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韦文兮

5、缘分

　　两人就这么磕磕碰碰一直到了初三下学期，等好不容易相处正常了，全班却进行了座位大调整。沈清安的新同桌是张华燕，圆圆脸，成绩一般，但性格活泼开朗，和沈清安很合得来，因为同是校吉他社成员，跟赵靖云关系也很好。此时升学压力如山，也不用再出板报了，沈清安和赵靖云也就慢慢没了交集。

　　很多年后沈清安想起来，觉得梅花鹿真乃用心良苦、歪打正着的神人，在恰当的时机安排他们同桌，让一对关系糟糕、成绩互补的少年男女互利共进、化干戈为玉帛，然后又在情愫暗生的关键当口果断拆CP，成功遏制了早恋。

　　在临考的当口，沈清安的数学虽然还是不出色，但已能保持在重点班的平均线上了，其他学科则依旧拔尖。虽说考回一中应该是没问题了，也不能掉以轻心，数学不稳，还是很容易阴沟里翻船的。
　　临考前一天，准考证发下来了，一个班的学生被拆得七零八落。考场分布广，一中、三中都有。

　　课间沈清安坐在座位上没动，张华燕往教室门口跑，拍了下快走到门口的赵靖云。
　　“喂，你第几考场，我本校37。”张华燕甫一出口，沈清安也敏锐地竖起了耳朵，远远地望着赵靖云不紧不慢地掏口袋。她心中倒是很迫切，暗暗地念起了一个数字。
　　“本校52。”
　　“那离得还是有点远啊。”

　　52？真的是52？！
　　她有些不敢置信，下意识地摸了摸书包，犹豫了一下，拉开重重拉链，从书包暗袋里取出已经折好的准考证。摊开了，看得很仔细：“姓名：沈清安，准考证号：0000200215010152，地点：S州第一中学，考场：52”。
　　真的没有搞错。幸运52呢。
　　沈清安努力控制住表情，不让自己过于喜形于色。

　　“清安，你也在本校吧？刚刚说是哪个考场来着？”张华燕挺开心，又跑回座位上来问沈清安。
　　沈清安看着张华燕微笑，眼睛眨了眨，其实是偷眼看了下赵靖云。赵靖云也没有急着走，此时正站在门口，回转过身来看着她。
　　“下午一起去看考场吧，到了不就自然知道了。”
　　不知道是什么心态，她居然暂时不想让他知道，顿了顿愣是没说。
　　“哈哈，好。居然还卖关子~。”

　　开考第一天的清晨。赵靖云例行早到，坐在试室里居然有些忐忑，不知道沈清安现在在哪？进考场了吗？语文她是完全不必担心的，她担心他还差不多。希望她不要忘带东西，不要迟到就好。
　　考生已经陆陆续续到了。那个站在门口出示准考证的，是沈清安？

　　仿佛电影里的慢镜头，一帧一帧都看得清晰。她朝他的方向缓缓走来，清风鼓荡，发丝微扬，嘴角噙了笑，一转身便已在他前三排靠左的地方坐下了。
　　他熟悉她的面容神情，瓜子脸，双颊弧度优美，下巴尖圆，一颦一笑都很是俏丽。
　　今天尤其美。青春洋溢，神采焕发。
　　他觉得如沐春风，所过之处，荒原上繁花竞放。

　　刚才还在鄙视自己昨天怎么就开不了口去问她的考场，也遗憾先陪着陈彬去三中看了考场，没能跟上她。现在却觉得是一种幸运。没有预想到的惊喜，才是惊喜。
　　成语题：A.正本清源。他突然就想到沈清安帮他讲重点时曾经吐槽，这个词太像日本人的名字了，比它更像的还有“阪上走丸”。笑点极高的他当时也忍不住大笑出声。
　　话题作文：生活的理想，他写了《乘着春风的翅膀》。

　　他不会知道，沈清安今天来得其实很早，就一直站在楼道的窗口，安静地看那棵覆盖了大半个水泥操场的榕树神游。繁茂的枝叶几欲破窗而入，迎面而来的有力枝干像一条可以通往树心的道路。她想起格林童话里的一个故事，树干会开启，树中有橱柜床铺和琳琅满目的衣饰食物。她不知道神游了多久才磨磨蹭蹭地进了教室，天真地以我之心臆测他人之意，有意将一个巧合酝酿成让人牵肠挂肚之后猝不及防的惊喜。
　　进考场时与他目光相遇，突然就有了灵犀一点、妙不可言的欢愉。
　　更别提每一场考试每一张试卷都那么简单。她的心情简直好得不能再好。

　　中考成绩出来后，沈清安的分数都在90以上，120的数学也考了116的高分，她过了个非常愉快的暑假，只是玩得开心的时候，总恨不能与他分享。当对一个人总是心心念念，难免相思成灾时，她意识到这或许就是所谓的身陷情网，她本能地觉得羞怯可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又不可遏制地贪恋渴求这种甜蜜中带着酸涩的感觉。

　　高中报到前的夏夜特别闷热，她辗转反侧了许久，睡不着，一个人抱着毯子跑到厅堂的落地窗前躺木地板，微微的凉意透了上来，也不知盯天花板盯了多久方才入睡。
　　一中的湖心岛上，种满了临水照花的木芙蓉。花木濯濯，鲜妍明媚。沈清安蹲在岛的边缘，用手指拨弄着湖面。大朵大朵开成团的粉色芙蓉落了下来，在湖中飘飘荡荡，像上元节的河灯一般。她伸手去够，花却荡开了，距离远得有点危险。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力度熟悉得令人感动，她回过头，身后的人向她摊开了手——一朵开得极盛的芙蓉。
　　即便是醒了也没能看清来人的脸，她的心中却已固执地有了答案。
　　真是个美梦。

　　报到的这一天，大家都来得特别早。沈清安进了校门，看到所有人都挤在公告墙上看分班名单。离校门最近的名单是12班的，沈清安从12班一路看过来，都看到3班了，居然还没有自己的名字，她突然就有点紧张。她是任何事情不尘埃落定就会担心夜长梦多的人，没看到自己的名字就不可避免地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考上了一中。看到2班了，她草草扫了一眼，还是没能看到自己的名字，她开始急了，把指尖放在名字上一个个点过去。
　　两个指尖相触的一刹那，她终于看到了：
　　4 沈清安
　　5 赵靖云
　　两个人同时以极快的速度抽回了手，她回过头，身后的人看着她笑：“又要同学了，以后多多关照。”
　　同一个班。学号还连在一起。

　　不知不觉开学已一月有余，班上的老师同学们都磨合起来了，臭味相投的老早打成了一片，内向怕生的也渐渐敞开了心扉。好事的已将各位老师的来历做派都打听遍了，一早拟好了各种诸如敷衍上课补抄作业应付考试的作战方案。八卦的将每位同学的出身案底都摸了个清楚，对同学间的恩怨情仇也了如指掌。

　　像沈清安、赵靖云这种“孽缘深厚”的，自然不会被大众遗漏。由于他们的学号连在一起，每次点名，念完沈清安便是赵靖云，知道内情的同学自然要起哄，沈清安虽觉得尴尬却不再愤怒，反而隐隐地对老师点名有了从未有过的期待。

　　班主任曾老师，也就三十出头，教英语，性情却一点都不热血激情、品味也一点都不高端洋气，浑身散发出离退休老头子安逸淡然的气质，口头禅是“过好生活每一天。”人送外号“好生活”。

　　好生活的座位安排是同性同桌、异性前后座。沈清安的同桌叫邓君君，跟她一样喜欢画画，两人志同道合。后座是2班两个男女通杀的知名帅哥张桐创和王鹏举，一个沉默英挺，一个开朗精致，每次下课桌边都是人头攒动，好不热闹。张桐创是无论谁闹腾只要不感兴趣就不动声色的性格，王鹏举则思维天马行空，日常爱好就是招惹沈清安。被分到6班的张华燕听了沈清安的描述，乐不可支，一针见血地吐槽这俩帅哥的性格简直就是赵靖云被生生拆成了两个。笑她身边怎么总是些相似的人呢。

　　9月的某个课间。
　　“《许愿》…，沈清安，你居然写情诗！”后座的王鹏举一把抢了她手下的本子，沈清安大惊之下，迅速回身，拼命伸手去夺，无奈本子被拿高了就是够不到。她一击不中，马上起身，却又被拥挤的桌椅短暂地卡住了，急急抽身时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拿了她的本子闪身就跑，惊起一滩“鸥鹭”。
　　“为什么，愿望使心砰然，打起一圈绯红的漪涟。也许，窗外有一颗流星坠落九重天，而我正枕着星云许下：‘永远永远……’”王鹏举好死不死的，居然还在班上念了起来：“也许，在黑夜的那一边，也有人许下：‘永远永远……’”

　　“王鹏举你给我滚回来！不许念！听到没！不许念！”沈清安恼羞成怒，一张脸爆红。
　　“流星带着两个心愿，坠落人间，要把永远的心愿幻化成真。”沈清安终于把王鹏举逼到了最后一排，踮起脚尖劈手就去夺他擎高了正仰头大声念的本子。她的手已经够到了，成功在即，没想到本子却被另一只手夺了去。

　　“于是，我来到了你身边，我分明看见，你的眸中铭记下了流星坠落的瞬间。”这最后一句居然不是出自王鹏举之口，而是赵靖云。
　　赵靖云。

　　都忘了王鹏举跟赵靖云关系好，自然会往他那跑。对她来说状况是太差还是太好？居然撞到了事主……。他要是知道了怎么办？！沈清安的脑中万马奔腾，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这诗写得这样隐晦，他，大概是不会知道的吧？做了情诗的男主角这件事；她YY他和自己分别许了要永远在一起的愿望这件事；她怀疑是他俩都努力许过愿才能一直这么有缘这件事，她是看漫画的，相信言灵和精神力。决不能让他知道！

　　赵靖云却把本子合上了，安静的递还给了她。他微笑着，眼睛里真的有星芒，眨动时眼皮合下，便是流星的坠落。只是沈清安接本子时憋红了脸，低着头刚好错过。
　　原来，无论同桌和前后座是谁，对她来说，这个人永远是特别的，从不曾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