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岚》丁口

5、云渐开

　　昭歌城前。
　　攻城战起。
　　无数的箭像雨一样在空气中飞着。城下的人举着柱子往城门撞去，攀着云梯往上飞快的爬；城上的人把包着油布的石块点燃往下扔。
　　登上城楼的人展开混战。用斧子像切菜瓜一样收割敌人的脑袋，用棍棒和鞭子互相殴打。毫无章法的野蛮伴随着吼叫和呐喊。
　　半空中落下尸体和残肢。然而没有退路的士兵像疯了一样往前冲。伴随着火光和喷溅的血液。
　　整整三天三夜。
　　第四天凌晨，城门终于被撞开。一整队的骑兵，长刀高举，狂吼着冲入城中。大地在剧烈的马蹄阵阵中，沉闷地直哼哼。
　　昭歌城破。

　　第六天，攻入皇城。
　　没有逃走的凌帝带着皇后和一众妃子、儿女在皇宫最高的仙居阁里自焚。
　　火光燃起照亮了皇城里的厮杀。
　　绝望的皇太后在寝宫里上吊自杀。

　　十天后，凌国由云娘的大越军全面接管。云娘宣布脱离大越，入主凌国。

　　凌国的皇宫。
　　明光殿。
　　云娘在殿内行走。
　　大理石的地面，汉白玉的台阶，涂满松脂和香料的墙。
　　一切仿佛很陌生，却又有着熟悉的记忆。
　　雕龙的柱子、镂花的窗、紫檀木的镶金大床，金色的幔帐层层用银钩勾起。
　　我回来了……云娘神色哀凉。
　　待她回头走出殿门时，阶下站了一个人。
　　“阿尘。”云娘微笑。
　　那人站在台阶下回以笑容。
　　“云娘。”男子终于不再以末将自称。他走到云娘的面前，微微鞠了鞠躬，微笑：“或许应该称一声，公主。”
　　云娘神色未变，男子的手抚上她的脸：“凌国的三公主，凌云迟，是吗？”他从她脸上揭下来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露出了她的本来面目。
　　更加明媚的五官。右脸上是一道深深的疤痕。
　　云娘抿着嘴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所有人都信任你，你却欺骗了所有人。”阿尘看着面无表情的云娘，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怅然。
　　她应该是他的敌人，却也是他最佩服的人。
　　作为凌国的三公主，在八年前皇兄的追杀下，逃到大越女扮男装，隐姓埋名，混入军队。短短六年，凭借了自己的力量，取得了大越君上的信任，得到了这支大越的精锐。然后利用两国开战，杀回国，夺回自己的地位。
　　“如你所想。”云娘道，“何不把你的面具也取下来，大越的七皇子，付泊尘？”
　　两个人都坦然地揭开伪装，并步走入殿中，说着一些不是秘密的秘密。因为聪明人交谈，知道一旦真相被捅破，就没有必要再做无谓的掩饰了。
　　“让姚军臣放走周明成、周文暄，再杀了他灭口。真狠哪，七皇子，那可是多年的部下。”云娘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了杯酒。
　　“比起三公主逼死自己的亲哥哥，算不得什么吧。”阿尘在云娘对面坐下。
　　“这么说，你承认了？在军中造谣的事，也是你干的吧？”云娘笑，“你见周文暄没有如你所想地放出谣言，于是自己出手扰乱军心，何苦呢？”
　　“我没想到你将计就计，一口咬定是敌人反间，镇定自若，利用多年的威信把谣言强压了下来。”
　　“还得多谢你写给你父皇的那封信，”云娘伸出手指闲闲地敲着桌子，“我本来还在发愁怎么把这支军队完全纳为己用呢。”
　　“可惜我发现得太晚，能做的太少。”
　　两人仿佛相知多年的好友，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竟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云娘要称帝吗？”阿尘忽然说。
　　“怎么？阿尘要阻止我？”云娘毫不在意地笑。
　　“到现在我还能阻止你吗？况且……”他神色正了正，“凌国现在需要一个能让他们安定的人，否则对凌国又是一场浩劫……大越的百姓是人，凌国的百姓也是人。”
　　“我们总算有些共通之处了。”云娘说，“你呢？回去吗？”
　　“我回去怎么和我父皇交代？”阿尘无所谓地把手摊摊，笑得洒脱，“我早就不想做这个皇子了。我本来也无心皇位，早就厌倦了那重楼宫阙里的勾心斗角。”
　　“你打算去往何处？”
　　“天下之大，四海为家。”

　　那一夜，月色如水。
　　两人月下对饮，有着一种奇妙的默契。
　　夜色更深。
　　付泊尘看着云娘微微有些醉了的模样，站起了身，向她告辞。
　　“你会是个好皇帝。”他轻声道。
　　青衣的男子长身玉立，在月光下，眉目清朗，有一种令人无法直视的矜贵气质。
　　凌云迟忽然觉得，这一告别，便是永别。
　　他们相识于八年前，或者更早，相处了近七年的时光。然而终于等到彼此放下了戒备，便是离别的时刻。
　　缘分真的太浅。
　　她还没来得及与他有好好地相处。从此就是天南海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