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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六帖 露逝 ...
十六.
朝臣彻夜颙候消息,闻知御驾崩殂,无不跌足大哭。我诵读遗诏,又代新帝宣旨,命刻下更着丧服,停宴乐,举朝斋素;礼部、宗正司掌典丧仪。阴阳寮卜定亥末子初阖宫祓殡,七日即遵从皇帝遗愿,神柩经宗寺送至橘桥地方焚化,与敬慎嫔、襄华、灵华帝姬①合葬。
皇帝以檀棺成殓,口衔琀玉,穿纨素衵服,御体覆陀罗尼衾。他面容沉和,血污已由大宫撋拭干净,面色尤为雪白。
是夜宗寺内里两地诵经引度。各殿置桃茢,鸣铃、执箭、掷丸驱遏恶鬼,保护皇帝往生无虞。大宫着濡羽色丁子唐草纹熟锦五重衣,洗去脂黛,披发跣足,玉颜憔瘁衰减。神泉殿内灯盏昏淡,一怀月色银浆般泼洒于地,亮如白昼。
我与启彦随大宫为皇帝守夜。启彦蒙受丧父之痛,人前强自镇定,独向我悄悄流泪。那时神柩自千绫殿移出,朝臣侍从熙攘往来,庭际一株霜桐枝杪靡靡,雪朶纷纷而下。在树底被他轻轻拉住衣袖——
「我是来找你问个明白。」
闻言只是用力挣脱。这般情浅情深从不想辜负,却注定辜负。我枯立许久,浑身战栗,心底悲凉。
「青仪天质淑丽,家族荣贵,应当入内为妃,绵延嗣续。」
启彦瞠目直视,仿佛我已是赤面厉鬼。我拂一拂额头,故作惊讶道:「不要这样呆看,莫不是哪里抹了灰。」
他失声哭道:「你果真不会嫉妒吗?」
我怔愕。他竟这样看我!我如何不会嫉妒、如何不希望与他亲密相对、中无旁人!然而我已是中宫。
启彦见我不答,渐至绝望:「请为我妒忌一次,好不好。」
我何尝没有妒忌与忧虑。青仪此至,我的未来便不难预知。那样的才色智谋,我或许唯有与白鸟院宫一般,避居檀林,郁郁终老。
启彦举袖拭泪。他从来眉目含笑,几时竟这般哀戚难过。
我心中痛到极处,不作它想,几步走过去伏在他怀里。
雰雪细密,冬鸟飞过桥栏。
他揽起我。我向他微笑道:「相见频相见②。」
他眉间一弛,已是了然。
我点燃脂烛,向鹭足熏笼里撒去足足一捧叶子香。棺柩东侧,大宫端肃诵经,字字血泪。殿内帘幕低垂,人影疏寥。
启彦搦管先帝诔状,我与他砚墨濡笔、相互斟酌辞句,偶然想到昨日之事,恍如幻梦。
那女子上殿之时,大宫刚好诵毕一卷,起身添灯,旋首看见她,一声惊叫,桕油已溅满手背。我随众人闻声去看,亦惊得魂飞魄散。一时双目瞪直,双唇翕动,只是发不出声音。
这衣裳姿态竟如此熟悉,分明是那夜梦魇中的花岚内侍!白衣绯袴、墨色龟甲云菱纹小袿的女官装束,鬓发蓬乱,满口血污。然而她脸上皮肉焦烂、眉目模糊,如阿毗狱中的罗刹般狰然可怕。
笔下字迹濡洇一片。我心头一凛,莫非一位妃当年怨死,如今竟要向大宫寻仇索命!陵阳内侍与织桥仿佛不甚惊恐,而年老如顺恩等无不面色惨白。
大宫往日殷勤侍佛,却并不畏惧这煞鬼。她挣扎向前便要拢那女子垂发、使她露出真面目。那女子轻松避开,步履好像踏踵云雾一样虚浮。
大宫一怔,良久一字一字铿然道:「我陈梓如不畏苍天,不惧鬼神。汝是冤魂,可以相见;若是闲鬼,无宜相惊。」须顷又道:「请报来处。」
女子媚笑:「妾梁芩。」
声音嘶喝破碎。我耳中难过,心肺亦如纠绞一处,疼痛难忍。梁芩梁芩,名字细想来却有几分熟悉。记得花岚内侍也是淮上梁家的女公子,两人名字皆从卉木,这女子,莫非与她是姊妹!
我只觉万分苦冷。以血洗血,不过是要更多人悲痛而已。我虽不亲近大宫,但以她是我的母夫人,险夷叵测,应该替她挡一挡,便拦住启彦,独自向她走去。
那女子见我过来,眸光点点如星,兼有怔愕,一时反倒举袖掩面,几步退后。我亦害怕,许久方聚上一口气,微声道:「你究竟何人?」
她默默流泪,形容依旧丑陋,却只是可怜。她与一位妃必有诸多瓜葛,心底悲恨必也少不过怜安。我仔细折叠手帕递过去,她接取拭泪,手帕上一片斑红。
我又问:「你可与一位妃有故?」
眼前女子从容稽首,一瞬间我竟觉得这姿仪与某人如此肖似。她缓慢抬起头,手指遍是血痂,微微掩在袖底——
「臣怜安。」
我只觉天旋地转,泪水汹涌而下。启彦从身后将我扶住。我轻轻唤她「夫人」,旋首便要命人宣医官上殿。
怜安叫住我,温柔笑道:「妃殿下莫怕,臣无非有一事想与中宫了结。」
大宫闻言琅琅大笑,推开织桥,只身走到怜安面前:「你是梁棻幼妹,是西苑那白绿衣衫的小侍女。我原该料到。」
「可是你没有。」怜安冷笑,「所以我今日站立于此。你久为中宫,肆行无忌。从前杀我伯姊,如今杀我夫婿、毁我颜色、熏我咽喉、穿我十指。你要怎样偿还?!」
大宫一愣,仍旧言声平淡:「我杀梁蘅,杀云迟,杀温翇,除那日气极抓破你一双手臂,却从没有伤你之心。」
怜安愤极,厉声道:「那人一刀斩杀甄朗④,掳我至嘉元殿,酷刑相逼,令我招认一品宫并非圣上之子。你如何还要抵赖!」
大宫双目大睁,颤抖道:「我不懂得假谎。我无心害你便是无心害你;无心害他便也是无心害他。」
怜安如何相信。她言笑疯狂,忽然抽刀刺中大宫胸口。启彦冲过去一手握住刀刃,却已经来不及。
这一瞬时光仿如静止。怜安潸然叹道:「臣无意伤害殿下。」
大宫气息微弱:「儿子,放开。」
启彦不动,指间慢慢渗出血水。大宫拼尽力气伸手推他:「放开!让她再刺!」
启彦仍旧不动,大宫仍旧伸手推他,直到气力耗尽,颓然倒下。
这时我方说得出话来,踉跄奔至大宫面前,唤她「母亲」,一边狠心命人缚了怜安。启彦与怜安素来熟悉,望向她哽咽良久,方令近卫大将刻下杖毙。我不忍怜安这般死去,却也知道无处求情。只是请道:「主上,妾与夫人尚有一言。」
启彦已是狂作狰狞。一夕之间父母双亡,他怎样承担得起!他见我有所请,艰难地收敛一切情绪,温和说道:「当心。」
近卫大将命武士放开怜安。我心中难过,开口无话,只是嚎啕大哭。怜安如昔时一样揽一揽我:「日后再不能侍奉妃殿下。」她为我拭泪,「不要哭,不要以我为念。东宫殿下爱重你,我究竟放心。」
我陡感不详,慌忙拉住她的衣袖。她用力推开我,一头撞向棺柩。
我摇摇站立,无法举步,也无法再流泪。怜安横尸阶下,鲜血渐渐沿脖颈染上衵衣,如孔雀椿一般艳丽决绝。近卫大将携人以席蔽之,匆忙载去鹤浦地方焚葬。
大宫凝望黑夜,许久唤我道:「玄贞。」
我在她身旁合膝跪坐。她面色如纸,吐吸滞涩,却不许医官上前。
大宫牵一牵我的手:「一直亏待了你。」
我摇头:「朝堂上各为其利,怨不得母亲。」一时思及婉仪一事,「然而母亲大人既恨我入骨、一心取我性命,当初又何需——」
大宫眉心意旋,断续道:「我恨的只是你父亲。因多年前谋害青绮殿与花岚,婉仪一事便自然算到我头上。」她微笑,「身负许多血债,不怕再添这一桩。景衡至死怨恨我,几番要我坦承。而我并未有意害你、兼或杀她,如何委屈伏罪!」
这方是她,狷烈不知曲屈。我竟深信不疑。
大宫目意慈和。她气息已乱,声音几不可闻:「我是圆满而死。勿将此事告知一品宫,使他恨中生恨。愿与景衡同穴,望来世可以生在同一莲花台之上。」隔一隔,又道:「隖霞尚侍理应从殉。」
我与启彦顿首敬诺。
大宫合紧双目,婉转吟道:「此身如朝露,浮生不足言。」溘然长逝。
启彦终于流泪,我亦悲恸。连日惊变竟有隔世之感。此时天光渐亮。又一日昼景清和、天地宁静,却已是另一个时代。
明和二十三年冬,帝崩。中宫翌日卒。焚,合葬橘桥。四日,东宫嗣位,改元崇安,立中宫,颁赦。崇安元年,霞初,靖平亲王辞京。楚仲贤、光策扈从。仲春,妃青仪舆入,授正三位,居陵阳北殿。
第一卷,终。
①敬慎嫔,皇帝生母。《春日迟迟》之辛夷夫人。襄华帝姬,皇帝姊,菀。灵华帝姬,青绮殿妃子与温敐之女,温翇。
②相见频相见,作者伊势。原文“相见频相见,【相思正此时】。袖中怀月影,也有泪淋漓。”东宫你可以放心了。
③甄朗,即与怜安有婚约的甄大人。见《暗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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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六帖 露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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