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梦》雪蝶Blanche

5、之三 生死恨（上）

　　旧忆就像一扇窗，推开了就再难合上。谁踩过枯枝轻响，萤火绘着画屏香。
　　当年你来到台湾，辫子也就剪了。船只摆荡，船尾雾里灰淡的轮廓依稀是故乡，船首雾里未见的岸边不知是哪方，你一刀剪断离愁，海葬过往。
　　还记得当年，她一个人来到府外说有要事寻你，你见了她礼貌地邀入府中，一路上她愁眉不展，才走到花园便伫足不前。
　　『怎么了？』
　　『程先生，我、我刚在饭馆里听见有人要在您婚礼当日行刺您、您的朋友和金小姐。』
　　『什么？』
　　『您想要恢复皇室的事情已经败露……』
　　韩玉儿一脸哀伤，凝视着震惊不语的你。你思索着究竟这事儿是如何走漏风声，除了那群密谋复辟的朋友外，就只跟过眼前这女子说过，但你实在不愿意怀疑她、怀疑你的心上人。
　　『兴哥，你说你不爱我了，是骗人的吧？』
　　『……』
　　犹豫之际，听见她像过往一般地呼唤，你不经意看入她的眼眸，使得这句答案再也不能同当时那样狠硬出口。
　　『金家是爱新觉罗后人，你想与她成亲，以让金家公子你大舅重掌天下为由起事对吧？其实你根本不爱金小姐。』
　　韩玉儿一字一句刻入心坎，她眼中含泪，你亦痛心，只叹妳何苦要戳破这一切？但转念又想，是否正因为如此，由爱生恨，她更有可能是告密之人？
　　『要不这么着……』
　　附上耳畔，轻柔的气息吐露芬芳，抚过你的面颊。你暗忖一番，心道这确是个可行办法。
　　其实当时韩玉儿已经看出你的挣扎，所以她才做了这样的决定，用这样的方式去证明自己的清白，以及对你的爱，只是这么多年后你才幡然醒悟。
　　是不是迟了？你自己都不知道。

　　回忆像默片播放，刻下一寸一寸旧时光，他说就这样去流浪，到美丽的地方。
　　离开大陆数十载，流离颠沛异乡，没几个人熟识，只有金倩陪在你身旁，本来的利益婚姻，也慢慢孕出感情。
　　你一直想回大陆一趟，去看看家人，也想知道韩玉儿后来如何了。
　　终于你等到这样的机会回到故土，近乡情怯的忐忑让你在踏上路地前犹豫了，一只脚腾在空中，浑身颤抖。身边的金倩见此，轻轻握住你的手，对你微笑、给你鼓励，你缓缓转头看她，心里好是复杂。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当初你希望能相伴的人确实披上喜纱，确实坐在床边低首，等待有人来揭开盖头，只是你没有进去，而是和金倩连夜离开。于是身边这人，渐渐成为了爱妻，可是你知道，就算把发辫剪了，韩玉儿依然在心头永难忘怀。
　　你时常想起一出《生死恨》，是你最后一次看见韩玉儿登台，戏后你寻得了她，告诉她：「我从没爱过妳」。
　　在她伤心欲绝里你甚至请她婚礼当天记得来贺喜，她的心被挖开，你的心在淌血。
　　你还印象着《生死恨》，北宋末年，金兵入侵，士人程鹏举和少女韩玉娘被金兵俘虏，发配到张万户家为奴，并在「俘虏婚姻」制度下结为夫妇。玉娘鼓励丈夫逃回故土，投军抗敌。她在丈夫逃走后，历尽磨难，流落尼庵，辗转重返故国。程鹏举因抗金有功，出任襄阳太守，后赖一鞋为证，得与玉娘重圆，但玉娘已卧病不起，憾然而逝。
　　──思想起当年事好不悲凉。遭不幸掳金邦身为厮养，与程郎成婚配苦命鸳鸯。
　　脑中时时回荡韩玉儿的声音，她的身形却已褪色模糊。苦命鸳鸯死活还是依偎一起，但她和你却就此别过，再无相见。你总想着她还在吗？如果还在，已经如何模样？假使能够见上，能认得出彼此么？
　　──到如今受凄凉异乡飘荡，只落得对孤灯独守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