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梦》雪蝶Blanche

6、之三 生死恨（下）

　　昏黄烛火轻摇晃，大红盖头下谁彷徨。流泪的花和荣喜堂，静静放在一旁。
　　拜堂之后，洞房里已有韩玉儿做婢女样无语垂首伫立在旁，待一干人等离去，便速度更换衣裳。
　　金倩退去后，韩玉儿独自坐在床边，想起《生死恨》的一段散板。
　　『猛然间只觉得肝肠痛怀，怕的是我夫妻就要分开。我与你生和死恩情似海，寻一处干净土月冷泉台。』
　　喃喃低吟，忽地一阵讽刺。她确实怕和你分开，生死相别，但你和她之间起有恩情似海？她又何以平白受到你怀疑？其实她想要的一直都很简单，就是能和你平平淡淡过一生。她愿意为了你离开最爱的戏台、愿意扶持你功成名就、愿意替你洗手作羹汤。
　　但如今一切成空想，将由另一人取代。她不明白，相爱的两人为何要这么苦？而你始终也没明白。你只后悔，当初不该怀疑她，致使她牺牲了自己。
　　那一夜程府火光四起，把最后的一点繁华倾颓，你和金倩在数十里之外，看赤赤炎炎中崩塌的辉煌。橘橙摇曳，烧尽了红烛灯，浓烟漫漫，掩盖了她的影。
　　你想着父母应该已经差人送出府，他们毕竟与此事无关，那些追杀的估计不会对父母动手。
　　你想着她一个人坐在房中，手无缚鸡之力，明知将遭受性命之忧，却不能离开，她会不会哭？会不会恐惧？
　　孰不知，她的哭泣不为此，只为你一人默默泪流。在那短暂时间，假想自己是你的妻。

　　谁的歌声轻轻、轻轻唱，谁的泪水静静淌。那些年华都付作过往，他们偎依着彼此说好要面对风浪。
　　这么多年过去了，再次踏上故土，金倩问：「要先去家里看看？」
　　你沉吟了会，决定先去梨园，那个与韩玉儿相识的地方。近几年与父母取得了书信联系，知道两老还好好的，此刻回来，倒也不急着见面，你心系其他。
　　金倩一直都知道的，知道时间并没有把韩玉儿这三个字磨平，而是把她的地位沉淀得更加浓郁，不多不少。起初金倩是在意的，彼此之间久经磨难才酝酿出的情感，硬生生掺了一个韩玉儿，但这些年过去，金倩明白，再如何，她终归是你的妻，你唯一的妻。
　　你俩来到梨园，那已是斑驳一片，浓郁的老旧气息爬满了墙，斜阳磨擦出时光的印记，影像投映成哑剧，墙上起舞。几片枫叶偷偷溜入墙内，把旧相片渲染出世界的缤纷。
　　一只手摸上了墙，粗糙的质感依然。将金倩放开，神色怀念垂首沿着长廊慢慢开启记忆之锁。
　　『玉儿，妳很喜欢唱戏？』
　　『当然！我要唱一辈子的戏！』
　　『那……我愿意看妳一辈子的戏。』
　　一辈子的承诺，清晰浮现。是的，一辈子，那天之后你再也不看戏，因为异乡台上永远不会有韩玉儿。你们的一辈子很短暂，在那一日终结。
　　将近转角，你停下了脚步，颤抖的手显示了激动的情绪。转过弯，就是韩玉儿的房间，曾经，你们经常在这转角道别。
　　「老头子……」
　　听见金倩诧异的声音，你缓缓抬起头，眼前一位老妇人穿着米黄色小花点旗袍，灰白头法绾成简易的髻，无语伫立转角。从容颜看得出岁月刻痕，却不失昔日风采，清澈的眸子透露着坚毅──一如当年的韩玉儿。
　　「玉儿……」
　　你声音颤如破旧留声机，辗过清风。而那老妇，在听见你声音的当下，两行泪水静静淌落。

　　又一年七月半晚风凉，斜阳渐矮只影长。这场故梦里，孤桨声远荡，去他乡，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