,或是比我端庄,或是有京城闻名的才学,或是歌舞技艺超脱,总之,任何一个人都比我符合太子妃标准,我只能努力别被比下去太多,免得丢了自己的脸,太子妃做不成不说,在天下人面前没面子,最后嫁也嫁不出去。那就不甚好了。
长乐公主素有美名,眉目姣好,容色殊丽。只是性格和传闻略有不同,总觉得她看似沉稳,其实也挺活泼,稍有些皇族的颐指气使,但脾气不坏。
我们一众姑娘们在前一天晚上已经互相认识,也有来之前就相熟的,我从前很少和她们来往,但她们并不冷落我,也不乏有意与我结交之人。约莫是她们认为我有极大希望作太子妃,想要拉拢我。这是青娥的猜测,我觉得有理。
我们围坐聊天,向公主自我介绍。
公主道,晚间太子哥哥要来看我,不必避嫌,大方接见就是了。姑娘们脸色各异,我只是觉得太子动作似乎太快了。
快到晚间的时候,却是皇后传令,晚间公主宫中赐宴。众人七手八脚回各自屋内整装,疑点是太后为什么突然来消息,也许是想考察什么。
我着了杏黄色宫装,略施脂粉,淡扫蛾眉,一根木兰簪,嫩绿色丝带束腰,非常朴实平淡。我嫌那束腰忒紧,稍微吃一点东西就容易呼吸不畅。
一路跟着姑娘们过去,我这衣裳颜色掩盖在一众红、绿、紫、黄甚至里,非常低调,行至公主殿,也就是皇宫中我们除了自己屋内最熟悉的地方,内侍垂首侍立一旁,人数众多,却是满殿鸦雀无声,呼吸声也不闻。宫中规矩实在严谨。
刚落座,内监拉长声音,皇帝皇后驾到。殿内气势顿时不一样了,众人跪地接驾。其实距离太远,人又多又不许抬头,我只能盯着地面,皇帝皇后就长出三头六臂也没人能看到。
平身之后皇后讲了几句,还是公主侍读的幌子,感觉像当真了一样,没人敢对着皇后看,不过确实威仪,很符合国母形象。
紧接着,太后带着矮墩墩的小公主和太子来了。皇帝皇后率众迎接太后。我对太子没有兴趣,但很想知道他长什么尊容。因此,再一次落座之后,我四处打量,见那太子背影,猿背蜂腰,锦袍玉带,发丝由紫金冠冠起,蹬着青缎粉底小朝靴。
我努力看他正脸,是在皇帝与他对话时,他略微抬头打量座下少女,气势高贵,只是我越看越眼熟,又不能看太久,脑海里极力搜刮,终于在他偏头与太后接话时醍醐灌顶。
我差点惊呼出声,这个太子可不就是那天茶楼里指点我假胡子掉落一撇的奇怪人?
第一部分 【起】完
To be continu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