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寐生》苏荇

3、三：青丝入流霜，情丝远山长。

　　我抬头看向他的时候，丝毫未掩饰眼底的惊讶。
　　今早还未来得及用膳，便老远听见碧落乍乍呼呼的扯了嗓子直嚷嚷，“小姐！小姐！”
　　我起身开门，碧落便一个重心不稳栽到我的怀里。我皱了眉斥责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便让碧落伸出袖子将那些话掩了去，再看向我，却是眼尾都含着笑的，“小姐，您呀，甭急着骂我，且先随我去厅堂看看吧！”末了她又朝我挤眉弄眼道：“保证给您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哦！”
　　当真是又惊又喜的。
　　萧臻。
　　我在心底默默念他的名字，他就像受到了感应一般，将墨玉般的眸子投向了我。那一眼含着春暖花开的温柔，隔着朦胧的水雾，说不出的好看。
　　“咳咳。”爹爹清咳了两声，我才蓦地收回心神，那一刻，仿佛所有的血液都逆流到了我的脸上，我羞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大燕女子最重女德，而我却恬不知耻地盯着一个男人看了那么久，何况这还不是第一次……
　　正当我羞愧难当时，爹爹又清咳了两声，才缓缓开口，“景儿啊……四太子日理万机，好不容易来府上一趟，你要好好陪伴左右，不得怠慢啊……”
　　爹爹将那个“啊”字拉得极其的意味深长，使得平素里颇会察言观色的我，想了半天，也未想出个什么名堂。
　　心下正琢磨着，一阵微风卷着些惬意的香扑面而来，萧臻立在我左侧，朝爹爹略低头示礼，声音里有满满的笑意，“多谢丞相。”
　　我随他出了府门，看到满市的花景，才蓦然想起，今日竟是一年一度的花朝节。花朝节设在每年农历二月十二，传说是花神的生日，所以各家便摆出了自认为是最美的盆景，与街上诸家争奇斗艳，讨个好兆头，愿来年风调雨顺，人丁兴旺，好运连连。
　　花开得热闹，人们也出门凑凑热闹，赏罢春景，幽期佳会，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正是车如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之前爹爹极少准我出门，我只是听府里一些丫鬟小厮道，花朝节如何如何地好。我在旁听来，自是觉得热闹，也不由心驰神往。如今真的置身人群之中只顾躲着来人，一路走来，晕头转向，差点儿被前面那尊“大神”撞个四脚朝天。我下意识地伸手拉住萧臻，极自然的，甚是没有一丝赧然，就好像这个动作在梦里做了千百遍。萧臻停下来回头看我，眼底好像溺了满天的星光。他似乎勾动了一下唇角，然后用力地回握着我的手。那温暖顺着手心繁枝错节的掌纹，一点一点，缠绕在心尖，化作一声一声，满足的感叹。
　　我欢喜地望向他，他却突然放开了我。他的面容一闪而过，旋即被冲散在人海里，瞬间不见了踪影。
　　这突来的变故使我的头脑变得以前空白，我傻愣在原地，任人来人往，将我碰得跌跌撞撞。
　　“还傻站着做甚？”伴随些一把温润的嗓音，下一刻，我的手复又被人紧紧攥住，那力度分明跟刚才无异。我仓皇地望向来人，旋即，嘴边咧开一个弧度，弧度越来越大，最后扯得心尖儿生疼，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簌簌”地掉了他个满袖。
　　萧臻见我不停地掉泪，也跟着不知所措，只是站在我面前，局促地开口解释：“你莫要哭……刚才……刚才我只是……只是去买了个东西……原本打算给你个惊喜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那几字已轻不可闻。他索性将另一只手伸到我的面前，掌心摊开，里面赫然躺着一只玉簪。极素的一种玉，簪头镂着一朵清水芙蓉，做工不见得有多精细，却好看得紧。
　　萧臻见我不再落泪了，眉眼也跟着弯了下来，他将那支簪轻轻地放在我的手中，讷讷道，“我觉得这簪子不错，所以就买了下来。”话未说完，俊脸倒先红了半边。
　　这样可爱的四太子萧臻，是我从未见过的。
　　他说要送我回丞相府的时候，有几个便衣打扮的侍卫匆匆赶来，俯身与他耳语了几句，他的脸色变得尤为古怪。
　　“阿景，我有事要先行一步，我让矢川跟林玄送你回去，可好？”
　　不等我开口，他便挥手留下两个人，带着余下众人，风风火火朝皇宫方向去了。
　　我自是不肯让那两个呆子送我回去的，所以就打发他们先走。呆子到底是呆子，说什么太子的命令不敢违抗云云。
　　我脸色一沉，道：“从这儿到丞相府不过百十步，两位无需再送。倒是你家太子爷，神色匆匆，想必怕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你们身为太子的贴身侍卫，不赶紧贴身跟着，就不怕出了什么差错，你们担待不起吗？”
　　这一番话铿锵有力，说得他们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还是那个高瘦的男人朝我抱拳行了一礼，“那劳请慕小姐自行回府了。”说罢，便拉着另一个男人匆匆追着萧臻去了。
　　我在回府的路上反反复复摩娑那支簪子，心下喜着，不知不觉已入了府门。我看见爹爹站在厅堂之外，目光沉沉地盯着我，又似乎只是在透过我看着什么。我不知所以，便开口试探地唤了声，“爹？”
　　爹爹不应，只是那双剑眉渐渐拢起，拧成川字。
　　爹爹看了我许久，那复杂的目光落在我的眸子里，似乎想要看透我的灵魂。
　　似乎察觉到我的不自在，爹爹便背过身去，一步一步向厅堂深处走去，那步伐好似承载了什么重量，沉重得让人心酸。
　　爹爹如同窦娘那日长叹了一声，声音里尽是无奈，“我的傻景儿啊……你可是爱上了他？”
　　“是。”我垂首答。是，我爱他。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你可知，他是谁？”爹爹不曾回头，苍凉的声音却直直刺入我的耳膜。
　　“萧臻。”他是萧臻，一生一世一个人的萧臻啊，阿景怎能不爱？
　　“可他更是太子啊……”爹爹苦笑了声，“罢罢罢，我的阿景，从小到大，你要什么爹爹没有满足过你？如今，既然你要幸福，爹爹就是拼了老命，也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