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缘之曼璐重生》指*凉

1、重生

　　她大约已是快要死了的吧，隐约听得见荣宝和招弟的哭声,声音飘荡在耳畔，倒不似真的一般。她黯然一叹，往事便似那剧院放的电影，一幕一幕地出现。最初与豫瑾的相识，父亲死后在那一家子大大小小脆弱的哭声里，她堕入舞女一行，各色嫖客的嘴脸，还有那该死的祝鸿才，那禽兽不如的家伙，她真是瞎眼了才会嫁给他。还有她的妹妹，她最最对不起的……曼帧。

　　这一辈子真是好累啊，为了顾家，害了自己，还害了妹妹。但愿下辈子再也不要投身在这样的家庭里了。她合眼，安心地沉沉地睡去。

　　“姐姐……呜呜……姐姐……”
　　“哎呀我的天啊……这是造了什么孽了哟，这是造了什么孽了哟……”
　　“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外面一片恸哭声，呐喊声，她还值得谁这么伤心么？
　　“姐姐，你别吓我，你醒醒啊——”
　　“曼璐……你，你哭出来吧……你爸爸没啦，他……他没啦……天啊，我们顾家以后怎么办，哭吧，都使劲的哭吧，我，我也不想活啦，我不想活啦。”声音虽然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倒也中气十足，顾老太太使劲拉扯着曼璐。

　　曼璐被拉扯着回过神来，脑子里乱糟糟的。她不是死了么？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咬住自己的手臂，很疼，为什么，为什么会回到这里，这里是噩梦的开始。她苍然注视着哭成一团的顾家老少，她默然看着那摆在堂口的棺材，噩梦的开始，再次轮回，莫非也是老天的惩罚，让她再一次尝遍那屈辱的人生。

　　“不！”她长啸一声，仓皇地跑了出去，跑出了顾家的宅子，跑出的暗暗的弄堂口，她一直跑一直跑也不知道哪里才是尽头。暮色苍茫，她只想逃避这样悲惨的命运，为什么，为什么让她又回到了这里。她不甘，她恐惧，她不能接受命运对她再一次无情的嘲弄。

　　就这样漫无目的疲于奔命的逃离，逃离这可怕的吃人的顾家，可是怎么逃得掉？她直直撞上一个人，那人转过身。

　　“曼璐！”
　　熟悉的声音，她仰头。白净的脸庞，身上蓝布学生装，还带着那时候的学生帽，上一世那些如梦的回忆里最美好的人。

　　“豫瑾。”低低一声，穿越一世的时光，她依旧一身蓝布学生袍，扎着学生的两条麻花辫，她的他就在她面前。彼时，岁月静好。

　　豫瑾是刚知道顾家出了大事，他看着面前的曼璐，一时千头万绪，却也不知道怎么说才能安慰她。他伸出手想要拍拍她的肩头，却不料曼璐一头撞进他的怀里。从没有过的感觉袭上心头，他双手合拢，顺势抱住曼璐。

　　“豫瑾，带我走！我不要留在那里。带我走！带我走！”声音到最后只是一串呜咽。
　　豫瑾慢慢拍着她的背：“……我都知道，都知道。曼璐，我们已经订婚了，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一句话仿佛击中了曼璐心里那解不开的疙瘩。上一世，她的家人，她的爱人，她的丈夫，他们都抛弃了她。她好恨，她好恨！豫瑾看着怀里的人木木的，一动也不动，心头一恸，他把她的头往自己怀里带。

　　曼璐趴在他怀里，眼神黯淡，他上一世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她放不下家里，她也决计不能让豫瑾背上顾家这么沉重的报复，所以她决绝地悔婚，接受了命运无情的嘲弄，她多傻，若不是为了顾家一家人，她早已嫁给豫瑾了吧。这一次，她绝不要再被命运摆弄了，绝不。

　　豫瑾陪她回的顾宅，确切地说是背她回去的，她早已累坏了，在他背上就睡了过去。豫瑾突然希望这月光下的路长一点，再长一点，这样他就能守护她一世了，眼下，丧父这般大事，他一个学生能帮衬她家里多少呢？他突然恨不得自己已经大学毕业了，是个能挣钱的大夫，这样就能照顾曼璐他们一大家的人了。

　　顾太太和顾老太太一下子老了许多，豫瑾不忍心吵醒曼璐，索性把曼璐背回她自己的房间，放倒在床上，让她躺好，安心地睡一觉。他看到梳妆台上那张半身照片，圆脸扎两辫子的她笑起来是那么无忧无虑，谁知道，世事无常，顾伯伯居然这时候去世了。他在棺木前拜了三拜，又把仅有的零用钱塞给了顾太太，老太太和顾太太抽抽噎噎地拿去了。

　　“节哀顺变——”他看着满屋子小孩子，一个个木木的眼神，满面泪痕。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半夜，曼璐醒过来只觉得肚饿，她起身去寻些能吃的，一走到顾太太的房间，便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

　　“妈，你说张太太家……”
　　“你别说了，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张家在地方上并没有什么厉害的产业，她祖上不过几口薄田，租出去给人，日子过的不宽裕，也就指望着豫瑾这孩子能够光耀门楣，再说……我们这一大家子……你叫我怎么豁得出这张老脸。”
　　顾太太声音有些瑟缩：“这，这到底怎么说，他们还是有婚约的。”
　　“婚约？那也不过罩得住曼璐一人，我们这一大家人怎么过活呢？说真的，一提起来……我是真的不想活了。”顾老太太又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曼璐转身回了房，此刻她渐渐冷静下来了些。她走到父亲的棺木前，慢慢坐了下来。已经糊涂过了一世了，这一世怎么都不能糊涂了。跟豫瑾走么？这一大家人难道不会找来？让豫瑾背负这么沉重的负担，长久下去，只怕他们也会变作一对怨偶吧。若狠心跟顾家脱离关系，豫瑾这么个孝顺儿子是铁定不会同意的，到时候日日争吵婚姻日子也不会长久。

　　“大小姐，快去休息吧，这么晚还出来当心着凉。”
　　她回头，是老仆人阿鑫，她摇摇头，叹口气：“我怎么睡得着呢？”
　　“照我说，小姐你还是快快嫁给那个张先生吧，他我倒是看着挺好的，没准也能帮衬上顾家。”
　　“他？他不过是个穷学生，出来做营生也要一到两年，这一两年，莫非我就让顾家的人都喝西北风去？”她摇头，她不是不想跟了豫瑾，她是不能。

　　想不到过了一世，还是不能啊。倒不是对顾太太这些长辈什么的，上一世她们的那自相矛盾的态度，又用着她的钱又嫌弃她工作的态度着实让人心寒。只是此刻她一走，担子一定会落在曼桢的身上，只怕曼桢也会重蹈自己上一世的覆辙。到底怎么说，她都是长姐。何况上一世，最对不住的就是曼桢。她闭眼又睁眼，吐了一口气。

　　“阿鑫，明日你们送爸爸的灵柩回六安，便散了吧，顾家以后怕是也不需要什么仆人了。”
　　“是，小姐，一场缘分，只希望小姐都能有老天爷庇佑……”
　　曼璐仰面朝天：“老天爷？”嗤笑一声：“老天爷从不眷顾我……”

　　第二日，曼璐和顾太太，老太太一起清点了家里的财物，护送老爷的灵柩回了六安，大家都哭得不成器，只有曼璐没有掉泪，一世的磨砺，她早已明白，眼泪那是最最没用的东西。这次送灵让顾家所有的财产已经所剩无几了，回去遣散了家里仅有的两个仆人，偌大的宅子，就只落下零星的哭声。

　　“都把眼泪擦擦，哭，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曼璐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震慑力。全家人的眼光注视在她身上。“现在仆人已走，妈，以后的家务活，你要多劳累下。我想着，这房子地段太好，租金也贵，不如换个屋子，租几个房间便也是了。如今，只有省一点算一点。”

　　顾太太和顾老太太黯然点头。她和曼帧住一屋，曼帧边收拾边抽抽噎噎：“姐姐，我们以后怎么办呢？真的要搬走么？我舍不得。”曼璐停下手里的活，拉住曼帧的手，抬手擦去她的泪痕：“光是哭能想到怎么办么？”曼帧扑闪着泪光，看着她。

　　“相信姐姐吧，好歹你们的学费这次是交完了，先好好上学。”
　　“说起来，伟民都好几天没去上学了。妈急得哦……”
　　“哦？他倒好，学费都交了还不好好念书，钱能这样糟蹋么？”父亲一走，母亲又是个溺爱儿子的，以后她可是打算赚辛苦钱的人，这钱决计不能被他们有一分浪费。

　　第二日曼璐到中学办了退学手续，临走前让同学们代为留心，如果听见有什么人要租房子，给介绍介绍。这头也给豫瑾说了，怕豫瑾问起其他什么，也只是匆匆一面，见了又走。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她和顾太太顾老太太在家糊纸盒，求些零碎过日子。日子这样艰难，再不懂事的孩子也得让他们有省钱的意识。曼璐在糊纸盒的时候提了一提开家庭大会让弟弟妹妹都了解一下家里的难处，好好读书,却遭到顾太太和顾老太太的齐齐反对。

　　“这孩子懂什么？你这不是造成他们恐慌么？”顾老太太头一个不同意。
　　“这都是事实，迫在眉睫的事就是他们的学费，他们自己如果不节省点哪里有学费呢？还有就是如果不好好读书，沉溺于哀伤中，那学费岂不白花？如今钱得用在实处，可不能因为不懂事三字就随便糟蹋。”曼璐解释道。
　　“你爸爸疼他们，难道他死了你也不让他们闹一闹？”顾太太听出她意有所指，伟民这两天据说又没去上学，急死她了。

　　曼璐摇头：“不是不闹，只是这都过去多久了？如果一直这样闹我们可养不起这尊大神。妈，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我们的财政情况，如今我中学没毕业好多单位是不接收的，好在学校退了一半多的学费给我，不然，我们手里哪有余钱。再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他们也到了该懂事的年纪了。”

　　顾太太和顾老太太只能默不出声，她们都是封建社会那种呆在家里相夫教子的女人，如今男人一死，她们连挣钱也不会，要不是曼璐出了糊纸盒这个主意只怕现在这一家大大小小都活活饿死。如今也只有曼璐这个大姐出去见过世面，不听她的还能指望谁呢？两个儿子又这么小。何况，还有一层，曼璐在，豫瑾也会时不时来支援一点闲钱，要是把曼璐惹急了，这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