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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春酲 ...

  •   赵靖云毕竟是这场聚会的主角,刚回来便是排山倒海的杯盏围袭,即便左突右冲也无从得破。
      沈清安位置紧挨着他,喝酒的同时,也自觉自发地一起陪酒、挡酒,合着喝得也不少。此时已至极限,便不再起身,只是安静地坐在他的身侧。

      看着他侧脸的轮廓随着仰头饮酒、垂首斟酒、扬首微笑、颔首致意而不断牵拉变化,看着他颈线起伏、喉结起落、右臂开合、手指在玻璃杯上轻轻抚过……
      看着看着,轮廓线愈见模糊,成了两三道无法叠合的重影;看着看着,每一个流畅的动作都被拆成了一帧帧时断时续的慢动画。
      看着看着,居然看到了他红潮散去后微微发白的脸色和开始泛红的眼角。
      再喝下去怕是要糟。

      好不容易看到他放下酒杯,右手移到了桌下,按在了膝头。沈清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和勇气,突然伸手紧握住了他的右手。
      居然还是没能抵住去洗手间前那股疯狂的念头。
      赵靖云一惊,也睁大了眼睛望着她。

      刚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沈清安连忙别开双眼,避免与他对视,看了一眼酒杯,轻道:“你别再喝了。”
      原来是想阻止自己再端杯子,赵靖云恍然大悟,感激地看着她笑了一下:“清安,谢谢。不过这又不是应酬,老同学一片情意,痛痛快快的,我喝得很开心,你也不必担忧。”
      说着便动了动被握住的右手。
      本想马上放手的沈清安连忙把他的手扣得更紧,怒道:“你别再喝了!”

      赵靖云温和又无奈地微笑着摇了摇头,用左手端起了酒杯,也不顾被握住的右手,起身时差点就着被握紧的手,把她也带了起来。
      沈清安赶紧把他的手松开。

      “放心吧,靖云千杯不醉的。”张桐创一边笑一边跟赵靖云碰了杯,两人抬手又是一杯见底。
      “那也不能再喝了,对身体不好。”
      “靖云已经舍命陪君子了,今晚是一醉方休。”陈彬兴致最高,直接拎了酒瓶过来。

      沈清安见状猛地起了身,把酒杯满上,举高了冲大家一扬:“那好,从现在起,他喝多少我喝多少!同志们看着办吧。”说完便一饮而尽。还夺了赵靖云的杯子一口喝干。
      “女侠!”
      “够勇猛!”
      “佩服!”
      叫好声还没消歇,沈清安双眼一闭,就往座位上倒。

      赵靖云连忙伸手去扶她,手还没落下,却见她安然坐稳了,手圈了圈把她自己和他的杯子都拢在了怀里,侧头枕着左臂,嘴上还嘟嚷着:“真搞不懂啤酒有什么好喝的,又苦又胀肚子。你们这些坏家伙,都给姐少喝点。”
      众人哗然。

      几十秒沉默过去,张桐创拍着膝盖大笑:“我真是瞎了眼才会起哄靖云和徐璐。给两位,哦不,加清安三位一起道个歉。你看清安这犊子护的,啧啧,犯得着这么心疼吗?”
      陈彬也啧啧称奇,对赵靖云道:“我看你倒是没事,清安可是喝多了。奇怪啊,她这样子,倒是为什么还要给你挡酒?”
      徐璐一嘻:“或许是她自己想找酒喝?”

      心疼?护犊子?
      沈清安迷迷糊糊间也听不真切。
      她只是觉得赵靖云在洗手间里的回答就像在她心口生生剜了一刀,留下了阵阵痛楚和绝望。

      或许是那句“替我爸打理了一下业务”,再一次提醒她,他与赵志恒血浓于水的关系,他极可能要子承父业的人生轨迹,和他与沈家有朝一日终要针锋相对的命运。
      但更多的心痛大概还是来自那句“习惯了”。经常性地被迫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不是没有痛苦,也不是轻松化解了痛苦,而是以一贯来麻木、冷静、淡然的态度去无视痛苦。

      这就是赵靖云,无论心绪如何涌动,表面依旧风平浪静。从不像徐淮一样直截了当地追逐或拒绝,做出的每一个判断都是令人惊叹的理性和精准;也从不像她一样随意抱怨发泄,好的坏的都默默烂在心间。
      然而,能令人不想提及的痛究竟有多痛?能叫人麻木的痛究竟有多频繁?
      他是真的不会痛吗?

      不记得是谁说的,当女人对男人产生了母性的怜爱之情时,感情就比崇拜和迷恋更为深厚了。沈清安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陷得这样深了。
      明知道自己不胜酒力,已是自身难保,还傻不愣登地去替个中高手挡酒。但她就是不忍看他这么喝,就是不忍,怎么办?酒精让人失智,她怕是疯了吧。

      入夜了,初秋的风也略有些凉意。结了账,大家都做好了分头结伴而还的准备。赵靖云看了看时间,都十点了,沈清安还兀自靠在桌上昏睡。
      原本烧得像天边明霞一般的面色已褪作淡粉,虽然此时看来长睫轻覆,睡得恬静安详,但她有些濡湿的长发贴着额头和脸颊,风一吹一定是冰凉的。两条长臂又露在无袖的荷叶边白衬衫外面,肩头都冻得微微起栗了。

      “清安,醒醒。再睡要着凉了。”
      “嗯……”
      “好点了没?”
      “头好晕……”
      “很晚了。手机给我,男朋友叫什么?我让他来接你。”

      “噢…”沈清安把桌上的手机朝他推了推,也不回答。
      他叹了口气,只好去翻她手机通讯录里的个人收藏。几个沈姓、林姓的名字,大概是家人。还有几个名字,一看就是女生。自己的名字,居然也夹在里面。真不可思议。

      “没有什么男朋友。”她依然阖着眼趴在桌上,悠悠地说。
      “……。”赵靖云手一顿,疑惑地看着她。
      “骗你的,读研前就分了。”她勉力支起手臂,一双桃花眼只睁开了一线,缓缓地看向他,明明毫不经意,却端的是眼波流转,媚眼如丝。
      “……。”

      十点十分,灯火璀璨的珠江滨。
      江面像一匹幽黑的缎子,墨色中隐隐透出宝蓝的光泽,缤纷的色彩在粼粼波光上跃动不息,滨江整齐的两排路灯像两条明润的珠链,点点融化在夜空中。
      此时的赵靖云却再也无心欣赏此等美景,因为处于半昏醉状态的沈清安还倚着路旁的电线杆等着他打车呢。

      “大学城,X美。”好不容易拦下一辆空车后,赵靖云马上报了地址。
      “哎呀,大学城那几个环我从来就没转明白过,小伙子你识路的吧?”
      “嗯,师傅不用担心,进去后我指给你。”为了照看沈清安,赵靖云也坐了后排。看着在座位上蜷作一团继续昏睡的沈清安,他又补了一句:“麻烦师傅开快点,我同学不太舒服。”
      “别让你同学靠窗睡,等下摇摇晃晃的,容易晕车。”

      赵靖云依言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坐近了一点,伸手把沈清安扶正。
      手才刚触到她的肩头,她便醒了,自己直起腰坐正了,安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种既正常又不正常的状态。两人坐得这样近,他连忙把扶住她双肩的手撤开,却在空中顿了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往哪放,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莫名地觉得有些尴尬。

      “我知道你那时很喜欢我。”沈清安突然先开了口,还是安静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别说话,好困,让我再睡一会儿。”赵靖云一怔之下刚要开口,沈清安便一头栽进了他的肩窝,很不客气地重重一撞。
      “喂,沈清安!”

      还真的……,就这样又睡过去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连回话的机会也不给?是觉得自己的结论无可争辩还是根本就没兴趣确认?
      看着绝对信任他、软绵绵地瘫在他身上的沈清安,赵靖云顿时哭笑不得,这一夜发生的每一件事都猝不及防,一直在挑战他的极限。

      触手的温热,绵长的吐息,砰然跳动的心脏。
      他也闭上了双眼,用侧脸贴着她的发顶,伸出左手握住了她的手心,右手顺着她的长发,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最后紧紧地拥住了她的肩。
      现在,他终于放弃了挣扎,自甘堕落地成了一名趁人之危的小人,不再犹豫,让双手找到了可以安置的地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
      晚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沈清安的额发擦过他的脸颊,飘忽而柔软;霓虹的幻影和斑驳的流光洒入车内,印在两人身上像形色各异的印花。一切都让赵靖云觉得愈发地不真实了起来。

      沈清安却略微醒转了,开始拽着他的袖子,喃喃地说自己不要回宿舍也不要回家。
      “回学校,听话。”
      “不,随便到哪里都好。”
      “清安,你到底怎么了?”

      “我很好啊,就是不想回去而已。多好的夜色啊!‘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都开始背诗了,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我也不想回去,但好歹还是有理智的,赵靖云心道。

      “师傅,要不就到这里吧。”当的士驶过地铁口时,一家宾馆的招牌闪闪烁烁地晃疼了他的眼睛,神使鬼差的,他居然让司机停了车。

      进了大堂,他向前台要了两个单间。
      尽管他觉得他的行为到目前为止都很正直,双手撑上大理石前台时也有冰冷的触感。却不知为何浑身都充满了忐忑、犯罪和做梦的感觉。

      到了住处,反手关上房门的时候,沈清安一个没搀住,自己往前晃晃悠悠地走了几步,脚步轻飘地像踩在棉花上一般。他快步上前,她便整个人栽进了他的怀中。
      沈清安刚要扶着他的肩站起来,腰际却被扣住了。

      “你错了,我并不喜欢你。”言毕,他感觉到沈清安又挣了挣,于是一股怒意上头,双手下力把人扣得更死,指尖都掐进了她的腰侧:“我TM爱你。”
      比喜欢更甚。饶是教养良好如赵靖云,也觉得积压已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只有以爆粗口的方式宣泄出来,才够痛快真实。

      “其实我也喜欢你。”她抬眼,孩子一般地看着他笑。
      最后一根弦终于“崩”地一声断了,他脑海里只是不断地盘桓着一句词:“拚却明朝永日,画堂一枕春酲。”在大脑空白的状态下,愣愣地抬起手轻抚过她弧度优美的腰脊线。没错,即便把未来一并豁了出去,也值得。

      如果这一切真是场梦,多希望不会一触即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春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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