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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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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天微微亮,阿欢便被娘唤起,说是要早早地赶去码头参加甄选,阿欢自是毫无兴致,对这谜一般的老爷更是避而远之。爹娘活了大半辈子,自是希望自己能攀龙附凤,寻个富贵人家嫁了,自己后半辈子也跟着沾些光。虽是不愿意的,但爹娘的殷切恳求却是无法再拒的了,便去凑个热闹也好,比自己优秀的姑娘遍地开花,犯不着与自己过不去的。
到了码头,朝出的红日才微探云端,姑娘们却已挤满了,大家安静异常,无人如昨日般言谈熙攘,都为自己铺排着最端庄优雅的仪态。阿欢在其间亦不敢动作,只为不引起过多的关注罢了。
甲板上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抬眼,昨日的那个美公子在仆从的环绕下往码头走来,姑娘们霎时屏住了气息,真如那入洞房的新嫁娘一般,唯喏娇羞地含首而待。
在晨曦初绽之下,那春日暖阳般的声音温软响起“多谢各位姑娘的移步抬爱,小可会亲会各位,只望在小可移步至前时抬眼相视,赏我一薄面。”话毕,那美公子已踱至前方,在姑娘们面前轻移慢步,凡经过的姑娘都微微抬首,却又即刻红了耳根,赶忙垂下,有的更是断了脖子似的不敢抬头。
不多时,那美公子已走至阿欢跟前,阿欢知道是无法回避的了,只好硬生生地抬头,对上那双烟波流转却又略显不耐烦的黑眸。颜寻亦是一愣,望着眼前那双晶亮的眸子,却没想到竟有如此坦然的女子,透着打量思索的眼光直勾勾地望向他。顿时来了细微的兴致,在这女子身前稍作了番停留。倒要看看这丫头能看个多久。
阿欢看着眼前的凤眸亦盯牢了自己,微的一怔,心里已是打鼓般紧张了,倒不是羞怯,只是隐隐觉着事态不妙了。果不其然,那公子大声说道:“姑娘可愿意跟随在下前往洛阳城嫁与老爷?”阿欢睁大了双眼,眼前的红衣男子浅浅笑着,微挑双眸,倾城的容颜带了无形的压迫感,不容她选择。但自己岂能随意便舍身官商之家,淌入那污水横流之地,岂可如网中之鱼,终日不得翻身。泊洲虽是贫寒,却悠闲自在的很,大家坦然相待,无所顾忌。“不。”短促有力的回答。
颜寻微微一笑,虽是拒绝,但觉着事态却是越发有趣了的。人群已哄哄讨论开去,惊觉着阿欢是昏了头脑,在一旁观看的父母更是乱了头绪,忙向着阿欢使眼色却被她视若无睹。阿欢察觉了气氛的尴尬,亦按捺不住内心的抵触了,便匆匆解释:“小女子在这乡野之间撒野惯了,恐适应不了那琼楼玉宇之所,再者,才华心质出于小女之上的姑娘比比皆是,公子还是多看几遭,莫漏了那些蕙质兰心的姑娘才是啊。”阿欢向眼前的眸子看去,只见那笑意沉入深潭,红唇像是抑制不住般咧至耳根,心又是猛得一沉。
“姑娘谦虚了,不妨今晚赏面参加小可举办的酒宴,以答谢各位姑娘今日的驾临,至于婚嫁之事,明日再谈亦可,小可也乘此机会为大家详说我家老爷的崇德尚举啊。”颜寻随即转身向众人一揖,那些方才失落万分的姑娘瞬间有了生气,都委委侧身以表答应。
阿欢心想,自己是不能不参加这宴会的了,何况这颜寻当面说了请辞,言下之意是若不参加,便是不赏薄面于他了,尚且不知这家伙的脾气秉性,事关乡亲们的卖鱼活计,这大老板的左膀右臂亦是不能惹的了。只好硬着头皮参加了罢。
夜晚,华灯初上,远远的便已见那船上张灯结彩,攒簇的人群里里外外忙活着,阿欢摆摆自己的素青薄裙,在娘的一番逼迫下才换上这不符渔家女身份的衣裳,自己确实很不习惯。走至甲板,一名花甲仆从便上前作请,将她带至席间。顾不得四下看看,满眼就是花花绿绿的襦裙纱衣,平时在海中打渔的渔家女们都拿出了自己最体面的装扮,扭着腰肢互相攀谈着,无非就是那美公子会看上谁,会选谁去当那老爷夫人了。阿欢自是毫无兴趣,倒是该细细思量一番,何时能不惊动旁人就退出席间,然后潜水逃离这笙歌燕舞之地,必须想出一个万无一失的法子,既能在宴席名册上勾了自己的名字,又能不动声色地离开,既然已记了名册,想必那公子会在今夜选夫人了,自己身心俱不再,他便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选我这个不在场之人了,以免众人会猜测是否他怀着私心不是?于情于理是无可奈何的了。正思考半数,见那绣金纹龙的水缦卷帘缓缓拉起,颜寻着一身火红的纺纱锦袍踱步而出,步履轻缓于绒毯上,来至众姑娘跟前。温柔似水的神色加上幽深清明的瞳眸,众人已然呆愕。
“多谢姑娘们的驾临,颜寻今日略摆薄酒小菜,姑娘们只管尽兴吃耍、游赏玩乐,颜寻还备了府上的歌妓舞娘与众姑娘助兴,只需姑娘们在名册上勾去自己的名字便可。颜寻还有些繁杂物件急需处理,只能抱憾告退了。”说罢,颜寻摆过水袖,转身便走进了里间。显然,由于这谪仙般的人儿离开,众人有些扫兴,但紧接着一声琶音松涛般传来,衣着华丽的歌舞伎已然登场,众人亦被攫取了眼球。
阿欢坐在席间,尽管面前烹油煮食,香飘十里,却毫无食欲,满脑子尽是如何逃走。这会儿,名册已传至跟前,阿欢看到最末写着“常欢”二字,未作过多思考,便将它急急勾去了。
将近夜半,船上依依呀呀声音依旧不绝,众姑娘仍是鼓足了兴致等待着颜寻的现身,只盼着快将自己给嫁与这家老板。阿欢已是意兴阑珊,独自走到船廊,往里处幽深黑暗处走去,众人大概都已贪欢其中,这时机潜水逃走是最好的了。撩起裙子,攀住船栏,刚想纵身一跃,身后传来了不急不缓的声音:“姑娘真是好兴致呀,欲戏游凫水,可这夜凉风寒,水深露重,需谨慎才是啊!”阿欢登时一惊,只好幽幽转身,见那颜寻半倚船桅,扶着酒杯,微露出半截手臂,胜雪肌肤吹弹可破。一双借酒意上挑的凤眸满是懒散模样,微咧红唇,甚是撩人。阿欢心想,这天公怎这般不公平啊,将如此皮囊给这般难缠的男子,实在与自己过不去,运到确实不佳。只能放下裙裾,依其话锋沿阶而下了,“公子不知,这夜风虽凉,可这河水翻腾不息,竟是意外的温和的,小女经常会夜间凫水,以享受月华夜露之精髓的。呵呵,这不是宴会乏了,又望见这夜色极美,竟不知觉想跃进河中,公子见笑了。”
颜寻旋身走近,一股浓重的脂粉气息扑面而来,阿欢甚至想怀疑他是否是女扮男装的了。柔弱似水的颀长身躯却也高出阿欢半头,他半垂脑袋柔声道:“姑娘马上要成为新夫人了,颜寻恭喜。”阿欢脑袋轰地一响,差点不知身在何处了,最不愿的恰恰发生了。但此时必须保持清醒,浅笑道:“公子为何偏要将这惠泽让与我呢,小女心不在此,即便是当了老爷夫人,必不会讨得其欢心的。”颜寻抬首望向高悬的月牙,眼眸深不见底:“姑娘是否已勾去了那名册上的名字?”“那又怎样?”颜寻正声道:“姑娘不知,我等在白天已向姑娘父母下聘,只要姑娘今晚赴宴并勾去名字,就是姑娘已然同意,明日清早我等便会返回洛阳城寒府。”阿欢忙问:“那其他姑娘也都勾去名字,你该作何解释?”“难道姑娘父母未曾说与你听吗?颜寻在今日朝会甄选之后已与你父母签下契约,只要姑娘赴宴勾名,就已是新夫人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姑娘尚有孝心,该体谅父母的此番做法啊。”颜寻将酒盏放在唇边,像是在品百年美酿,神情惫懒,浅浅酒窝盛满了喜悦。见阿欢几时未有反应,又接着道:“夫人今晚就在船上稍作休息吧,家什物件,颜寻会派人取来,至于夫人的双亲,大可放心,我等已添送钱两,可保两人三世无贫。”说罢,已唤来三两个婢子将阿欢带进里间。
阿欢仍沉滞在方才的一番谈话里,如今是骑虎难下了,说到底是自己勾去了名字,在外人眼里,甄选那会儿只是自己欲拒还迎,故作清高罢了,到头来还是来赴宴了。这真是里外难看了,若说出真实缘由,在利欲熏心的众人眼里,谁会相信自己是被赶鸭子上架的,只会惹人嫌隙,又让父母抹不开面子罢了。到了此时,怕是那居心叵测的男子已经昭告了众人,不光是一逃了之的事,这会牵累父母和泊洲的渔业贸易。为了顾全大局,暂时只好应了,今后再作打算,自己的人生决不能这样就服软了。便就着婢子的服侍,洗净后进了最里间的船舱,此刻就稍作休息,待看看这颜寻到底有什么算计,硬是将自己逼上了婚船。
房间垂挂着屡屡火红的薄纱,窗外船檐荡下长长的流苏,也是媚人的火红,向窗的一面墙壁上镂刻着郁郁莲叶,一景致的梳妆台依傍在床榻边,上面整齐地排列着胭脂水粉、朱钗鬓环,阿欢想,这摆设倒是合了那颜寻的性格,他定是恨不得把自己变成女子吧。踩着火红的地毯,走至床沿,那枕头的凹槽分明是刚有人睡过,阿欢很是惊讶,让新夫人睡在别人睡过的房间,这颜寻显然很有权势,想必自己虽是老爷夫人却也耐他无何。
就在此时,颜寻便出现在了眼前,一双勾人摄魄的眼睛将阿欢上下打量着,阿欢惊觉,想他穿着红衣又如女子般步履轻盈,在这屋子里,走近却也很难发现。阿欢很是不自在,也不知刚刚的表情被他看去了几分,“公子这么晚前来,不知所为何事?”阿欢看向别处正声道。颜寻敛去三分媚态,憨然笑开,“看来夫人对颜寻的住处很是满意,不妨暂且住下,颜寻另觅他出亦可。”阿欢诧异,却故作沉静道:“公子说笑了,想必是酒量不济,乱了方向,这明明是公子安排婢子带我来的,何来是你的住处一说?”颜寻笑道:“不知夫人是否辨不清方向,这是东室,而我交代婢子的是西室……”接着他又手指点唇,微微嘟起,作一番恍然大悟状,大声道:“该罚的小蹄子,这么点小事竟也办不利索,让夫人见笑了。”转身欲走,却又突然旋过半身,望见阿欢那番莫名其妙的样子,轻声道:“不过夫人既然甚是喜欢,颜寻让与便是。”踏出房门,将其轻掩,颜寻赫然收起方才的柔弱模样,幽深的眸子黑如井底,他自然不会认为是自己将西室说成了东室,以至于让她进错了房间,只是想看看,这丫头轻易答应婚事是在打着什么算盘,倒是那番不开窍的懵懂模样,遮掩住了她的一颗七窍玲珑心,恐今后需花谢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