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罗衣》梵天Suzy

54、战士

　　长公主从上次随驾去泰山之后，就喜欢上了游历。何况，在京中，道观或别院其实都不适合她与闲赋单身的李拾遗安度下半辈子。所以他们毫不犹豫地去了腾空推荐的敬亭山，那边有一处小巧的道观和一座精致的温汤山庄，以及不少山林、茶园和近两千亩良田。
　　玉真观有些建筑不经大修不能再住人——观里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冠病故，还有两位恢复了女官身份、再秘密嫁人去了，真正的女冠已没几个，连带也少了不少仆从，因此确实用不了多少屋子。腾空在师傅扔下所有的东西远游而去后也懒得动土木，直接将旧屋拆了，用的就用在修缮其他屋宇上，不能用的……堆到自己观外不远处置的小宅当新围墙去。
　　玉真观显得宽敞了些。
　　腾空还在思考，这不能种又不想建造大屋的地方做什么用，侍从来报，裴旻将军求见。是的，因宫人出身的侍女要么跟了长公主离开，要么得了主上的丰厚赏赐出嫁，因此现在不少活计都是侍从来做了。
　　茶居里燃的香是冷香，茶是清茶。不过腾空没有改变什么，直接吩咐将客人引来此。
　　木廊上的脚步声很轻巧，不似成年男子略沉滞的步音。
　　裴旻正经在她面前出现时都不曾蓄胡，面皮晒得不算特别黑、也没有不健康的血红色或红肿的鼻头，也无皲裂的痕迹，配合一身高领胡服，看不出是从血流遍野的战场上回来的悍将。
　　“上月我就到京城，但是要训练进宫礼仪……直到见驾之后才有空出来。”
　　“哦？”腾空待自己新培养的小侍女给裴旻倒好茶的空档，想起来似乎听说有一批立下战功的将士进宫觐见，还得了不少赏赐。不过说这件事的中年女官更多讲的是战舞和各类演武——这类典仪不适合仕女们参与，因此腾空没有受邀进宫。“你参与哪一项演武？”
　　“舞剑。”
　　“单独舞剑。”腾空肯定而非疑问。极少有人能有他的内丹修为，很难跟上他的速度，也所以他若是参与，必然是独自一人，为天子表现战士的武技。
　　“是。张尚书亲定，让我单独为陛下舞剑，还安排了鼓乐。”裴旻想到什么，微笑。“我们回程时，会有一批文官同往慰军。”
　　“哦，那就是有护送——”腾空突然又心动了。那个广阔的天和地，还有便宜得让人咬牙切齿的药材……
　　“真师想不想重游安西。”
　　“想！什么时候走？”
　　“呃，还有十六日。”
　　“……”
　　“……”
　　半个多时辰，加了三遍水。裴旻告辞。
　　腾空按例搭脉。在诊脉前她扫了眼他手上的皮肤——看来制的防寒轻油膏相当有效。
　　不想，他的脉象绝对不是她期望的那样！
　　原本玉盈真师就是个缺乏表情的人，即使连皱眉都显得很清淡。但她确实在皱眉。
　　“怎么了？”裴旻也跟着皱眉。
　　他的脉象竟然是气血有亏？腾空示意他伸右腕，再次确认：不好。然后，腾空开始询问。
　　“可受过流血很多的重伤？”
　　“没有。”
　　“可经常用力过度？”
　　“这倒是常有。”
　　腾空思考了一会儿，“气血皆为根本……看来我的丹药配方不太对。只重补气、调和，未曾好好兼顾补血……不过你年轻，与年长者们又有所不同……”
　　裴旻自小练气，腾空一讲他就明了。“可这丹药委实有用处，否则好几回我就力竭而亡了。”
　　“一颗丹，三十钱的药材，自然得有用。不过……我居然漏了补血。”
　　腾空大受打击，但面色过于平静，旁的人一时分辨不出她的情绪，但裴旻观感敏锐，察觉到她的气息变化很大。
　　“青年战士除非受重伤，不然补血多了，反是不妙。真师不妨分几种，老少、男女，平时及流血受伤。嗯，内伤也不能多补血。”
　　腾空听进了他的话，心情稍微好转了一点点。她微微苦笑，“走之前，我得改配方。”
　　“不妨先让我试试汤药。”
　　“……好……真是惭愧。”
　　旁边伺候的三名年少些的侍女之前没有见过裴旻，可也听说了不少。但今日看来，这位年轻的将军，其实就是位特别好说话、随便怎么折腾也死不了的药人啊！
　　不过裴旻接下来做的事，让她们十分诧异。
　　“这是陛下赏赐的东西，”裴旻送上随身带来的一个小藤箱子。“这一回去，也不知能否活下去，真师就帮忙存着吧……”
　　这是，交代后事？腾空有些惊愕、犹豫，但也仅仅是一瞬，就收下箱子，还当场打开看了看，“阵亡的军士很多？”
　　“以后还会有。”
　　“上次，你送来的少年们，十五岁以上的都应招募从军了。”
　　“是，我见过了。”那些倔强健壮的孩子，其实被教养得很好，识字懂礼，与之前食不果腹、如野狗般挣扎生存着的娃娃不可同日而语。
　　“……算了，都送来吧。男女老少，吃饭穿衣，识字练武，学医制药……再不济学着伺候主人……总能活下去。”这也是她一直在做的事。对于军人，尤其是遗属，她都是极为容忍关照的。
　　“多谢真师！”裴旻长身行礼。他是真心实意地感谢她。
　　“你若受伤了，就……来帮我造道观吧。”腾空一点不在意。不过这样有些敷衍的话其实有点咒他伤残的意思。“我将来要离京隐居修行的。”
　　“……好！多谢！”隐居？以她在养生养颜上的名声，想都别想隐！可，既然她说隐居，那就叫隐居好了。
　　裴旻呆了一个时辰，还是走了。
　　等他走后第二天，腾空才知道，他很得天子的欣赏，并以军功升至游骑将军。不过就那箱子里华丽大过实惠的十几匹贡缎，天子的赏赐主要是给所有军士们看的。
　　无言地坐了会，腾空从中挑了一匹最素淡的缎料，吩咐为自己做一身法服。至于其他的——
　　“都送去敬亭山庄……可以用来做承尘。”和靴子、座垫之类的，不过后面那一句实在太不敬了，她没说出口，但想必师傅会那么做。“嗯，让央妪和于嬷来一下。”
　　远行除了颠簸，其他都能让她心情愉快。
　　“你们，谁想去见识，也不怕吃苦的，都能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