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把疏狂》D落汀

7、第六章

　　“事实上应该是齐姑娘同柳姑娘抢海大少爷。”那人说着，转身向苏换歌等人施了一礼，“在下是碎琴楼的周殊文。”
　　“原来是‘恨笔书生’。”苏换歌回礼道。
　　“你胡说，明明是她跟我抢，她用卑鄙的方法骗走了文轩的心。”
　　“在下喜欢写一些江湖佚事，而且在下笔下的故事全部都是事实，正因为在下从来都只写事实，所以被江湖人称作‘恨笔书生’。”周殊文说着，微微一笑，“且听在下将当年的事说出来，是真是假就凭在座的各位自行判断了。”
　　不待齐飞燕反对，周殊文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当年，海大公子被‘西域蛇君’元君打伤，随后被柳大夫所救才幸得一命。在柳大夫的细心照料下，海大公子养好了伤，同时也爱上了柳大夫。那时候的柳大夫拥有沉鱼落雁之姿，任何男人都会为之动情，而海大公子也算是英俊潇洒了，柳大夫为他动心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两人相爱倒也在情理之中。情到浓时，海大公子便向海大家主提出了要迎娶柳大夫为妻。
　　大家也知道海家与齐家早就订了亲，海前辈又怎么可能答应大公子的要求。他以柳大夫乃是‘飞天妖女’的徒弟为由拒绝了海大公子的要求，并且对海大公子说，如果他执意要迎娶这位柳姑娘那他只好将他逐出家门。为了能和柳大夫在一起，海大公子只好离开了海家。
　　海大家主觉得若是这件事传出去海家一定会很丢脸，便请来了齐大夫人商量此事。两人绞尽脑汁想出了个拆散这两人的办法。海大家主以自己重病将海大少爷骗回了府，齐大夫人则找到柳大夫处对柳大夫下了毒。那并非普通的毒，而是一种奇特的毒虫，那毒虫喜欢在人的脸上聚集，一边啃食人脸上的肉一边释放毒素。齐大夫人对柳大夫说，如果她能忍着剧痛去海府向海大少爷求救并且能让海大少爷答应救自己，她就不再插手柳大夫和海大公子之间的事，并且帮忙说服海大家主答应两人的婚事。单纯好骗的柳大夫二话不说便跑到了海府向海大公子求救。而那时候的海大公子已经被海大家主说服，再加上看见原本貌美如花的柳大夫脸部皮肤里蠕动着的黑色毒虫，便躲进了府中不愿再出来了，甚至不愿意再见到柳大夫。
　　若不是好心的海二少爷海少儒看不过去，救下了柳大夫，柳大夫可能就死在海府门口了。
　　身受剧毒又伤心欲绝的柳大夫在海二少爷的帮助下回到了家中，将自己泡在了六角紫竹池中，利用池水压制毒性，然后狠下心来将自己的脸划花，将毒虫逼了出来，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
　　按理来说，像柳大夫这么漂亮的女子若是被人下了这样的毒药又被心爱的人抛弃一定会咬舌自尽。可是柳大夫却宁愿毁了自己的容貌也要救自己一命，诸位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她贪生怕死！”齐飞燕冷笑着答道。
　　“错，错，错。因为柳大夫答应了‘飞天女妖’，要帮‘飞天女妖’寻回飞天绫，所以一日没有找到飞天绫她就一日不能死，她若死了便不能完成师父的遗愿，所以她宁愿带着这张疤脸活下去也不愿死。
　　你们说说，当今世上有哪个女子能像柳大夫这样信守诺言，有谁能像柳大夫这样坚韧不屈，又有谁能像柳大夫这样受尽委屈却不怨天尤人，连报仇也不曾想过。我周殊文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我只能说我打心底佩服柳大夫。”说着，周殊文向柳玲珑施了一礼，“柳大夫，请受殊文一拜。”
　　“不…玲珑不能受此大礼。”柳玲珑受宠若惊道，仓皇无措地看住了苏换歌。
　　“不，柳大夫你受之无愧。”周殊文说着，又施了一礼。
　　“快别这样。”摆了摆手，柳玲珑慌忙回了一礼，“阁下太抬举玲珑了…”
　　“哼，你说得都是假的，我娘才不会做这样的事！”齐飞燕怒道，死死地盯住了柳玲珑，“明明就是她对文轩施展了媚术，所以文轩才会倾心于她。我娘对她下毒是为了天下苍生。”
　　“齐姑娘你就承认了吧，你们齐家的确是做了这种卑鄙无耻的事，不然你要如何解释为何刚刚海大少爷会跪在地上向柳大夫道歉呢？”周殊文讥笑，接着又将目光挪至了人群中，含笑说了下去：“而且，若是诸位不信，我们还可以找海二公子来证明此事。是吗？海二少爷？”
　　“柳大夫好久不见。”海家二少爷海少儒拨开人群走了出来，对着柳玲珑躬身一揖，“许久未见，柳大夫还和从前一样美丽啊。”
　　“二少爷...谬赞了，玲珑...变丑了。”柳玲珑羞红了脸，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多谢，二少爷救...救命之恩。”
　　海少儒微微一笑，闪身站到了苏换歌身边：“苏换歌，好久不见，找个时间我们去喝一杯吧。”
　　“那是自然，只是我不想在贵府上喝酒，很扫兴。”苏换歌笑道，目如寒冰般扫了一眼齐飞燕。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海少儒谦虚地笑了笑，看也不看齐飞燕一眼。
　　“你们都被这个女人迷惑了，我要杀了她替武林除害。”齐飞燕恼羞成怒，举起剑又打算砍向柳玲珑。
　　“飞燕，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齐大夫人楚小柔闪身到了齐飞燕的面前，冷然瞅住了齐飞燕，“舞刀弄剑的成何体统？”
　　“娘，我…这个女人是来抢亲的，我一定要…”
　　“谁告诉你她是来抢亲的了？”余不走突然冷冷开了口，“她为什么要来抢亲？跟你抢男人她不嫌丢人，我还嫌呢。”
　　齐飞燕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女人如果不是来同我抢文轩的，她又怎么会来？”
　　“都说了，她是跟我们来的。”余不走不耐烦道，“你们都是聋子吗？而且如果不是有人替她给你们送礼，我们也不会来。说到底我和苏换歌之所以愿意出席你们海家的婚礼还是因为这个女人的面子，难不成你们以为是你们海家面子够大？”
　　听了余不走的冷言冷语，海盛楼也觉得很没面子，再看那一脸平静无波的柳玲珑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是太过激烈了，说到底他是没事找事做。
　　“既然是误会，那么请诸位入席吧。”为了挽回一点颜面，海盛楼说道。
　　“哼，这样的喜酒喝着也没什么味道，就当我们没有来过吧。”冷冷说着，余不走转身欲走。
　　这时人群里传来了一个女子的歌声，那女子唱到：“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桑之落矣，其黄而陨…”
　　唱到这里，那个女子从人群后走了出来。只见她抱着一把琵琶，穿着一袭白衣，亭亭而立，姿态是那样优雅，神态是那样迷人。
　　“奴家是万花楼的月泠，在这里替柳大夫唱一曲送给海大公子和齐小姐，祝二位白头偕老。”说着，那女子转过身步履盈盈地离开了。
　　众人这才从她的歌声中回过神来。
　　回过神后，苏换歌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周公子，可是沉音让你来送礼的？”
　　“苏阁主真聪明。”周殊文笑道，“陆姑娘自己来这里唱了一首《卫风氓》给海大公子听，唱醒了海大公子，接着又让在下来此说明真相，还拜托刚刚那位月泠姑娘来这里唱曲，而这些加起来就是陆姑娘替柳大夫送的贺礼。”
　　“沉音还真是…”柳玲珑不禁感动，眼角都微微有些湿润了。
　　苏换歌却忍不住苦笑：“她能折腾这么多事，为何不来见我一面？”
　　“因为她不忍让你看她受苦。”柳玲珑替远方的友人回答道，“她就是这么倔强。”
　　“是啊，那才是她。”苏换歌轻轻叹息。
　　余不走却很煞风景地开了口：“我们可以走了吗？”
　　见他如此不耐烦的样子，苏换歌大摇其头，对柳玲珑露出了一个很无奈的表情。
　　柳玲珑笑了笑，扶住余不走，领着他往外走去。刚走了几步，她又停了下来，转身对齐飞燕道：“从他拒绝见玲珑的那天起玲珑就放下了，所以玲珑不会同你抢什么的，他配不上玲珑。”
　　说着，她淡淡一笑，笑容好看得让人不禁忘了她脸上那些纵横交错的疤痕，忍不住想——其实这个女子很美。

　　离开海府后，三人回到了客栈。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他们都需要好好休息。
　　客栈的夜很静，静得人让人无法入睡。倚着窗看着窗外的月，苏换歌只觉得心情很静。每当夜如此静时他便会想起陆沉音。她是他见过的最美丽最特别的女子，她有一双将世界都包含在内的眼，那双眼很幽邃，却闪着星星般的微光；她最喜欢抿着嘴唇微笑，嘴唇的弧度很小却很适合她那张娇俏的脸；她出生青楼却有着大家闺秀都比不上的优雅气质。她冷淡时若冰，热情时似火。那样的她可以让众生倾倒，可她却从不为此感到骄傲，因为她相信红颜是祸水。
　　她在青楼选花魁的那一日。她静静的坐在台上的角落里，含笑看着台上的另外一个女子跳舞。就是那样静美的笑容吸引他看了过去。那只是一个淡淡的笑容，却是包含了所有感情的笑容。他看不穿那个笑容，便不由自主地被那个笑容夺走了魂魄。
　　再后来，他听到她抚琴。她用那双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拨动琴弦，宛如仙乐的曲调便从她的指尖倾泻了出来。那曲声是那样悦耳，那样震动心魄。
　　可她并没有凭那一曲夺下花魁，因为她不稀罕，她不稀罕当花魁。虽然她没有赢得花魁之位，可她却赢走了他的心。自那以后他便天天上那青楼，只为见她一面。
　　日子久了，她也发现了他的存在，她也不由自主地被这个淡雅的男人所吸引，于是他们见面了。
　　第一次见面，他只是对她微微一笑，然后赠了一副丹青给她。那幅丹青画得就是她，抿着嘴淡淡微笑的她，那画中人是那样美，画外的她更为动人。看到画中的自己，她顷刻间便爱上了这个作画的男人。只因为这个男人懂自己，只因为他能将对世事云淡风轻唯独对自由放不下的自己画得栩栩如生。
　　求一个人来爱自己并不难，可是祈一个人来懂自己却不容易。这个男人就懂她，他将对她所有的了解全都倾注在了笔下，倾注在了那幅画里。
　　他当掉了自己身上最值钱的宝剑为她换取了自由，自那以后他们便一起行走江湖。
　　江湖如此大，对他们二人来说，这便是最广阔的天空。她无欲，他无求，只愿踏遍山川河流，看遍日起日落。他们等云雾山顶看朝霞，他们携手到海边观潮起潮落，他们在湖边静看月儿爬上树梢。闲暇时，她抚琴，他作画。人生于那时的他们而言是那么惬意，快乐是那么简单。他们顺理成章地在天公的见证下结为了夫妇。
　　如果他们没有遇见那个女人，他们一定会那样一直到老，可惜没有如果。
　　那个女人叫做季无双，是江湖人口中的魔教妖女。在苏换歌还是魔教教众的时候她便爱上了他。苏换歌逃离了魔教之后她也没有放过他，而是四处找寻他的踪迹。若不是苏换歌一早隐姓埋名，她或许早就找到他了。有时候苏换歌又忍不住想若是让她早日找到了自己，陆沉音是不是就不会被害了。
　　可惜自怨自艾没有用。
　　得知他已娶妻后，季无双大怒。宁可玉碎不愿瓦全的她用分筋错骨手将他打成了重伤，然后给陆沉音下了无法解去的毒药。她没有让他们死，而是让他们选择让谁活。
　　而他们只选择了对方——是死是活都只要对方。气到发狂的季无双没有在动第二次手便离开了。之后他们奇迹般地活了一年之久。
　　陆沉音第一次毒发过后，她就离开了苏换歌——因为她不愿让他见到自己受苦。受伤过重的他，没有办法四处奔波，所以她决定替他跑遍大江南北找寻解救他们二人的方法。
　　离开苏换歌后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了苏换歌的知己好友余不走，恳求余不走照顾苏换歌。曾经受过苏换歌救命之恩的余不走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但他并没能为苏换歌留下陆沉音。
　　不久之后，余不走找到了苏换歌，在苏换歌将死之际用打通他血脉的方法保住了他的性命。
　　此后不久两人又凭着自己的本事建立弃剑阁。弃剑阁的创立在江湖人看来是苏换歌创造的又一个奇迹。他是一个武功尽失的人，并且在创立弃剑阁之前在江湖上籍籍无名。而余不走虽然武功造诣极高，却是被名门赶出来的逆徒，而且还是个瞎子。两个残废之人在短短几个月内便成为了武林中人都不容小觑的新秀，而两人所创的弃剑阁更是毫无预兆地成为了这个江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弃剑阁和碎琴楼并列在一起，成为了江湖人口中的“北阁南楼”。
　　而见过苏换歌本人的人更是觉得苏换歌就是一个奇迹——他受了难以医治的内伤却能与人谈笑风生。更让人钦佩的却是他对那个叫陆沉音的女子的执着。
　　为了找陆沉音，他将她的画像发到了各个地方，让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帮他找她。所以他才能那样准确地掌握她的消息，只可惜那样聪明的陆沉音一直没有让他找到。
　　找她成了他的习惯，而躲他则成了她的习惯。
　　他知道要找到她并不容易，他知道如果不是找到了让他们二人都活下来的方法她是不会回来的。她会躲着，一直躲到死，而且死了也不会让他知道。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急着想要找到她，急着想要见到她，急着想要知道任何一点关于她的消息。
　　他害怕，怕她已经不在人世，他却还在苦苦支撑。若是没有她，此生于他又有何意义呢？所以他一定要知道她很好。
　　隔了一年之久，他终于在柳玲珑的屋内找了她的字。那是这么久以来，他找到的她还活着的最真实的证明。直到将那封信握在手心的那一刻他才终于安下心来——她是他的奇迹，只要她活着他才能活。
　　他不想再望着月亮想着她的音容相貌，他想见她。他恨不得放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放弃挣扎就这样和她厮守在一起，直到死亡。
　　他愿意认命，可是她不愿意。她想斗，想要斗过命运和苍天，想要斗过软弱的自己。这便是他深爱着的陆沉音，抿着嘴的笑就是她的倔强——从第一眼见她，他便明白了。
　　爱上这样的女子，是他所幸；同这个女子生离，是他所命。只要她安好，他便无所求了。这么想着，苏换歌倚着窗睡了过去，梦里还依稀有着那个女子动人的身影和那独一无二的笑容——只可惜，只是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