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古言
现言
纯爱
衍生
无CP+
百合
完结
分类
排行
全本
包月
免费
中短篇
APP
反馈
书名
作者
高级搜索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尾声】 ...
时间,一分一秒,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二人头也不回,奋力向崖顶,身后脚步追赶,时远时近。
山林绵密,枝桠横生,胡乱勾破衣衫,不过倏忽几声,颊上一热,霍然几道碎口。
那滋味百兽垂涎,呼哧声中,黑影迅捷蹿出,张张血盆大口,叫人生惮。
姜世离手起刀落,拳剑一挑一刺,又变拳为掌,狠拍来犯天灵,夏侯瑾轩佐以惑敌之术,墨咒连连,幻出二人身形,借天光晦暗,肉眼难辨,夺路而走。
半夜争战,时刻警醒,到此时身乏力竭,不支喘息,夏侯瑾轩一丝苦笑,这狼狈模样,好比月前重逢,一者昏迷不醒,另者支撑前行,虽一步一顿,着实吃力,心却极其安宁,仿佛与他同在,便再无苦难纠葛。
姜世离一握他手,还待再行,夏侯瑾轩一滞,苦闷涌上心头,叹道:“抱歉……你总在保护我。”
他曾疲于奔波,势要为姜承洗刷冤屈,而想肩负起一人性命乃至信仰,却总被对方保护完好。
二十年来他无数次想,若蚩尤冢劝得姜承放手——
不,那时已没有姜承。
夏侯瑾轩第一次明白何为怒火,如此无以名状,告诉他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休与天斗。
他想救的人告诉他放弃,无谓再挣扎。
“……有力气就跑起来。”
姜世离一叹,并未呵斥夏侯瑾轩。
今夜他出奇柔和,卸下一贯防备,酷似少时模样,叫人怀想。
少年不识愁滋味。
红英绿树,尽在凝翠;崎岖苍茫,一千山岭。
碧溪暖阳,折剑寒冬,又见万里长沙,古城楼兰;空谷幽音,渺渺云崖。
此生快乐写意时光,去了,再不会来。
光影稀疏下,无边景致俱抛在二人脑后,发足奔跑时摩擦另一人踝踵。
触目一片昏黑,二人并肩扶持磕绊依偎,而这天若还有黎明,指向去处又往何方?
夏侯瑾轩一时恍惚,仓惶绊倒树根,便有一双温热的手,穿过臂弯将他拉起。
那人在耳畔轻道:“跑起来……你不是说要救我么。”
夏侯瑾轩心头一热,握着姜世离手,他想姜承如何,姜世离又如何,他始终在前,一力承担,每一分决然,是他不变温存,道尽情谊。
咻——
“趴下!”
姜世离扬手一招蛟岩戮,左右土石齐齐向下翻滚,夏侯瑾轩被他按倒在地,左鬓旁一支毒狼袖箭没土三分。
追兵赶至。
夏侯瑾轩挥手一道咒诀,百里开外聚起水龙道道,自上而下,倾覆砂土。
泥水滚作泥浆汩汩往下冲刷,一时半刻无人再敢追上。
“姜兄!”
他抓住姜世离两手,送出一道真气。
少时闯荡使二人彼此知之,此时风助火势、火借风威,灵力一并交融,更催动姜世离三步并两步,携着夏侯瑾轩一路疾驰,或攀山、或越岭,专拣山路而走,他伤势未愈,又连番耗损,一路奔波自是辛苦,夏侯瑾轩却知他无心伤人,否则魔息荡处,焉有活口。
眼前忽现岔口,姜世离略沉吟,问夏侯瑾轩道:“哪边?”
夏侯瑾轩一怔,不解他意,自入山起,便觉奇怪,二人不采旧路,乃摸索前行,已不知何处,尚有多远,何故信他?
姜世离一握他手,夏侯瑾轩回神道:“……右边,大抵是迷瘴,左前绕行。”
他扪心自问,当真无解?
但有曲折两难,一经试想,脑中自然呈现,而思忖此前种种,他与这圣山,究竟是何关联——
夏侯瑾轩急喘口气,毕竟不善拳脚,一路颠簸奔走,此时已显疲态。
姜世离听出他不适,足下稍稍一顿,复又加快腿脚。
此时身处险境,前有虎狼,后有追兵,容不得半分停歇,岂可因小失大!
夏侯瑾轩最怕他垂首颦眉,无关快慰,而是从来勉强,这性情经年未变,想来三岁看老,所言非虚,苦笑一声,叹道:“姜兄,我受得住。”
他早已不是夏侯府上公子,二十年风雨沧桑一人走过,无人言说,亦无人懂得。
这点苦,夏侯瑾轩吃得起。
“……好!”
一声好字,落地有声,应有豪情壮志,亦有昔时慨叹,由姜世离道来,却是多少情谊,不予细说。
直至云崖之上,身后再无人声。
二人惊觉不对,回身已不及,夏侯瑾轩一声惊呼,似坠入雾中,无从着力。
姜世离浑身一震,冷眼四周,但见一派豁朗,夏侯瑾轩喜道:“姜兄……是这里——是这里!”
桂轮浮天邸,秋叶临寒水。
冰树洒落花,紫气雾中来。
如斯奇景好比梦中惊幻。
“姜兄,快!”
夏侯瑾轩奔上前去,满面欣悦,殊不知二人早已松开手。
他在前敦促,姜世离却惟有苦笑,迈不出这艰难一步。
无非便是如此。
他向他伸手而他始终抓不住。
兜兜转转二十年。
“姜兄?”
夏侯瑾轩迟疑一声,是否错觉,山涧迷雾又深重几分,似有微光,落在二人咫尺之间。
姜世离一叹,早已料到,他向后一眼,神情微动,在前者呼喊中转身离开。
那云雾愈来愈重,深得仿佛已不见人。
为什么?
夏侯瑾轩想问,双手却敲打在浓雾上,方才惊觉,二人之间那堵无形之墙。
“这是……?!”
半步之遥,强将彼此阻绝。
他出不去,而姜世离,进不来。
背光处,魔君负手卓立,一派雍容,分明魔息鼎盛,然则眉宇纠结,额首隐隐闪动,似不堪挣扎,又极力抗拒。
药力将尽,留待他时日无多,至不济护得夏侯瑾轩万全,亦不枉此行,而今恐怕心有余力不足,自来此处,那感觉便愈烈——
想来并不陌生,且一直残留他身中,伺机而动。
“姜兄,这是怎么回事?”
夏侯瑾轩不甘,姜世离分明知晓,缘何不曾坦言?
“……它在保护你。”——相反却在抗拒我。
姜世离隐隐疲倦,一贯沉稳听来游丝气弱,也罢,说与不说,本无分别。
夏侯瑾轩一凛,觉出自弃意味,一时大骇,以姜世离心性,半魔不足安生,岂可置之,究竟为何?
他背心寒凉,阵阵颤栗,心头不祥,道:“为什么说它在保护我?你进不来……你……”
便是夏侯瑾轩自己,亦说不下去。
并非姜世离不欲进来,而是无法,他被这堵墙,严严实实隔绝在外。
束手无策。
一时惶恐,记起长老曾言,此处五灵鼎盛,原非寻常世界,上古生灵不具肉身形体,后广纳圣山灵气,方修得正体。
圣山……紫气?
夏侯瑾轩一震,心念电转,顿悟他与姜世离——不,是姜世离与他、与少部分跌入此间生灵不同,他是……
魔。
“姜兄,别放弃……一定还有办法……一定!”
他坚信道,殊不知正是他的不愿、不甘,逐一将心绪乃至力量,推向满峰。
灵力于身中不时激荡,拂过水面吹绉一池涟漪,哗哗声中漫过两膝。
夏侯瑾轩捶打四壁,而姜世离遥望远山,发肤细微战栗,从适才起,便能隐隐觉出,一股汇聚不祥的力量在迫近二人。
他料想不错,来者不善。
恐怕旨在夏侯瑾轩,为夺圣山灵脉,不若说,觊觎此间神力。
幸而,尚有余力一战。
魔君洒然一笑,屹立山岭之巅,不过拂袖一振,弹指焰光道道,簇拥在侧,继而瓢泼火雨,倾天而下,姜世离一身肃杀,魔息暴涨,大地随之鼓荡,似囊括悲鸣。
“这是?!”
夏侯瑾轩亦觉察异样,自身后汩汩涌出,澎湃生机、源源不绝,却涵盖一丝戒备,他惊诧回身,湖底一轮明月冉冉上升,而他身周,竟缓缓漾起柔光,似与月轮遥相呼应。
谜底果在湖水之中。
此间神力鼎盛,堪与三皇匹敌,便是止步于此,亦觉面如刀割,浑体生痛,姜世离轻叹一声,心道也好,他尚且如此,何况那黑暗之物,当不致伤了夏侯瑾轩。
那光犹在汇集,而暗影不惧魔君神威,一路疾驰,奔走临近。
夏侯瑾轩终于明白他决意,一瞬悲从中来,怒而道:“姜……世离——姜承!你又要不顾一切独自承担吗!看看我身后,你明知这是逃生唯一的出路,却把我一个人丢在这边,二十年前你已经这样做过一次,二十年后再往前看,你认为这是对的吗?我……从没想过和瑕一起死……我想和她一起活下去,我对不起她,也辜负了父亲对我的期盼,这一次……我要活下去,和你——”
他徒手敲打气墙,声嘶力竭,语无伦次,但又何妨?
一字一句,将不曾言说、来不及细说,渴望说的话一一道尽,狠狠撞击魔君冰封的心墙。
即使异地重逢,他也只喊他姜兄。
从不言明世离还是姜承。
夏侯瑾轩纵有私心,亦不过惧怕未曾救得友人,任姜承在他人筹谋下一步步走向离弃的深渊,他不欲承认、不敢承认,姜世离三字是他心底最深的伤。
而他现在懂了,如何能再甘心!
“……你放得下么?说过会做个好父亲的你,就那样放下了?还有你的兄弟们……他们等了你二十年……我才是真的想过放下,但是老天爷偏偏和我开玩笑,莫名其妙在山里迷路,救下昏迷不醒的你……是缘分啊姜承,缘分还不该断啊!”
砰的一声。
夏侯瑾轩瞪大双眼。
那是真正赤红怒焰攒成巨龙,生杀予夺,威慑逼人,喷鼻雷霆之声,鼓噪身中血脉,为之澎湃,自甘臣服。
尚不及震颤,身后玄妙之力似觉察威胁,竟暴烈躁动起来。
而湖面升起月轮,正与天上圆月重合,恍如一面明镜。
那巨龙仰天一声怒号,百里不歇,百兽仓惶,哀鸣阵阵,天地亦为之色变,紫电摧起雷芒炽白落下,夏侯瑾轩惊极踉跄一步,险些坐倒地上。
姜世离喝道:“退到镜子那儿去!”
夏侯瑾轩向后急退,那龙火引风雷之声,破除山涧迷瘴,还不曾松懈,又见魔君身后影影绰绰,夏侯瑾轩一惊,道:“姜兄——”
那威压不可言喻,席卷更深层的晦暗,破空来袭。
姜世离振臂一呼,巨龙应声而动,长身直入天穹,翻滚云浪,猩红鳞光将天幕尽皆燃亮,转而对夏侯瑾轩道:“控制住它!”
魔君嘴角扬起一抹弧度,神态威仪,不容进犯,瞳色与魔纹一般,染成禇红,那目光淡然不屑,与云中红龙相映成辉。
吼——
巨龙震天长吼,惊起霞光万丈,自云中俯冲而下,由一化繁,喻示六界之火,吞天噬地,不死不休,那龙尾一掀,刹时火星点点,夺目至极。
夏侯瑾轩无暇慨叹,一路狼狈奔走,向那明月高悬处扑跌而去,施放全身灵力触及那高不可攀的圣物。
“唔——”
一声惨哼,究竟神力有别,纵然修得仙体,亦不防剧痛灌顶而入,如何咬牙都难以承受,与此同时,魔君焚世龙火终迎上幕后来敌。
滋滋——
三方都在承受煎熬,而惟有选中之人方可驾驭神器,否则必遭反噬。
夏侯瑾轩是否有资格?——不,他就是被选中之人。
惟有他孤身到此,亦惟有他一人受神力庇护,此等机缘,非常人可有。
姜世离咽下口中血气,来敌未必与他相当,却可经受他龙火之威,缘是为何,灵属相克?
而此前为助夏侯瑾轩,他尝以魔气相激,致湖中神力暴发,一时不察,竟牵动神器之伤,左右处境不妙,他尚有内患,当真步入绝境。
眼下,端看夏侯瑾轩搏得了这一把么——
那隐匿黑暗之人,料想姜世离不过强弩之末,岂料他竟还有还手余力,且火灵极甚,一时连他亦消解不得。
断不能在此浪费时间!
有凄寒冷意,逐一涌上靴底,比那霜树还要透彻,层层裹挟而上,那冰屑附着施术者灵力,顷刻夺人性命。
姜世离不为所动,此等雕虫小技,尚不足为惧。
“呃——”
二人拼至关键时刻,夏侯瑾轩忽而溢出一声闷哼。
藉此,姜世离心神微分,火龙鳞爪即被冻伤。
那暗处之人心道天助我也,冰雪挟藏更森寒的力量喷薄涌出。
他原非姜世离对手,偏偏夏侯瑾轩此时引他分心,这一局,他赢了!
姜世离正欲回身关注夏侯瑾轩,对手陡然加重的力道令他暗吃一惊。
这是……!?
——砰!
身体重重撞在那气墙之上,尚不及稳住脚跟,姜世离浑身一颤,背心处猛然突入一股狂躁炽烈的气流。
“……咳。”
他终究没有忍下这口血沫。
巨龙失却依凭,转瞬溃散,而来敌冰霜,亦攀爬上他衣领,然则难以忍受,是体内数股暴luan的神力。
他迟迟不曾放出魔气,便是为抵挡这数股气劲,却因一时分心而功亏一篑。
“唔……咳咳——”
姜世离抚胸咳出声来,他这下受创不小,威力堪比日前散魂时。
只是如今大敌当前,又有夏侯瑾轩——还不到将死之时!
“姜兄!……抱歉。”
夏侯瑾轩痛下心肠,不敢回头,将魔君干咳之声摒除脑后。
最怕关心则乱,险死还生时,尤为如是,此水镜或是二人惟一求生之途,姜世离将希望寄托他身,他必不能负他。
姜世离单手撑地,另一手护住心脉,勉强守得灵台一丝清明。
饶是蚩尤血族也难抵三皇神威,为破神魔井他强行催动伏羲剑已是失策,想不到现如今又撞在另一件神物上。
呵,神魔不两立,此言非虚啊……
“现身吧,你躲在暗处,不就为了这一刻吗?”
——呵呵。
女子温婉笑声由远及近。
姜世离眉心微蹙,仍是往夏侯瑾轩身前移动少许,他未尽全力击破神器壁障,却也令神力骤降些许,夏侯瑾轩功行关键,不容有失。
“两位,许久不见。”
那女人来到近前,莫说夏侯瑾轩,连姜世离都为之一怔。
“你竟未死?”
这可真是孽缘。
姜世离嗤笑出声,谁想阔别二十载,竟连昔日敌手亦能得见。
面前芳华端丽的女子原非他人,正是二十五年前,折剑山庄掳人事件罪魁祸首——
雪女。
当日,众人亲见她死于一道冲天剑光,孰料多年过去,又在此处相见。
呵,不是孽缘是什么?
况且又是和夏侯瑾轩有关。
“妾身自然不会死,要死的,是你,姜世离!”
雪女嫣然一笑,容颜转冷,那神情怨毒之极,惊如恶煞。
夏侯瑾轩回身望她,神思复杂,难以名状。
妖魔焉有心。
他为她向众人求情,换来一场恩将仇报。
若非蜀山道长巧遇路过,适时出手,众人恐怕非死即伤。
明知不能盖以论,然则还是想道,妖魔焉有心?
后来姜承身世大白天下,人与妖魔对立愈趋明显。
姜承自与雪女不同。
他沉着、坚毅,稳重又自律,即便为魔,也不会随意伤人。
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欧阳门主的放逐、同门师兄弟的追讨,自诩正义的武林人士——天下人把姜承推向了为魔的一面。
从此人是人,魔是魔,人为人杀魔,魔为魔杀人。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无论伤害还是被伤害,人、妖、魔,都有他们各自的理由。
妖魔焉有心?
妖魔确有心,只是难为人打动。
夏侯瑾轩头也不回,轻声叹道:“你还是要害我们,这一切都是你策划?”
姜世离闭目调息,对二人问答犹若无睹,然则在场皆明白,他正一字不差听进耳内,而伤势愈快减轻,于他与夏侯瑾轩愈有利。
雪女又岂可坐失良机,这一刻,她足足等了二十年!
忽的一声。
但见雪女弹指一道和风,打落冰树雪霜,汇而成长河,绵延不绝,那秋水柔情万千,拂过雪女玉手纤纤,凝成汩汩花火,寒芒初绽。
姜世离神情一动,当日一战,雪女神形俱毁,便是元魂不灭,二十年,如何重塑身形,且更胜往昔?
雪女冷冷一笑,那冰火舔上她多情眉梢,分外明丽,目中杀机连连,人如其名,似极霜雪,魔君一概省视,于她正是得志,姜世离心头疑惑,天下惟她可解,岂非胜他一筹!
而向夏侯瑾轩,她又柔情似水,温婉道:“公子不必害怕,待妾身替你除了这魔头,我们便可又再一起!”
夏侯瑾轩一怔,目露惊诧,却见冰火簇簇,径自往姜世离去,他心下焦急,呼道:“姜兄——!”
“哼,雕虫小技!”
姜世离眼也未睁,周身炽热,飘忽成火,汩汩、道道,争相攒起。
那火色泽幽暗,荧荧紫紫,霭霭缭绕,雪女冰焰不及近身,已叫邪火拆吃殆尽,魔君信手一挥,那火犹如长眼,转瞬烧至雪女脚下。
雪女知他强横,一招定不能得手,遂轻笑一声,向后急撤,扬手又是数朵冰花,乍看碗口大,忽而炸裂四散,片片、瓣瓣兜头罩下,防不胜防。
姜世离一掌拍地,架起赤火屏障,雪女神情一闪,双手风雪大作,她所料不差,姜世离一再催动魔息,看似无碍,实则与神力鏖战不休,只待他元魂耗尽,毋须太久,定可一击斩杀。
夏侯瑾轩苦于无奈,一旁焦急,正此时,魔君调息已毕,睁开眼来,雪女大惊,祭起冰花护身,姜世离周身炽焰,一向天者、一入地脉,上下左右齐齐催发,势不可挡,未动一指,盖以杀伐之气,将雪女周身冰泉燃尽。
二者皆骇,一则雪女畏他强悍,惟有智取,不可力敌,惟夏侯瑾轩恸他决然,置诸死地而后生,一人之力,搏他人之命。
雪女善以筹谋,她有心消解魔君实力,故而诈作攻防,一时不察,险遭横祸,如今骑虎难下,怎生是好,而尚有一计,用是不用?
姜世离指尖一动,散出杀意,那雪女神思不定,有意无意向身后看来,怕是要对另一人不利,确是拿捏他命脉——
雪女果然伺机而动,一采地利,尽湖水之势,双手冰箭连攻不休,又祭以水龙冰花,一概往夏侯瑾轩,迫姜世离变招相护,真正目标还在后者,一旦姜世离疏漏,势必杀招将至,谋他首级。
二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夏侯瑾轩急道:“姜兄,我没事,你……”
姜世离神情不变,自岿然不动,忽而开口道:“……你与他此前一同在此处?”
雪女冷笑一声,不欲答他,却见夏侯瑾轩不时关切后者,悲从中来,怒道:“是又如何?哼,这二十年,妾身一直陪在公子身边,对他不离不弃,从未背叛!你们呢,当日交好便口称为友,公子蒙难时,你们谁又相伴他左右!”
夏侯瑾轩一时哑然,百味陈杂,不想雪女对他,竟此番心境。
姜世离似满意她作答,复又问道:“他夏侯瑾轩亦非痴傻,你一介女妖怎能伴他二十年不予发现?”
“呵,如此田地,魔君竟还有心关心他人?”
雪女自然发现他用心,她既有意隐瞒,便不会轻易将秘辛道出口。
姜世离依旧淡然道:“关心他人?呵,倒不如说是关心自己,说!缘何你身上竟带有吾之魔气!”
他话锋一转,目中满含煞气,不论雪女,饶是夏侯瑾轩亦觉心惊。
一时邪火大作,汩汩密不透风,竟比焚世龙火更骇人,一旦魔君示下,顷刻夺人性命,无有生还。
雪女一瞬胆寒,复又振起,妄图再战,惟面色迟滞,料想不到姜世离强悍至此,方启唇相激,身中一痛,她按捺不住惊呼出声——
是那、是魔君身周气息,在牵引、与夺,令身中蠢蠢欲动。
“唔!为何、为何明明被妾身吸纳的魔息会……啊啊!”
姜世离冷冷一笑。
那笑里绝无悲悯,更无同情,是不屑。
不屑动手与之为敌。
“愚蠢!蚩尤之血岂容尔等妄为!不过……却也要谢你,将这些魔气收拢汇集,分毫不差地还与我!”
他先前不防下败于雪女手,皆因一时不察攻向自己的并非妖气,而是魔力。
姜世离五指一收,那魔息便汩汩汇集,与他身周气息盖以交融,不分彼此,心下苦笑,自忖这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把戏,确是不好受。
“不、不可能——唔,力量……力量在消失……”
雪女悲呼,面色痛极,那魔气早与她相融,一朝离散,好比钝刀割肉,寸寸凌迟,再无力支撑,扑跌在地。
姜世离目无悲喜,虽为妖族,一旦为祸,视同孽障,今日一切不过咎由自取,若潜心修行,何愁道果不正。
夏侯瑾轩闻得二人争辩,一时不知身后如何,姜世离既无碍,他便不该耽搁。
他深吸一气,忖道二十年不曾用此招,但愿不要辜负彼此期望——
彩笔有新咏,文星垂太虚。
天地阴阳,五行相循,破邪镇恶!
“喝——”
夏侯瑾轩一声叱喝,全身灵力灌注双掌,但见月轮一振,那镜面终起变化。
一时波光、水光,月光,尽相汇成炽白灯火,投射向半空水镜。
足下波涛涌动,一浪赛过一浪,迫得夏侯瑾轩连连跌退,抵上背后气墙。
而姜世离,只在他一手之外,如此之近,却碰不到。
“原来如此——这便是伏羲神镜了。”
传说神王古镜可知过去,可晓未来。
镜中镜外,三界芸芸众生矣。
姜世离长叹一声,夏侯瑾轩曾言奇妙,如何不妙,谁想神皇之镜,竟会藏身湖中。
夏侯瑾轩因而一怔,他少时饱览群书,不乏神魔怪谭,自然知晓此镜,遂极目望去,果见镜中映出人来,初时纷乱不可辨识,而待看清时,赫然是少时自己——
与瑕,自司云崖跌落时。
“不!公子……公子不可看——”
雪女一声悲呼,容色凄厉,为纳入蚩尤之力,她强修左道,故而本相狰狞,无复艳丽,夏侯瑾轩心生悲悯,又想到无辜村民,尚有鲁琛和铁匠——
天道循环,善恶果报,雪女一己私欲,屠戮无辜,岂可轻恕。
另一人却忽而道:“没用的……三皇神器有破邪之力,这也是她迄今不敢近你身的原因,如今神镜降世,一般妖魔根本抵不住神力照射……”
话犹未已,夏侯瑾轩心头急跳,隐隐不祥,他仓惶回身,姜世离却道:“看下去。”
那镜中瑕含笑瞑目,夏侯瑾轩随之纵身跃下,二人十指仅隔寸许,便如参商永不相见,间有一物自夏侯瑾轩领口落出。
是瑕赠予他的玉佩,而白玉正是雪女居所拾得,想来,当日雪女并未身死,其魂魄化入白玉之中,一路追随夏侯瑾轩,后二人相继坠崖,彼此灵力激荡,竟唤醒沉睡中的雪女,救得两人性命。
正此时,云来石凭空而至,忽而一道白光,再之后,夏侯瑾轩无故跌落此间,伏于岸旁,被长老救起。
“是你……救了我和……瑕?那瑕呢,瑕在哪里?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和云来石又有什么关系?”
时隔二十年,他竟又如当初般慌乱无助起来。
他一生最想救的两个人——
一个被封血玉二十载,一个至今生死未卜。
“是……妾身救了你……可公子,你心里仍念着他们……”
雪女委顿于地,泪有不甘,然则神皇之威前,她焉敢造次,不过盈盈泣道:“当日救下公子与那姑娘……忽而一道白光闪过,妾身用尽全力护住你二人,却还是见那姑娘魂体相离,妾身醒来时,公子已在村中住下……妾身灵力耗尽,无法化形,只得另寻依凭,而村中那叫瑕儿的女童,与妾身元神十分相契——妾身附在她身上,却发现她竟是……竟是……”
“瑕儿就是……瑕?”
夏侯瑾轩跌退一步,又听雪女道:“妾身见瑕……很是欢喜公子,便想借她身离公子近些,却不知为何无法操控她——她明明已不记得公子,公子却还惦念她二十年……妾身陪伴在侧,公子却从不知晓……所幸,此地灵力充沛,原想再过数日便可化形重回公子身边,哪知——哪知这魔头竟又出现在公子身边!他害公子凄苦至此,妾身绝不允许他靠近公子半步!”
姜世离神情漠然,淡道:“你一直在此——”
雪女凄然一笑,神情怨毒,竟似厉鬼,恨道:“有妾身在此,谁敢暗害公子!可恨你跌落此间,妾身欲除之后快,岂料仙灵暴涨,一时近不得你身,不过耽搁一时,公子竟也赶到,他一心护你,妾身便不得下手,却不枉此行,你元魂重创,魔气逸散,于妾身大有裨益——”
故而瑕儿送上黄花,毋须掌控,只需一念,皆因前世关联,瑕儿与夏侯瑾轩必然亲厚,送花不过稚童心意,如何料得有心人一场算计。
姜世离日日侵染药性,气血不畅,经脉受阻,众人归结魔体不稳,而待踏青出游时,以窃来魔息号令群妖,一概来犯,为护稚童周全,姜世离焚以龙火,倾六界之力,破除云阵,此役后,再探圣山时,又遭围困,致屡屡动用魔息,元神一再耗损,险些殒命。
而雪女,便借魔君之力,重塑化形,功法更胜往昔,直至洞中一战——
“可恨那雪妖斗胆违背妾身,妄图以镜术操控公子,妾身自不会叫她得逞!”
夏侯瑾轩一震,道:“所以要她魂飞魄散,湮灭当场?”
雪女柔柔一笑,向他道:“觊觎公子,便该如此下场!”
姜世离厉声道:“夏侯瑾轩还在阵中!”
而雪女竟似无谓道:“妾身自有办法护得公子周全——”
姜世离冷嗤一声,道:“笑话!你所谓最好不过置他于死地,焉敢狂言!”
夏侯瑾轩惟有一叹,道:“你为何要害铁铺匠人,他们与此事无关……”
“呵,哈哈哈——”
雪女一声大笑,恨道:“怪就怪那山灵!妄称长老,护不得一众周全,他自守天意,一概不语便罢,却屡屡道破天机,坏我大事,更命打造兵甲,那寸铁附着灵气,怎可叫他如意,哼!若非他一再提点,妾身怎会自曝身份!”
亦是洞中一战,二人以魔血破阵,雪女在旁窥看,始知血中魔性最盛,既然迟早一战,不妨夺来生血,巩固魔力,才有瑕儿遭控,撕咬姜世离一幕。
而她机关算尽,一切付诸东流,雪女一手指向姜世离,凄惨笑道:“魔头!看看你昔日作为,连累多少人,公子竟为你执迷不悟!呵呵,妾身虽不能亲手杀你,不过……想来你此时处境亦是颇为不妙……哈哈哈……”
夏侯瑾轩骇然回身,正见姜世离坐倒湖水中。
湖水冰凉,阵阵撞在气墙上,将二人隔得越来越远。
姜世离抚胸喘息,不时一颤,似无尽疲倦,而撑到此时,已是强弩之末。
“姜……兄?”
夏侯瑾轩不可置信,他耳闻雪女猖狂疯笑,那湛蓝身影逐渐透彻,将逝未逝。
一时竟似顿悟,他仓惶回身,魔君形影淡漠,虚实不切,叫人惧怕现实。
“回收了魔力……不是能好了么……为什么——”
夏侯瑾轩目中赤红,语声干涩,他狠狠敲打墙面,十指缓缓渗血。
他不甘、不愿——不得要领的他终于心生一计!
既然圣地要姜世离消失,那他就先一步毁了它!
姜世离却轻叹一声,道:“……你这样,就再也回不去了——你不是说要救我么?”
夏侯瑾轩一瞬以为错觉,在他看来,魔君侧首时嘴角微扬——
“如果你消失了,那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当真心灰意懒,夏侯瑾轩苦笑一声,头抵在墙上,似与魔君背心相贴,其实不然。
而姜世离一声隐忍,便叫他心下抽痛,那魔力与神器冲撞,究竟是怎生苦楚——
“那就赌一次。”
“……我不想赌。”
“呵……”
几十岁之人还说这般气话。
姜世离笑着咳出几声,稳住声音道:“你我……俱不知云来石是什么,现在想想亦无妨——”
夏侯瑾轩摇头道:“你早已清楚,更知我与此地关联,不然何以见水镜,半分不露声色,想来那日走后,你定与曾然说些什么,或从他一族得知。”
姜世离一叹,思及同族血脉,不免神情一松,轻道:“你当知山河社稷图……”
传说山河社稷图乃女娲至宝。
其纳山川、汇百海,因心想而造万物,是谓别具洞天。
而初遇云来石,乃司云崖巅,山中灵气充盈,实为修行圣地,石就藏身其中。
后诸人无意触之,一行飞至楼兰,再遇此石,观鼎中地图,正是神州大陆,并三山海岛等——
若云来石是机关,用以开启山河社稷图,而伏羲神镜通达内外,接连两个世界,一切便可说通。
想来那日坠崖,除去雪女援助,夏侯瑾轩亦在情急下召唤云来石,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三人,却不知何故坠入图中,是以天生异象,盖因无意中,他成法器之主。
冥冥中天意,或许真如夏侯瑾轩所言,二人缘分未尽,当日山中迷雾,夏侯瑾轩不慎闯入圣域,与之灵力呼应,触动神器,方才救下姜世离。
此实为变数,若夏侯瑾轩心如止水,二十年间不曾挂碍,未必有魔君今日,而后者来到,雪女势必动摇,不甘再等,于风山生灵一场浩劫,介时天意难测,是故长老有言在先,他主惊bian,撼动一人心境,则众生前途未明。
“既知一切关键乃此地所在,则通往现世之路不过时间罢了……便来赌一赌,是我姜世离先魂散,还是如你所说,缘分不到尽时——”
“我……!”
“公子……”
雪女幽怨之声,缭绕不散,夏侯瑾轩回首,竟连她形体亦看不清了。
“雪女你……?”
“公子……你可真想明白了?”
“何意?”
姜世离眉心微蹙,此女当真知晓更多,也罢,且来听听夏侯瑾轩的真心话。
“公子……你既知此非现世,不过神器幻梦一场……若你执意回去——莫说妾身……恐怕那魔头亦无法阻你……你落入此地虽二十年,现世恐怕仍在当时……公子你若尸骨粉碎,妾身定不会——定不会饶他!!”
哗啦的水声。
碎成三瓣的白玉坠入湖底。
幽幽荧光仿若昨日,弹指却已二十载。
而今,这白玉等同雪女原身,如今坠入水中,怕是复又沉睡。
惟她离去前一番说话,却叫剩下二人陷入难堪。
足下水势渐高,四周苍山震动。
法阵——启动了。
若要停下,便是最后的机会。
而回归现世,他将面对自己或是瑕的死——
以及被封印二十年的魔君姜世离。
“夏侯……”——瑾轩。
“我……不会死!”
他在姜世离背后一字一句说道。
生生截断那人的话,而将他的名字吞回肚中,一辈子都要记着。
“我不会死。”
夏侯瑾轩又再说了一遍。
改以平静口吻,诉说平常之事。
水镜涌出炽烈的光,将四周景致揉成折皱的团,抛进另一个世界里。
有人却尚在等一个回答——
“我等你……我已经等了二十年,不在乎再等二十年——姜承,不……姜世离,我在司云崖等你……”
“……。”
魔君垂首莞尔,他目中柔情,夏侯瑾轩看不到。
久久,
“……好。”
没有再多欣悦,二人已被抛出镜中世界。
夏侯瑾轩多想握着姜世离手,哪怕一时一刻也好——
睁开眼是那一日司云崖乌云遮蔽的天。
他勾住瑕温软的手指,一手替她梳拢散乱的发。
这万里山涧仿佛一个异世将二人向下吸去。
怀中磕痛的白玉佩再不知去向,而远处云来石破空飞至,格外明晰。
“瑕,一夜好梦。”
梦醒时会有疼你爱你的父母,不再飘零无助,不再惶惶终日。
有一天你会遇见心爱之人,与他携手终老。
现在——睡去吧。
“我在这里等你……”
姜世离。
**
后记:《蜀山轶闻录·卷三》摘抄:
锁妖塔一役,蜀山山体下沉,神魔井封印重铸,此后数月,魔族并无动向,封印日益固化。
一日,门下弟子来报,称南郡火云通天,有巨龙乘兴游弋,百姓惶恐,忽而天外来石,其上有仙人,一时飞沙走石,乌云蔽日,待天光照亮,龙与仙人不知所踪,而成奇事。
天呈异象,势必有因,有恐魔界相关,蜀山责令弟子彻查,未果,此事悬而未解,至今成谜。
蜀山玉书笔。
-全文完-
2014-10-2
* 时隔一年半,终于完结了!结局也许未必尽如人意,但无论瑾轩还是主上,在经历如此多艰难险阻,生生死死后,只要有一线生机,都会尽力活下去,为自己,也为彼此,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 此外,作为作者,虽然一度放弃,但好在有朋友们的支持,才能一路坚持下来,感谢一直陪伴我的大家,没有你们的鼓励与支持,我一定坚持不下来,真的谢谢大家!我爱你们,么么哒~><
* 最后,会有一个预计的小番外,时间在正文后,两人回归原来世界后的生活。总之,大家,我们下一个坑里见~(挥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尾声】
下一章
上一章
回目录
加入书签
看书评
回收藏
首页
[灌溉营养液]
昵称: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你的月石:
0
块 消耗
2
块月石
【月石说明】
打开/关闭本文嗑糖功能
内容: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