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韦文兮

6、灵犀

　　对一中学生来说，十月可是大日子。对沈清安来说，更是如此。十一四天假后，校运会和校园文化艺术节同步举办，这就意味着她从九月底开始就要连轴转，参加运动会，准备国庆节黑板报、绘画比赛和手抄报大赛，为了班级荣誉各种赶场。

　　校运会第一天的开幕式，全班大清早便集结好了，等着排队入场。由于身高和形象合适，赵靖云做了旗手，沈清安举班牌，跟穿班服的同学们不同，他俩按学校的要求穿着校服，赵靖云排在沈清安后面，一起精神抖擞地站在了最前方。一中的校服其实很好看。男女一样的短袖白衬衫，女孩子是缎带领花，天蓝的及膝背带裙，男孩子是休闲领带，天蓝的中裤。

　　当然，像沈清安和赵靖云这种有性格的学生，领花领结之类的东西是非正式场合都不太戴的，前者是因为懒，后者是出于不屑。沈清安的穿法跟赵靖云一样休闲，喜欢卸了背带，把白衬衫盖在裙面上。今天看到对方都把领口扣得齐齐整整，上衣也妥妥帖帖地扎进了裙腰裤腰里，一个乖巧清丽，一个俊朗挺拔，俩人都是眼前一亮，沉默着互相打量了下，相视一笑便又站回了原位。

　　入场式很顺利，沈清安这种人，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平时是二了点，但好在做事有轻重，责任感强，碰到大事还是能绷紧一根弦，表现靠谱的。赵靖云自不必说，指望他出岔子，跟指望沈清安不犯二是一样有难度的。入场式结束后就是径赛重头，男子100米，赵靖云的项目。他本来不想参加运动会，但一来玩得好的兄弟王鹏举是体委，架不住他的怂恿；二来老班一面批评某些同学太没有集体荣誉感，身怀绝技却不主动报名，一面直接找体育老师拿了体育测试的成绩来对照着点将，他和沈清安都躺着中枪。不过既然报了名，就都很重视。

　　2班的看台是西侧的台阶，一排高而宽的台阶上是有些年头的铁丝网，上面爬满了爬山虎，一阵风拂过，悉悉索索地翻涌成一片粼粼碧浪，一两串牵牛花晃晃悠悠地嵌在里面，每一朵都是圆圆的紫色花盘，中间一颗白色的星星，在一片绿意里很是醒目好看。铁丝网背面是高高的杨树，也在风中飒飒曳动，几只不知名的白色小鸟受了惊扰，振翅飞向了碧蓝如洗的苍穹。

　　班上的同学都报纸一垫就坐在台阶上各干各的，专心看比赛的、炮制通讯稿的、写作业的、看小说漫画的、聊天的、打牌的、吃零食的、发呆的、望天的、睡觉的，当真是众生百态。几个男生看到赵靖云很兴奋地招呼他坐，还有些同学知道他有项目给他加油跟他说别紧张，他笑着道谢，心里还是焦躁怅然。都扫遍了就是看不见沈清安？他不久就要检录了，他突然就是很想看到她。赵靖云最后又朝看台扫了一眼，不甘心但也只能下台阶了。

　　“赵靖云，等我一下。”他一回头，便看到沈清安也换上了白T恤、蓝短裤的那套校服，正在爬山虎贴地的台阶角落里坐着系白板鞋的鞋带，一朵牵牛花攀在她的臂上，肩背几乎淹没在风中的叶浪里。难怪总也看不到她。她又抬手把刚才低头时当风垂落的鬓发拨到耳后，迅速绑了个长马尾，撑起身来一跃而下，拍着他的肩道：“我跟你一起去。”
　　原来她的400米刚改到了上午，就跟在他的100米之后，也要去检录热身。他们一起。他突然就觉得舒畅振奋了许多。

　　100米分组每个年级有三组，整个高中部就有9组之多，沈清安提前做好了400米检录，扣好了第4道的号码牌跑到100米终点热身顺带观战，每一组比赛不过几秒，检录、热身、站位、预备的时间倒长得多，枪声啪啪响过，沈清安越听越紧张，终于看到赵靖云迅如光电地飞奔而来，漂亮地拿下了小组第一，一帮子兄弟和莺莺燕燕马上又是递水又是加衣服的围了过去，沈清安想着这边也不需要自己了，立马跑了趟厕所解决过于紧张带来的肠胃收缩和尿频问题，这之后又跑了几次，沈清安事后因次数实在多得可耻，已强行将记忆抹去，无法记起。

　　400米高一第二组终于开跑了，沈清安一直跑在第一个，400米对她来说，里程不长，不算太折磨。但是今天因为实在太紧张，早上反胃得厉害，就喝了几口面汤，勉强咽下的半个包子也在漫长的开幕式中消化殆尽，她开始后悔因为反胃没有接赵靖云递过来的巧克力，因为怕再跑厕所没有喝邓君君准备的红牛。强撑到最后十几米，她眼前居然一片昏花，腿软得就快要支持不住了，果不其然地在离终点线还剩一米的地方软倒了下去。等她艰难地抬起棉花一样的双腿，好歹迈过了终点线时，已经变成了小组第三。
　　邓君君和张华燕把她搀走时，她几乎全身脱力。

　　两个姐妹陪着她在教室坐了一小会儿，王鹏举和赵靖云就下来了。
　　“是什么原因？”赵靖云问道。
　　“她太紧张了，吃什么吐什么，大概是因为饿着，剧烈运动，体能耗尽了。”沈清安累得话都不太讲得出，邓君君马上替她回答。
　　“吃东西了没？”赵靖云说着，又掏出了那块巧克力，发现不知道是攥久了还是捂久了有点化，突然就不太好意思递给她了，手下意识地又往回收了收。

　　“喝过水了，谢谢。”虽然她接了巧克力也还是吃不下，但这次真心不想拒绝。可惜手抬不快，还好张华燕帮她一把拿了过来。
　　“总成绩出来了，你下午决赛。明天又有800米，身体受不了就不要勉强了。”王鹏举是体委，知道她最终还是入了决赛，也是又喜又忧的。
　　“居然进决赛了！”沈清安一听马上精神了：“我还以为铁定淘汰呢。”
　　“你那组成绩最好，估计是你把速度带得太快了。”
　　“跑道很糟糕吧？”
　　“那倒是，你是第7名，第7道比较吃亏。”

　　“没事，我没伤到，中午吃饱点就好。王鹏举你不是还有200米吗？抱歉就不能给你加油了，要拿第一哦~”
　　“呵呵，那必须的！我和靖云先上去了。”
　　看着那两人出了教室门，沈清安下意识地握住了张华燕递还给她的巧克力，真是有些化了，软软的，很暖。

　　下午的决赛没出什么状况，沈清安400米第三，赵靖云和王鹏举分别拿了100米、200米第一，2班第一天的战绩可谓辉煌。

　　第二天一大早的800米沈清安比第一天还紧张，因为赛程长，每次跑完都极其难受，她比较抵触、害怕。不过这次好歹是逼着自己多吃了点东西，对运动饮料也来者不拒，就是跑厕所的次数比昨天更多了。800米一次跑完，没有决赛，选手们都挤在起跑线上，生怕抢不到好位子。
　　枪一响，沈清安便飞奔了出去，突出重围，抢占先机，跑在第一位第一道上，把第二名拉了有一大截。她清楚自己的体质，是那种第一圈不占上先机，第二圈便无能为力的类型，所以第一圈她用的是400米的速度，才跑了200米就开始觉得累了，心中痛苦地想着接下来还有600米真是TMD难熬啊，于是稍稍降了点速，却不敢降太多，无论如何苦撑过第一圈再说。又往前跑了50米，还真是有些吃不消，此时正经过2班的看台，所有同学都冲出来给她加油，赵靖云却特别奇葩，跑到最前方直冲她喊：
　　“沈清安，快跑！后面有大狗！”

　　估计是看她起色不大，冒着被裁判摈退的危险，跑得更前了一些，两手张开了放在嘴边大喊：“加速，驾！驾！得里个驾驾驾！”
　　居然拿她当马赶，真是差点没给他气得背过气去。奇怪的是，越气她就跑得越快，大概是暂时性地被分散了注意力，忘了疲劳？

　　第二圈她的速度明显放慢，不过好在先机已占，暂时不会被逆袭。第二次跑到班级看台时，却有些危险了，第二名咬了上来，隐有赶超之势。她已经很喘了，喉咙开始发干，血腥味渐渐溢了上来。此时一个人影飞快地从看台区跑了出来，绕过参赛选手跑到了草坪上，贴着内道的边沿线跑，稳稳地和她并排。
　　“别张口呼吸，用惯性摆臂，跟着我。”赵靖云说完就开始加速，跑在了沈清安前面。

　　沈清安就看着他的背影，努力抬起了双腿，把手臂摆开。身体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靠着四肢机械的惯性和强撑着的一口气，沈清安倒是想停也停不下来。前面的赵靖云越跑越快，距离越拉越开。沈清安只好咬紧牙关把胸膛挺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发力狠追上去。
　　“同学，不许带跑！”最后50米了，赵靖云终于被裁判逮住了，只好退开。不过沈清安已经过了最难以忍受的坎，此时拿出了百米跑的速度向终点猛冲过去。最后50米，过了线就解脱了，绝不能放弃！

　　作为第一名跑过终点线时，周围给她加油、热情迎接她的同学们都成了喧嚷的声响和看不清的重影，她脑子一片空白，卸尽了全身力量，什么都不管不顾地直直扑到了邓君君怀里。她示意君君把她扶到草丛边，“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本来就没吃多少东西，吐的都是水和胃液，死一样的难受。
　　800米的浩劫终于过去了，谢天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