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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携小叔村姑进京寻夫婿,遇同乡老汉摊前说回春 ...

  •   问世间,情为何物?
      昔日汾水河畔,元好问伤情葬雁,之后悠悠几百年转瞬而逝,眼瞅着就到了大明。经洪武、永乐两位皇帝苦心经营数十载,武定祸乱,文致太平,终于成了一派国泰民安的气象。这一年三月廿七,遍野生绿,杨柳青葱,正是草长莺飞、百鸟北还的暮春时节。汾水河向西南百十余里的山林间有一村庄名叫王家洼,一女婴呱呱坠地,便丧了母亲。小爹爹宋大桩本是孤儿,战时流落到此,被一对老夫妇收养。这对老夫妇膝下无子,只有一女,正是二八年华。见这宋大桩虽少人教养,但生的良善,为人爽快又重情义,又与女儿年纪相仿,一念之间,便将他收作上门女婿。也合该这宋大桩天生的孤独命,甫一成亲岳父母便双双离世,刚做爹爹却又失去妻子。他自幼讨饭为生,做农活不得要义,这一年间收成少之又少。葬了妻子,宋大桩两手捧着幼女,眼望去是空荡荡四壁家墙,心想到自己尚不知下顿从何而出,拿什么来养活这嗷嗷待哺的女儿?总不能叫女儿也受自己幼时的乞讨之苦。思前想后整整一夜,第二日一早,他便将女儿抱到妻子的族兄王耀祖家。
      一进门他便给王耀祖磕了三个响头,道如今父母妻子去,自己又无甚本领伺弄农田,决心到外面闯上一闯,或能维持生计。只是这孩子尚幼,没法带在身边。他道:“还请九哥成全,将这孩子收下。若不嫌弃,大了便叫她给棋哥儿作媳妇儿。”王耀祖见他手捧着一尺婴儿跪在堂下,神色悲凄,心道:“他也不过是个刚十八的孩子。”心中一软,便点头应了。又将宋大桩扶起,唤出妻子林氏来抱女婴。说来也巧,这孩子昨夜饿得又哭又闹一宿,早上才倦极睡了,这时刚到林氏怀中,却又醒了,翻动一双黑葡萄般圆滚滚亮晶晶的眼睛将林氏瞧了又瞧,竟“咯咯”咧嘴笑了,俏生生颇为可爱。王耀祖看了心中也欢喜,心想合该是与这孩子有缘。
      林氏自去弄了些米汤喂那孩儿,王耀祖便问宋大桩准备何时启程。宋大桩道心事既了,不刻便要离乡。王耀祖与林氏四目一对,林氏便向房中领出幼子,从小儿腕上解出一串佩珠,并一只钱袋齐递与王耀祖,王耀祖又交与宋大桩道:“事出突然,宜当从权。此金星小叶紫檀佩珠虽不值什么,但是棋儿自幼佩戴,你且收着,权作文定。你日后回来,也算是与孩子相见的信物。这袋银子不多,权当路上盘缠。世道艰辛,若不如意,还盼早日归来。这孩子我夫妻替你照料,定当自己的一样。”
      宋大桩千恩万谢地将那串珠子贴身收了,又将钱袋交还给王耀祖,道:“九哥肯收下这孩子便是天大的恩情,这钱我万不能收。我也没什么值钱的,岳父留下的几亩薄田和那两间草房便作嫁妆罢。还请九哥不要嫌弃。他日我发达了,定要给我姑娘多添嫁妆。”他双目通红,瞅着他女儿在林氏怀里嗯嗯呀呀米汤喝得正酣,心中又是安慰,又是舍不得。心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强压住辛酸道:“她生下来还没来得及想名字。今儿就请九哥给取一个罢。”
      王耀祖问了生辰八字,正沉吟间忽听林氏一旁开口问道:“他家这生的女儿不必姓王罢。”王耀祖称是。林氏又道:“那便是跟大兄弟姓了,老爷您看叫宋春可好?”王耀祖知他妻子本出身书香名门,长大了又下过苦功在琴棋书画上面,因此上学识远胜他这死读八股的,又想这孩子生在春尽之时,略一琢磨便点头称好。
      宋大桩却只觉名字普通。但心想王耀祖也是有过功名的,懂得自然比自己要多。且这王家夫人貌美如花气质优雅是百十里出了名的,一身贵气非同寻常村妇,便也跟着点头称好。王耀祖便请出笔墨红纸,将名字与生辰写好了,待要吹干,又提笔在“宋春”二字下填了两字,念道:“小字迎夏。”看了又看,颇觉得意,方才交给宋大桩。
      如此三人别过,行前许了无数来日之话,却不知这宋大桩一去经年如断了线的风筝不只飘去哪里,竟是一点消息也无。日子久了王氏夫妇便也不再提,见宋春虽先天不足,比别家孩子生得小,但一笑弯了一双杏眼露出一只虎牙,颇憨厚可人;又与儿子王棋投缘,两人镇日里玩在一处,情谊深厚;再一个林氏多年来未能再孕,这王氏夫妇便真个将她当自己亲生的女儿一样,精心养大。
      却说这王耀祖早年读书,偶投乡试竟然小中,便离乡往北平做了几年布政司都事副理,机缘巧合娶了林慧清为妻。他本无大才,为人谨慎小心,于人情上又不得要领,素不知通上抚下,累年下来便得罪些人。靖难后,便被寻错罢官。没了功名,王耀祖反觉轻松。心想这几年官做得憋屈郁闷,竟不如在家乡时清闲自在,便起了返乡之意。回家把自己的打算一说,不料想妻子也是个不把功名放在眼中的。于是两人便带着一岁的儿子王棋迁回王家洼,拿出积蓄买了十几亩田地,租与旁人耕种,过起采菊东篱下的神仙生活。
      头两年倒真是和乐美满,怎奈天总不从人愿,连年或旱或震,庄稼几颗粒无收。王耀祖心又最软,不忍将佃农相逼,便免了几年地租,更有时就将地白给了人,几年下来,家境就大不如前了。
      有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宋春六七岁上时,王耀祖出去起夜跌了个跟头,雪地里躺了一阵,因感染风寒,竟一病沉疴。挣扎数月,终于不治而去。这时家中田产早变卖干净,只剩下宋大桩临去时留下的两间草房和几亩薄田。也是机缘巧合,王耀祖摔跤之前与林氏偶一云雨竟作下新胎,此时亦有四个月了。林慧清分外珍惜这遗腹子,总觉是冥冥中丈夫留给自己的念想儿。可家道中落至此,她一介弱质女流,身怀六甲,不懂耕织之道,膝下还有两个半大孩子,怎生过活?
      幸得族中堂兄们素敬王耀祖仁厚,又见王棋小小人儿便出落得懂事机灵,众人合托在太原谋生的二哥,带王棋去太原一大医馆回春做学徒,签了六年契约。头三年管吃管住不给工钱,三年后出徒了酌情商议工钱。谁知王棋承继了林慧清的聪慧灵巧,小小年纪就懂得眉眼高低,为人谦恭有礼,进退有度,不仅医术学得有模有样,空闲时还跟账房学了一身本事,盘货记账那是一把好手,两年便出了师,第三年上就也和王二叔一起往家里捎钱了。此后更得到东家董善怀的赏识,亲自教他医术,第五年上又将他推荐到回春在北京城里的老号。此先按下不表。
      却说林氏原本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好伤春悲秋,身子也弱,不想竟把这一年给扛下来了,慢慢也将农活家务拾起,不久便比从小务农的媳妇们做的还好。如此与宋春两个相依为命。这年十月初一,她在麦场里产下遗腹子,取单字一个“枰”,不及休养,便又去麦场打粮。宋春便做起弟弟的小妈妈,每日喂六七遍米汤,换无数次尿布,一声声唤着“狗狗儿,狗狗儿”,终于将这小娃儿养得聪明伶俐,唇红齿白,进了学堂,做了孔圣人的门生。转眼间八九年就匆匆过去了。
      此时王棋的薪俸已够家中开销,王枰大了不需人照看,宋春也能在田中分担,眼瞅着日子渐好,林慧清的精神却一日不如一日了。她这些年守着两个孩子几亩薄田,将家中打点得利利索索,这等辛苦,连当年年富力强的宋大桩都经受不住,她却仅凭一口气苦撑下来,难免枯竭心力,失于补养。若有些难心的事儿继续支撑着,这时诸事俱了,撑在心中的一口气儿一松,人便颓了。果真这年一开春儿,一场大病来势汹汹,将林慧清击倒。她前生坎坷,后遇见王耀祖,如寻常百姓一样过了这许多年便觉是一大幸事,因此上心中并不慌张,因想到能与夫君相聚不免欣慰。如今心中只念一事,长子在外,已多年没见过一面,于是就盼着多活些日子;但见汤药烧钱,想起夫君去世前花钱如流水的情景,又盼马上就死,好为两个孩子多留些钱。这两个念头如撕如磨,将她这病拖了六七个月,既把好容易积攒的银钱花光,终也没盼得儿郎还乡。临去时,她只来得及将当年定婚一事告知,并将王枰一再托付,便在一场秋雨中眼睁睁望着家门撒手人寰。
      王枰伏在宋春怀里哇哇大哭,宋春也是两泪涟涟。但想下面还有个弟弟指望自己,又回想八年前母亲亦应是这般痛楚心情,却强忍着悲痛里里外外打点得滴水不露,便学林氏收敛了心中悲痛,在族人帮助下为母亲落了葬。其间又卖田还债、又苦候王棋等事不提,九月上,宋春毅然卖草房、辞乡里,领王枰往太原找王二叔打探王棋消息。
      岂料王二叔也不明就里,只道自己也正奇怪,王棋孝顺,从前每月必有家信家用,这几月却连个口信都无;问京里来太原送货的人,也都推说不知——原来王棋在京中虽然很人人都不错,却并没有几个特别亲近的,因此来的人都说不出个究竟;送出去的信也有去无回。宋春想起王棋早年的信中曾提到过一个叫“小鱼”的,说是与他同进同出同学医,便问王二叔。王二叔想了半日才道:“当年与小棋同拜在三老爷门下学医的总共三五人,我记得有赵嘉、钱雪、孙宗——少爷也略微学过一年半年——并没有叫小鱼的呀?不过那时我仗着壮年常跑外,店里府里的事儿知道得也不详尽,对小棋,唉,没尽全心,真是愧对九弟与弟妹啊……”宋春见他一脸愧疚,心中倒不好意思起来,忙告了辞。王二叔又道:“这小鱼我先帮你打探,或许这人能有些小棋的消息。”宋春在太原盘桓数月,王二叔看了她二人几次,都说没人知道小鱼是谁。宋春见已攒了些钱,便和王枰北上京城,要亲自寻个究竟。
      要说这宋春自小在山沟儿中长大,虽没见过什么世面,但由林氏耳濡目染,小小年纪却很有主意。林氏在时还并看不出来,如今林氏一去,叔嫂俩的衣食住行全靠她,这冷静决断之气便显露出来。她心想只有去京城才能有棋哥的确切消息,便耐住性子,一路向北平而来,盘缠花光了随处一住,寻些洗涮缝补的活计营生,赚够钱再继续行程。这般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终于在隔年三月里到了平则门(今阜成门)外。此时城门已关,宋春便与王枰于土地庙内歇息过夜。
      这边打发王枰睡下了,她却怎也合不上眼,一闭眼就是幼时情景。那时家境尚可,农闲时父亲便在麦场树下开义学,教村里的男娃儿念书。她也要去,棋哥被缠得紧,便只好带了她爬树偷听。她忆力惊人,总不耐烦听父亲考较大家功课,常在树上摘枣子吃,不小心吐了枣核下去砸着人,引得秩序大乱,总是棋哥替罚站替挨打,三字经、千字言罚抄了无数遍……又有黑狗儿、土蛋儿等一般小子,笑她没爹没娘,常趁她落单便扯她头发,也是棋哥挺身而出,拳揍脚踹,打的他们落花流水,威风凛凛喝道:“还有谁敢欺负我媳妇儿?”
      ……
      往事悠悠,如父亲母亲,一朝逝去不能再返,这教宋春不由得痴了。又想到与棋哥分别将近九年,也不知他现在是何样子,可长高了,可变壮了,见了面可还能像幼时那般亲近?又想到两人的亲事,不由得满面飞红;又想自己生的又不美性子又不极柔,棋哥在外面见过多少标致的女儿,只怕早已心有它属;又转念想两人自小交好,即便做不成夫妻,这个妹妹他也应认的;这时又想不知他出了什么大事,至今音信全无,又怕他此时家去了,两下里错开了,该怎么办?不免又责备自己鲁莽。
      她便向庙中供奉的土地拜拜,请他千万保佑明日一家团圆。求毕见那土地在月光下愈显慈眉善目,想来必是有求必应的好神仙,心里便先笑了千回万回。一时又见地上明白月光,便抬头看那月亮,白生生的也那么圆。便又想起往年中秋总是姆妈打月饼,如今她已不在,这月亮就算再圆也是缺了一个茬儿。心酸一阵,又想再苦再累也要供王枰读书,让他承继父亲衣钵,重新光耀王家门楣。又不免责骂自己照料不周,这半年来让王枰跟着自己三餐不继,生生儿把个圆脸儿瘦成茄瓜样,露出尖尖下颌,暗下决心安顿下来要将王枰养肥。如此辗转反侧,也不知何时睡的,梦中只见眼前一片白茫茫梨云杏雨,再一睁眼,天已大亮了。她忙挣扎着起身,又叫醒王枰,略整了衣装,叔嫂两个直奔城门而来。
      只见平则门外一溜儿运煤的车队逶迤排开,两人跟在车队后面进了城,方凝神细细打量这气象万千的新都。虽然是在备战的时期,但是城中秩序井然,没有一丝慌乱。车辆如流,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行人或哭或笑或吵或骂,或行色匆匆,或安详自在,但全然没有担忧,显然早已见惯了大场面。街道两边各个酒楼、茶坊、饭馆、客栈和宋春看不出生意的商号一字排开,门庭若市,端是这叔嫂二人一辈子从没见过的景象。王枰被宋春拖着,走三步,停一停,一张小嘴儿不得闲:“姐,这是什么呀?”、“姐,你看这楼!”、“姐,竟有这么大的车!”、“姐,……”直把宋春听得耳朵发麻,看得双眼直花。
      宋春心中念了一千句“阿弥陀佛”,暗道这京城的气派真是不一般。她领着王枰也经了几座大城,也见识过数处重镇。但看了这车水马龙的街,见了这直捅到天上的塔,又被百花盛开般的各色衣装沾花了眼,却是今日方知“繁华”二字何解,“热闹”究竟为何。而棋哥就在这座仙城里生活。他,是不是也像这小哥儿般可亲,像那老爷般神气?宋春打量迎面走来翠簪黄衣、香气拂面的俏丽姐儿们,又瞧瞧自己满是灰尘的青布衣裳,心中有些气馁,这付土气模样,也不知棋哥会不会嫌弃。
      两人边走边看,不觉已是午时。王枰扯住宋春衣角说饿了,漆黑的眼珠儿盯住路边的面摊儿转也不转个个儿。宋春捏捏倒插儿里的钱袋,便领着他过去叫了两碗筒子面。这面分量倒足,但对正长身体的王枰来说还是少了些。宋春捞起一筷子面,里头裹着仅有的一点儿肉沫,极快极小心地放进王枰碗里,既怕浪费了一滴半滴油星儿,又怕热汤溅到他手上脸上。又给他擦擦额角的汗珠儿,这才安下心来吃面。她二人吃相都极斯文,但王枰手、嘴动的却很勤快,碗里的面眼见就要没。这时他才护眼珠儿一样地用筷子挑起剩下的青菜,道:“姐,你爱吃的。”宋春一面给他擦汗,一面笑道:“你吃吧,姐吃饱了。” 王枰仍举着筷子,噘着嘴道:“姐,你吃吧……我胳膊都酸了……”宋春向来见不得他撒娇,只得低头就着他手吃了。他这才笑嘻嘻地继续去捞碗里碎面。
      这时便听卖面的老汉呵呵笑道:“听口音,大闺女和小狗狗儿是打山西来的吧?”宋春忙点头称是。老汉又笑道:“那咱们还是老乡哩!”两人换了乡址,原来竟还是邻县人。刚到这个迷乱人眼的陌生之地就能遇见老乡,宋春欢喜得心也踏实多了。她赞道:“怪道大叔您的面这般好。离乡一路上就您做的最有家里味道。”老汉听她夸奖,喜的合不拢嘴,叹道:“也就是家里人才能品出家里味道。你别看这京城里人见的多,吃的多,可还真不懂得吃面。卖给他们,唉!”他又从锅里捞起一筷子面放到王枰碗里,道:“小狗狗儿多吃点!”宋春忙说不要,却是迟了。老汉见王枰吃得高兴,自己也喜笑颜开,道:“面赠知音人,不收钱!”又问道:“闺女进京这是要寻亲吧。”此时吃面的只剩她和王枰二人,宋春见并不耽误生意,便将自己进京寻亲之事说了,也趁机打听回春医馆怎么走。
      那老汉听了,先拍掌笑道:“闺女好福气,竟找了个在回春做事的姑爷!”笑得宋春红了脸,半晌才低低问道:“怎讲得?”老汉遇见老乡心中高兴,又喜王枰活泼伶俐、宋春温和有礼,一时兴起,便将他所知的回春医馆竹筒倒豆子一般给宋春细细言明。
      原来这回春医馆乃是昔日明王大军中的军医董翔所创,自洪武年间挂匾开张,经过二十多年的苦心经营,终于在北平占据一席之地。当时正值靖难,伤兵流民遍地,险险要引发疫病。回春医馆便为病患广开方便之门,无论病症轻重药材贵贱,只要登门就医,便只收一文诊金一文药费,合计两文钱。及时抑制了疫病的蔓延。时值燕王奔袭大宁,李景隆重围北平。大将军陈懋为守城门不失,浴血奋战,被敌一箭贯胸。垂危之际,董翔长子董仁怀与次子董德怀漏夜前往城门相救,生死一线之际果断开膛取箭,方保住陈懋一条性命。燕王凯旋回城第二日便与二子高煦亲往怀春医馆探访,涕零道:“北平之恩人!”又携仁怀手笑着对儿子说道:“回春妙手,仁怀天下”,并擢了他二人在燕王驾前伺候。从此,回春医馆声名鹊跃,燕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仁怀、德怀随侍燕王征战南北,三弟四弟善怀义怀及各房家眷留守北平。及至天下大定,董家自然平步青云,兄弟四人竟有三个进了御医院,只有义怀未及弱冠,不能得享皇宠。更有善怀,风神如玉,温良恭俭,深得燕妃徐氏的喜爱,做主让他娶了一直寄养燕王夫妇身边的故晋王?之女长悦郡主做了郡马。
      不料想董家三兄弟竟是难享大福之人。永乐四年冬,董德怀御医院值班当晚,无意间受寒惊风一病不起,竟至不治,还未越冬便一命呜乎,西去面父了。董仁怀领了善怀匍匐帝前,称:“德怀风寒尚不自医,何能为吾皇解忧?”坚辞而去。圣上慨叹道:“惜之!”手书“回春妙手”四个大字,赐二人荣归北京。兄弟二人将御笔亲赐制成了匾额,现如今就挂在最老的回春医馆上,彰显皇恩之浩荡。仁怀、善怀回乡便扩大医馆,招揽名医,不仅垄断北京城的医馆药行,更先后在山西、河北、山东建了分号。现如今这学医卖药的伙计,若能有幸进了回春干上几年,就算不能成神医名扬天下,也可保全家老小衣食无忧。
      老汉连道“恭喜”,还说:“等寻到相公,一定要多来老汉这里帮衬呀。”宋春王枰听他这一说,也喜上眉梢。老汉又问道:“敢问小姑爷在回春哪一分铺做事?”宋春只道回春便是回春,找到回春便找到王棋,哪曾想北京回春同太原回春设置颇不相同,除了老铺回春医馆,还下设德仁、善仁、义仁、泽仁、济仁、沐仁和浴仁,共八铺分布在京城四方经理不同商务。
      宋春略一回想王棋的家信,片刻便道:“济仁堂。”谁知这三字一出口,老汉却大惊失色道:“济仁堂?去年入秋一把火烧了!” 宋春登时面无血色,张开口想询问详情——怎失了火、可有人受伤?棋哥是否因此才失去音信、难道真让自己和狗狗儿刚没了至亲的母亲又失去行同手足的至亲——却被一阵酸涩堵住喉咙,发不出一点声响,只能紧紧抓住身边的王枰,直到那孩子受不住叫了声痛,怯怯地,很委屈。宋春如梦方醒,怔怔松开手,泪珠子就止不住簌簌落了下来,她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王枰哪里见过,只把他唬得也大声哭了起来。她二人一个似入夜细雨悄无声息,一个如倾盆大雨瓢泼而下,老汉急得也是汗如雨下,忙劝道:“快别哭,都别哭!我话还没说完呐!这济仁堂烧是烧了,可是在晚上,听说并没有人在里头,快放下心吧。可不要再哭啦。你们两个小娃儿,快把老汉这摊子给冲走啦!”当下云收雨止,宋春怪不好意思地擦干净泪水,由老汉指引了离这儿最近的德仁堂,又数次三番告了谢,这才牵着仍抽抽嗒嗒的王枰,一路向那不可知的日子行去了。

      -本章完-

  • 作者有话要说:  汗,这是一章,分量足吧
    开头的这几章铺垫多一点,变动不多,大家若是不耐烦重看,就等4、5章上再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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