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月崖》清邪玉雅

2、二.

　　暗色中，一双眼睛闪烁出流离的光华，如流星飞逝的枯荣瞬间。
　　“陛昭。”淡漠如冰的声音响起，拜月教的大祭司冷冷地看着她。
　　“大祭司？”微微有些惊愕，陛昭笑了起来：“大祭司果然是无所不知啊，连这么隐秘的事你都知道到了。怎么，是赶来看好戏，等着数落我违背天命的么？”
　　“你不该这么做，”铭殇的眼睛一眨不眨，“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何况我教早已更改教义，不再需要这些凶灵了。”
　　用手遮掩住嘴，陛昭笑得妖娆娇稚：“大祭司啊，你怎么不明白拜月教强盛靠的是什么呢？你以为单凭那些什么都不会的无能教民可以让我教复兴？”摇了摇头，陛昭的长发随着风轻舞飞扬，如同喟然长叹在月华下绚烂地发出微光，“拜月教如神般伟大的大祭司啊，你怎么会不懂呢？”她优雅抬手，宽大的长袖带起一阵邪异清风，迅速凝结成一条巨蟒向铭殇卷了过去。
　　铭殇漠然挥手，成形的清风在他十尺前忽然溃散消失，干净地没有任何痕迹可寻，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四周寂静如死，月光淡淡洒下，在树上绽放出糜烂的芬芳，白色的花朵在圣湖湖底悄悄飘摇凋零。
　　陛昭捏紧双手，眼光却是柔软温和。铭殇微微颦眉，抬头望向当空皓月，淡然问道：“为何？”
　　“你知道的。”陛昭松开手微笑。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下来，陛昭也抬首仰望夜空，然，她看的却是满天繁星。
　　“你不会希望与我为敌。”良久，他终于丢下一句话，随后冷冷离开，决绝没有丝毫可以挽回的余地。
　　“离了你，你以为我就不能当教主了么？”愣了愣，陛昭再次放肆地大笑了起来，华美的金瞳隐匿着一种几近疯狂的偏执：“铭殇，别人不知的事，我可知道得很清楚啊，你不要以为我会怕了你。”夜风将她的声音带得很远，然，拜月教的大祭司置若罔闻，依旧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那是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陛昭看不到路的尽头有些什么，那里是那样孤寂而黑暗，如这夜般寂寞，还有——全然不同的黑暗……

　　滇南的天气多潮湿阴郁，仿佛总有下不尽的雨水，而那些喜阴湿的植物便在这里大肆地繁殖起来——这里倒是真正合适它们的地方。
　　灵鹫山上有崖，相传是先代教主华莲用一百八十名少男少女的心口热血祭月，月神大喜，则降此崖自九天之外，嘉引天宫之银河于崖侧，定名为冼月瀑，而此山崖则名为念月崖。华莲教主曾说，拜月教的镇教之宝其实不止三件：除去天心月轮、月魂、月魄，还有一宝为月笺，上书月神定义之苍生之符咒，可以用来倒流时光逆转天命。此笺被月神封于念月崖内已有千百年，后在那次祭祀中月神降此任于拜月教主，要其好好守护这月笺，万不可劈崖取之，因为此笺如若使用不当则会月沉星陨，天地皆被阴邪之力掌控——那时就是世界末日！
　　慢慢思索着，铭殇走上念月崖：月光清亮如昼，照在山崖之上。那冼月瀑竟无声地飞驰而下，水光在月华中闪烁出一股骇人的白色气浪来，教人不得不退避三分。四周皆是寂默异常，连鸟都不再啼叫。无形的力量迎面扑来，结成一张巨大的网，将铭殇笼罩在里面。这网只有蝉翼一样薄，透明得可以让人忽视它的存在，但它又是那样坚韧，如丝缠，如缕绵。
　　这是由灵力结成的网。铭殇有些惊愕，要用至纯的灵力结出如此的网来不是容易办到的事，即使是灵力强大的术士也不太愿意如此。灵网只能阻止人行动，却不能杀人，而且还因网膜隔开术士的术法而保证了困在里面的人的安全，所以一般术士不喜欢用灵网困人，除非是实在无奈的情况下才会用此耗费灵力又不能伤人的一招。
　　但，现在这用灵网困住他的人会是谁？他认识么？倘若认识，也不该用灵网困着他了——他们该知道他不是没有办法对付这种术法的；若是不认识的，那么那人定是想警告一下他，教他不要再闯入了罢。
　　很不在意地微微一笑，铭殇并拢中、食、无名三指，凌空画了个奇特符号，指尖所到之处一片清朗如月的光芒。巨大的灵网立刻灼烧起来，奇怪的是，那并不是一如往常的红色，而是银白的火焰。铭殇淡漠抬眼，望着暗处虚无的空间，眼底闪过一阵骇人的冷光。
　　“何人在此设咒？”他一字一句问道，语调冰冷毫无情感，声音虽轻，咬字却分外清晰，在空荡荡的山峦间回荡飘扬，仿佛游荡在山间的鬼魅。
　　暗处虚无的空间里显现出不一般的黑色，比旁边更纯粹的黑暗。
　　“既然动用了术法，也不要再遮遮掩掩的，有事就出来说罢！”瞧见对方不敢露面，拜月教的大祭司冷笑了起来。
　　那处黑暗终于缓缓波动起来，仿若水面波澜，一圈圈无形的圆晕开始荡漾开去，伴着厚重的潮气，一个人形渐渐显现出来，然，依旧是一身黑色斗篷，似乎要隐没进这夜一般。
　　“你是何人？”依旧是那样的语调，铭殇淡然而仔细地审视着对方。
　　“拜月教分阕护法想衣。”好像明知他是教里至高的大祭司，黑衣人仍然不卑不亢地如是说。
　　“哦？你就是那个消失好久的云散护法？”眉尾微挑，铭殇幽深若夜的眸子似乎有奇特的光彩掠过，然而只是一瞬即逝便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沉寂。
　　“正是在下。”黑衣人垂眸冰冷漠然地回答。
　　“为何在此？”铭殇继续问道。
　　“这话，该我问你吧——大祭司？”他蓦然抬眼，铭殇迎上一双墨绿的眼睛，那瞳仁竟还是猫眼般的一条金色月牙细线，邪异雅致而魔魅，有着说不出的诡秘。
　　“守笺人，”望着那双奇异的眼睛了然地笑了笑，铭殇沉吟，“原来都是真的。”
　　“月笺乃我教最重要的镇教之宝，不可轻易让人得知，即使是教主，也要等其继位后方可告知……”淡淡地说着，黑衣人诡异的眼睛望向铭殇。
　　“我既已知，你若怕此事外传，便来杀了我罢。”接过想衣未说完的话，铭殇冷笑：“只是，不知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得罪了，大祭司！”冷叱一声，想衣在话音未落之时身形就已展开！只见他手执长剑，剑刃瞬间摇曳出千万清辉，一道凌厉至极的剑气横空劈来，连拜月教的大祭司也不禁为之一怔。“唰！”的一声，那剑尖已堪堪落到了铭殇俊挺的鼻梁！
　　然，冷诮一笑，铭殇身形未动，却是硬生生躲开了那根本无法避开的一剑！他未曾移动脚步，却总是离着想衣的剑尖那么一点距离。摇了摇头，他缓声道：“要杀我，你还差太远。”
　　“大祭司若真是那么有本事，何不露几手真功夫给想衣瞧瞧？”也是冷笑，猛地催动内力，手腕一翻，逆转，剑光陡然大盛！银白近乎刺眼的冷芒吞吐着缭绕长剑，带起冰寒至极的阴气，长剑竟改刺为劈，反向横扫铭殇腰际，似要将他活活拦腰截断！想衣泛着雪辉的诡异双眸浮起淡漠凌厉的笑意，挑衅望着铭殇：“这样躲躲藏藏的猫捉老鼠可不好玩啊！”
　　“你在说我么？”不见如何动作，身手快如鬼魅缥缈不着痕迹地退身避开，却为这句话愣了下，拜月教的大祭司长笑起来：“猫捉老鼠？我还从未被人说过这样的话呢！”说罢，他合拢双掌，喃喃地念起一段咒语。
　　“这样可不行，万一符咒太长，你怕是早已被人一剑杀了！”想衣再次御剑直刺他的心口，然，就在剑尖刺进的那刻，一种奇特的感觉沿着剑尖传了上来。“叮”地一声脆响，剑刺到的竟不是人的躯体，而是坚硬的磐石！不可思议地，想衣墨绿的眼底掠起一丝幽幽的惊讶——他明明是就着他的心口刺下，怎会……
　　轻笑一声，铭殇食指乘机闲闲点向想衣的眉心死穴：“你道是我会白白让你刺么？太天真了！”语音即落，一道妖艳的蓝色光芒便自想衣眉心溢出，在铭殇指间隔空划出一条细细的光线。
　　“绸思缪想！”脱口惊呼，想衣脸色剧变，想也不想就急速仰首后弯下腰，足尖轻点，飞身斜掠开去，然却终究慢了半拍。一咬牙，反手横剑自下由上削断了那条连接着他眉心和铭殇食指的光线，鲜红的血液立刻自他眉心涌出，很快沾满了他的脸——那张原本清秀俊俏的脸上如今血迹斑斑，看起来甚是狰狞可怖。咬紧牙忍受仿佛被人活活剖脑的剧痛，起身犹自站得笔直，拜月教云散护法冷漠的脸上多了层愕然：“你竟会绸思缪想！”
　　铭殇静静看着想衣，并没有多说什么。片刻，他的手指寻上了额间眉心。
　　漆黑如墨的长发下若隐若现出淋漓的血光，黄金额环正中是一颗血红的宝石。
　　那是拜月教的镇教之宝——月魄。
　　苦笑了一下，想衣无奈地摇头：“大祭司也别太谦虚了，若是灵力一般的术士，即使佩全了拜月三件镇教之宝又有何用？他们根本无法使得那么快而精深的术法！”他默默收剑而立，眼底映现一片苍莽的光辉。
　　“你……不杀我了？”扬了扬眉，铭殇的嘴角浮起一丝浅泊的笑意。
　　“今日怕是杀不了了……”叹息一声，想衣摇头道：“还请祭司大人帮想衣守住这个秘密。”
　　“好，”铭殇点头，“我答应你。”
　　“多谢了。”拱手行礼，想衣周身腾起暗色的烟雾，使得他渐渐隐没在夜色中。待到他完全隐退身形，周围立刻恢复一片死寂，就像他从未出现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