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倪思弦

5、新瓶旧酒

　　老太爷去了寰宇集团总公司开会，司马贞贞一个人开车去了寰宇建材报到。
　　寰宇建材的办公大楼设在金盘商业区内，一整栋十七层的商业大楼隶属于寰宇集团的产业内，除了最顶的十层至十七层属于寰宇建材的办公场所，其余办公楼层全租出去给其他公司了。
　　这栋大楼盖的时间比较早，又一贯低调，外观显得没有地处世贸的总公司那么的高端新锐，不停驶进停车场的一辆辆轿车倒是挺高级。
　　司马贞贞在大楼外站定看了一会儿，便迈步走进了大楼内，在电梯旁边按下了“十”键，当电梯门终于姗姗开来，众人鱼贯而入，有几个白领精英打扮的年轻男士一直在若有若无地看着司马贞贞，目光明亮闪烁着熟悉的蠢动之色，她视若无睹，坦然望着不停闪动着的楼层数字，直到电梯门再次打开，她走进寰宇建材的大门时，仍感觉身后有数道热烈的目光在后追随着。
　　寰宇建材的大堂一如既往的朴实低调，一名打扮颇为时尚的年轻女子坐在接待处后面，正边翻着杂志边打着电话聊个不停，司马贞贞皱了皱眉，上前问道：“小姐，请问采购部刘经理在吗？”
　　接待小姐抬起一张姣好的脸，话筒没放下，笑容挺好，“请问您贵姓？有预约过吗？”
　　司马贞贞道：“我叫Jane，有过预约。”
　　“稍等。”接待小姐终于愿意挂掉了电话，快速拨了内线，“沈秘书，刘经理在吗？有位叫Jane的小姐说跟他有预约。”
　　电话那头快速说了些什么，接待小姐不住嗯嗯应着，挂线后，脸上的笑容灿烂了许多，热情地站了起来，道：“刘经理请你进去，左拐往里走第一间就是了。”
　　她点头道了谢，心里纳闷着刚才电话里面不会多说了什么吧？爷爷难道没有事先提醒过吗？
　　还好那位刘经理没有夸张到亲自出来迎接。
　　只是守在办公室门后，一见到她进来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开花了，连忙请她进来，热情得不像话，声音高昂激动，仿佛国家领导人莅临了一般，“司马小姐，太好了，一大早我就过来等您来了！快请进快请进，坐！”
　　司马贞贞大概环视了一眼，装潢摆设比外面上了不止一个档次，办公室有六十平米左右，够宽敞的。刚才走进来时，外面的写字间间隔也非常的宽，每个员工的办公空间都足够舒适宽敞，这样看来，寰宇建材不显山不露水，实际情况却很是优渥舒适，难怪即使公司效益每况愈下，也极少见员工离职或跳槽的情况出现。
　　难怪光一个小小的寰宇建材，办公场所就占去了八层楼！
　　看来爷爷让她来寰宇建材是正确的选择，这里面必然不简单，前辈子是她主观上失察了。
　　她坐下来听刘经理兴高采烈介绍公司情况的时候，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当年霍天青接管寰宇建材时，又是个什么样的景况？
　　后来实在是不耐烦刘经理的絮叨，她忍不住打断道：“刘经理，我希望不要对外公开关于我身份的事实，还有职位上不要过高，最好是从低做起，这些，董事长都有跟你交代过吧？”
　　刘经理不停点头笑道：“自然是交代过的。不过让司马小姐你屈居低职，毕竟不妥，不如——”
　　“没什么不妥的，这次我本来就是来公司学习经验的，这点刘经理你该很清楚。采购部有没有经验老熟悉业务的员工？你尽管安排我在这种人身边做事即可，对外还称我是工读生Jane。”司马贞贞直望着他的眼睛说道，声音清冷认真。
　　“呃。”办公室强劲的冷气之下，刘经理还是掏出手帕往他的地中海上抹了把汗，皱眉苦想了会儿，终于按下电话键，“莎莎，去请王主任过来一趟。”
　　莎莎在电话有些迟疑，“刘总，主任好像下仓库巡查去了，这时候恐怕——”
　　“恐怕什么？就算他是去查天皇老子的货，也让他马上过来一趟。”要挂电话之前刘经理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就说是有重要案子需要他过来跟进。”
　　莎莎连忙应声，便赶紧下楼找人去了。
　　司马贞贞笑着问道：“这个王主任是——”
　　刘经理赶紧说：“哦他啊，可以算是我们公司的老资格了，要不是脾气太臭原则太多，现在也不该只是当个区区主任。司马小姐若是想要了解多点情况，跟着他就准没错了！不过，这人死脑筋，认事不认人，日后只怕司马小姐要多多担待他才是。”
　　司马贞贞意味深长地笑了下，道：“有刘经理这样体恤下属，又精明善查的领导，那位王主任必然是能尽情发挥所长的。”
　　刘经理呵呵憨笑着，这时却不显得他鞠躬哈腰，极尽讨好巴结的神色了。
　　他们足足等了有半个小时，那位王主任才终于姗姗来迟，还黑着一张老脸。
　　王主任年龄在五十岁左右，精神奕奕，衬衫领子被解开了好几个，袖子早就已经卷到胳膊上面去了，一脸的热汗，只看了一眼室内的司马贞贞一眼，便微微皱眉道：“老刘，这么急哄哄找我来又是什么事？”
　　刘经理忙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正色道：“老王，来，我来给你介绍，这位就是我们寰宇集团的司马贞贞小姐，今后她会待在我们采购部做事，你不是老说忙不过来吗？现在就让司马小姐在你身边帮帮你的忙，你看如何？”
　　王主任一双锐眼盯着司马贞贞看了看，表情严肃地朝她点点头，沉声道：“司马小姐你好，只怕我老王人粗声大，若是怠慢了司马小姐，望不介意才好！”
　　司马贞贞笑着站了起来，伸出右手与他握了握，道：“您是公司的元老，该我多多向您学习才是，以后请王主任不吝指教。”
　　王主任眼里迅速闪过一道光芒，仍是冷着脸，望向刘经理，“既然如此，刘经理看安排个什么职位适合？”
　　狡猾的老家伙，皮球又丢到了他身上！刘经理暗暗腹诽道，面上仍是笑眯眯的弥勒佛模样，道：“我看，江秘书平日里被你使唤得够呛，不如就安排做个秘书助理，司马小姐你看如何？”
　　司马贞贞笑道：“既是我来求职做事，自然是听从领导的安排。”
　　“那好，那就这样决定了！”刘经理舒了口气，笑了起来，“王主任，以后对外不用声张司马小姐的身份，就说是暑期工读生Jane行了。”
　　王主任沉默着点了点头，站了起来，望着司马贞贞说道：“Jane，我做事是实事求是，不怕得罪说一句，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日后若是有做得不好之处，我也不会格外关照，必然是要全力以赴，为公司利益尽善尽美的，希望你能明白。”
　　司马贞贞笑着点点头，看得出很是开心，没有一丝勉强，“正是如此，寰宇有您这样尽心尽力的老员工，才是值得让人高兴的事。日后有什么杂事琐事尽管叫给我去做，只要王主任愿意拨冗，多教教我这个小辈些做事的道理就好！”
　　这回她明显看到王主任眼里有闪过一丝欣赏的笑意，表情也渐渐松了下来，“那么，Jane你现在就跟我走吧。”
　　司马贞贞转身朝刘经理点了点头，“至于员工建档简介之类的，就麻烦刘经理去处理了。”
　　刘经理见解决了这桩事，正是轻松之时，忙笑道：“这是应该的，小事小事！司马小姐，不，Jane，你只管放心吧，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她笑着点点头，尾随王主任离开办公室时，望着前面那个虽不再年轻，却依然笔直如松的背影，感觉很是满意，看来是找对人了。
　　寰宇建材，她就来拨开这个曾让她忽视的地方看看，究竟能藏些什么令人惊喜的宝藏，或仍是让人失望？
　　一切，对于她一个实际拥有二十五岁真实年龄，五年管理经验的人而言，并不算难不是吗？
　　新瓶旧酒，说的就是她吧。
　　她微微笑了起来。

　　第一天上班，就被安排看了一大叠的案例档案，并要求两天之后交心得报告，司马贞贞没多什么，笑着接了下来，倒是一脸古板的江秘书多看了她一眼。
　　下班后，她抱着装满文件的公文包走出了大楼北门，一离开冷气的环绕，额头很快便渗出了汗水，望着还有段距离的停车场，颇感悲哀地叹了口气，认命地朝停车场走去。
　　“还是希望你再考虑一下，将音乐从高雅的殿堂回归到民间，对你未来的发展也是有好处的，毕竟曲高和寡嘛，有什么想法可以随时联系我……”
　　快走进停车场时，听到拐角传来谈话声，她惯性地侧头看了一眼，竟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修长身影，背着小提琴盒，白衣牛仔裤，不是崔逸又是谁呢？！
　　她失笑，走过去拍了拍那个此时显得有些紧绷的肩膀，“Hi！没想到在这儿能遇见你！”
　　崔逸转过身，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既有惊喜，又似乎松了一口气，眼睛亮亮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暑期实习。”她扫了崔逸身边那个衣冠笔挺的中年秃顶男人，淡淡笑道：“崔逸，这位是——”
　　自从看见她之后，崔逸的目光就没有再离开，望着她眼底微微闪动笑意，回答的语气却显得有些轻忽，“没什么关系的人。你现在去哪儿？”
　　于是她也自动忽略那个表情有些苦闷的男人，艰难地晃动着手中的车钥匙，笑道：“下班回家呗！怎么样？要不要我送你？”
　　“好，走吧。”他干脆答道，转身就要走，又顿住，抬手接过了司马贞贞手中沉重的公文包，她笑笑，也不推却。
　　只见崔逸左手拎着公文包，右肩背着小提琴，冷淡地对那男人说道：“白先生，以后除了支教义演的事宜，我希望我们不用再谈到其他，再见。”
　　“哎，起码你先收了名片再说啊——”
　　却没人再理会他，崔逸与司马贞贞一前一后走进了停车场。
　　司马贞贞遥控开了车门，接过崔逸手中的公文包放在车子后面，坐进了驾驶座，崔逸坐在她的身旁，小提琴盒竖起来小心地搁在身边，她笑着侧头看了他一眼，道：“可不可以问问，刚才那位找你是什么事？”
　　崔逸看向她，目光沉静深邃，她笑着说：“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他摇摇头，淡淡道：“没什么不方便，他是传媒经纪公司的负责人。”
　　“哦，我大概明白了。”她恍然笑道，踩下油门，启动车子，“走喽！”
　　车子开上立交桥时，她才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转头郁闷道：“忘了问你，你的目的地是哪里？”
　　他看着她，一贯淡漠平静的黑眸再次神奇地浮上了丝丝笑意。

　　火红绚烂的晚霞满天之下，司马贞贞将车子停在了路口，看着前面七拐八弯的复杂巷子与层层平房，问身边正在解开安全带的崔逸：“你家住在这里？”
　　他平静地看着她，不否认，“我奶奶住在这儿。”
　　她点了点头，又望向车外天空上飞过的几只小鸟，路口的那棵大树看样子起码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夏风轻轻吹起墨绿树叶，带给她一种清爽宜人的感觉，她深吸了一口气，由衷道：“挺不错的地方！”
　　她笑着转头朝他说道：“好了崔逸，明晚排练再见吧。”
　　他静静望着她，突然从口袋拿出了手机，递给她，“把你的手机号告诉我吧。”
　　她微微愣了下，显然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事，但想想也无所谓，便接过手机快速地将号码输了进去，崔逸接过，按了拨通键，司马贞贞的手机马上就叮铃铃响了起来。
　　她看着荧幕上亮起的那一串陌生号码，崔逸淡淡说道：“这是我的手机号，你存一下。”
　　她有些忍俊不住，这不是废话吗？但仍默默地将手机号存进了联系人——同学那栏。
　　“好了。”她晃了晃手中的手机，朝崔逸调侃地笑了笑。
　　他却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拎着小提琴下了车，转身望着她，眼神沉静如夏夜的湖水，“我进去了。明晚见，贞贞。”关上车门，他背着小提琴慢慢走进了巷子里，肩膀直挺，背影颀长俊秀，在夕阳之下如一幅隽永清新的国画，令人赞叹。
　　司马贞贞靠在座背上看着他慢慢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心情有些怪怪的，刚刚一对上他那疑似温柔的目光，她竟莫名有了种触电的感觉，心跳，突然就加快了……
　　她皱起了眉，不喜欢这种动心的感觉，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她都不喜欢出现脱离她掌控的情况，以及情绪。曾经她以为霍天青是最好的选择，对自己有帮助，体面，却又安全的不会触及到内心的底线，即便是那样，最终仍是难逃伤害。
　　崔逸，这个人……她隐隐觉得对自己是个危险的讯号，不停在她脑海中闪动着红色的警告光芒。
　　是不是该离他远一点？

　　晚上挑灯看档时四表哥王定昕打电话过来，告诉她表嫂成功生下了一个七斤重的男娃娃，说家中准备这个周末搞个派对庆祝庆祝，让她一定要来参加。语气中难掩狂喜得意，司马贞贞笑着说恭喜，突然想起也有一阵子没去看看外婆了。
　　外婆生有三男一女，妈妈是最受宠爱的幺女，所以自妈妈过世之后，不用说外婆与三个舅舅对于她的怜惜，再加上王家历来阳盛阴衰，王家众位表哥表弟都对司马贞贞格外疼爱照顾，比起老太爷的望女成凤，他们更是将她当成了女王一般供了起来，几乎有求必应。
　　司马贞贞在王家的地位是特别的。
　　如果将外婆比喻成红楼梦里的老太君，那司马贞贞无疑就是那万千宠爱的女版贾宝玉。王家固然盘根错节勾心斗角，婶婶和表嫂们天天斗得比电视剧剧情都要热火朝天，在她面前却不敢随意放肆的，当然少不了是因为有外婆的宠爱罩着，更重要的是她顶着司马家继承人的身份。王家那帮女人每回见了她，就如狗熊见了蜂蜜，使劲儿的巴结恭维。
　　司马贞贞曾经不排斥跟她们玩在一块儿，女人们纵然聒噪，但从她们的八卦中却常常能得到许多商业上有利的小道消息，剑走偏锋，却偏偏总是能达到最终的目的，于是她也经常会回报一些好处给王家表嫂们，名牌首饰，让那些女人们开心不已。
　　只要能成功，她不在乎曾经使过什么样的手段。上辈子，为了抢到一块地的开发权，她从女眷圈子里得知负责的政府官员对某新婚的少女艺人感兴趣，找了媒体设下仙人跳，成功让女艺人离了婚，最后金钱利诱，将女艺人亲自送上了那名官员的床上，从而拿下了开发案。
　　她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也没得到好报。司马贞贞自嘲地笑了笑，脑海里突然闪现出崔逸那张俊逸出尘的脸，并且越来越清晰。
　　她不傻，当然看得出崔逸对她很特别，但他根本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他了解自己更多一些，还能像现在这样，用那样温柔的眼光看着她吗？也许他会逃走，也许他的眼神会从此变得厌恶。
　　她猛地合上文件，心情突然变得差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台词？太肤浅太肉麻了！我念不下去了！”
　　司马贞贞冷着脸甩头走出小教室，看不都不看正与她对戏的崔逸，小教室内的其他数人都愣住了，没想到她会突然发脾气。
　　李宝珠起身想追出去，崔逸伸手拦住了她，淡淡道：“我去。”
　　李宝珠欲言又止，还是点了点头，看着他迈步走出去找司马贞贞，感觉那两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八卦的好奇因子开始不安分地乱窜起来。
　　教室外，司马贞贞正坐在草坪前的石椅上，仰头望着只点缀零散星点的夜空，让夜风慢慢拂去她内心莫名生起的烦躁之意。
　　崔逸缓缓走到她身后，她听到了脚步声，没有回头，却在听到他的嗓音时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你今晚有些浮躁，是有什么事吗？”
　　她头也不回，冷冷道：“你才认识我多久，别自以为很了解我。”
　　身后有十秒的沉默，在她认为却似乎过了很久，夜风变得有些冷，她的心很烦，难道他走开了？
　　说不清是在慌什么，她站起来转过身，却看到他正站在后面静静地看着她，神情温和平静，甚至带着隐隐的纵容，他慢慢说道：“你在发脾气，我不介意，只要你觉得开心就行。”
　　她心中竖起的那道石墙仿佛“轰”一声被砸倒了，凌乱不堪的，她微张着嘴，可惜没有镜子在她眼前，看不到自己眼神慌乱面色泛红，百年难得一见的模样，她有些结巴道：“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崔逸定定地望着她，向前又迈了两步，离她只有一掌之距，她直觉往后退，却被他双手一扣，动弹不得了。
　　她瞪着他，“你在干什么？”
　　他叹了口气，淡淡道：“我知道我在说什么。贞贞，你还要装傻吗？我喜欢你，甚至你朝我发脾气，我也觉得很开心。”
　　她的脸瞬间红成了一颗西红柿。
　　可怜司马贞贞实际二十五年的高龄，历经情场无数，这次却栽在了这么一个纯情的崔逸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