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5、全羊宴 ...
-
奉旨听政,被破格授官,沈绉的际遇让人艳羡不已,也让众臣从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上任伊始,沈绉例行地拜会宰辅及三省五府六部重臣,宴请,回请,应酬便多了起来。除了江家三兄弟对他不假以辞色,众臣都被他在朝堂之上张牙舞爪,在朝堂之下谦卑有礼的反差举止惊到了。
沈绉对此的解释是,君子和而不同,都是为君解忧、为国效力,朝堂上的各持己见不影响朝堂下的亲近和结交。众臣觉得他的性格屈伸太大,都不肯信任他。
沈绉知道朝堂水深,要广结善缘少结仇,不过令人无奈的是,他越是不想得罪人,太子老丈人就越是把他当枪使,每有反对意见即把他推出来削平。渐渐地,他成了太子党无坚不摧的利刃,就连永寿帝都时不时地拿他去削点东西,终于凭一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凌厉牙齿,以及善于迎合上意的行径,给自己挣得一个“犬驸”的诨号,众臣私下都称他为“奸佞”之臣。
宰辅之臣认为沈绉自甘沦为皇家的奴仆,只知唯诺顺从,不知匡扶规劝,完全失掉一个为臣者应有的气节,很为他的才华感到可惜。
而自诩为清流之士的文臣士人,不耻其媚上嘴脸,称其了无风骨,不屑与之为伍。满朝之中,除去太子党,只有唐明义和梁玉书相信沈绉的为人,仍与他保持往来。
自被贴上佞臣的标签,奸佞之辈就找上门来,百般巴结讨好,刺探内幕。可惜沈绉很忙,经常不回府,旬休的时候还在办公,仆人们又得了不准收礼的命令,送礼之人多次扑空后,不再自讨没趣。沈绉又得了一个“做着奸佞的事,摆着忠臣的谱儿”的评价。
沈绉听到新评价后,一笑置之,忠奸是要看评论者是站哪个角度的,他不在乎这里历史将来如何评价自己,无知小民的议论可无法影响他早已定型的三观。他很清楚自己不受朝臣们的欢迎,奈何上船容易下船难,君命难违,身不由己的事经历得多了,也看开了。当然,他也有自己的底线,并非丧心病狂地乱咬一通,尽量地避开耿直忠诚之辈,尽量地做些修补的工作,如果永寿帝和太子不主动问,他从来不肯主动说出自己的看法。他最希望的事就是在朝堂上被大家遗忘。
散骑营的组建并不顺利,因越王一党阻挠,京畿及各郊县都没有富户捐粮。为了打破僵局,沈绉一口气捐出二十万石粮食,邀请宰相、镇国将军、振威将军等还没表明立场的实权派子孙加入散骑郎,朝野为之震动。
沈绉又在骑郎署前竖起大旗,张贴告示招募年轻俊才,称不论是文采出众还是武艺超群,只要有过人之技均可报名,通过筛选就可以加入散骑郎,免捐的名额有限,欲报从速。
又亲自设计了散骑郎的服饰,白色长袍镶边滚绣,贴身剪裁,圆领细腰,宽带窄袖,配上简洁而不失高贵的头冠、黑色长靴、护腕、宝剑、长弓,穿上之后神气十足,英武不凡。
这还不算,每天还带着几位公卿的公子穿着他设计的服装,骑着高头大马在闹市来回招摇,惹得一众年轻人羡慕不已。
局面很快扭转,报名参加甄选和捐粮的人很快多起来,甚至越王一党中也有人的子侄要参加筛选,把越王气个半死。
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越王突然改变态度,鼓励僚属的子侄们积极捐粮加入散骑营。太子党提醒沈绉,说越王是在安插眼线,饲机作梗。
沈绉浑不在意,照单全收。
沈绉遴选了一百多人,请来禁军总教头李良臣代为训练,又制定了各项规章及奖惩条例,要求部下严格遵守。为了严肃纪律,沈绉以身作则,向永寿帝请了长假不上朝,与部下一同训练,吃住都在一起。
出身富贵之家的子弟性格总有些乖张,对于不服管教的,沈绉毫不手软,清退了一批,杖责了一批,警告了一批,散骑营终于有了如禁卫军一般令行禁止的全新面貌。
有受了惩罚,心底不服的富家子弟,设计使沈绉触犯了自己制定的规矩,欲看他如何处置。沈绉毫不含糊,立即当着全体部下的面,打了自己双倍军棍,随后宣布,属下看着长官犯错而不提醒,也要受罚,于是所有人都被打了棍子。随后就出现了这样一幅奇特的场景,全散骑营的人都光着屁股趴在铺上,等着大夫给上药。
沈绉看着沮丧的部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出语威胁道:“兔崽子,下次再敢设计长官,就把你们的那个地方翻过来打。”
部下闻言大乐,跟着笑起来,随即有人说起荤话来,有人起头,众人越说越来劲,最后竟一致要求沈绉带他们去吃花酒。
沈绉淡定地来了一句:“屁股都打成那样了还能使劲儿吗?看看同袍兄弟的屁股就算了吧。”众人又是大笑。
时值盛夏,沈绉担心挨了军棍的部下伤口会感染,命柱儿买来大量冰块放在房间里降温。
李管事听柱儿说了情况后,让厨房熬了两大锅的解暑汤送到散骑营。
这事被多嘴的婢女告诉了安平。由于天热,安平已经好几天没出去玩了,正热得心烦,想到有两个多月没有见到驸马了,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好奇心一起,就带了一帮人跑到散骑营一探究竟。
不幸的事情发生了,门口的守卫正热得发晕,忘了跑进去通报,结果天不怕地不怕的安平,就在长长的铺房里看到了一百多具剥得白花花、赤条条的男人的躯体。
随行的婢女坏了事,高声尖叫起来,好像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拉起公主,捂着脸跑了出去。
正在睡觉的男人被惊醒了,睁开眼看到有女子跑出去的身影,反应快的立刻兴奋起来,跑出去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却在门口被安平的侍卫拦了下来。
众人忙去叫沈绉,沈绉醒了之后看到安平的侍卫,心中顿时什么都清楚了,责骂部下想女人都想疯了,以致出现了幻觉,严令不准再提此事。又把安平的侍卫叫到一边,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通,打发他们回府。
安平惊慌失措地逃回府中,平静下来后决定把散骑营的人抓起来治大不敬之罪。这时侍卫回府了,转达了驸马要求不予追究的意思。
原来驸马称,营房重地禁止女人出入,公主违规进入,已是理亏,若再追究将士们的大不敬之罪,则要先按军法打公主的板子,何况他的部下并没有看见公主的脸,公主也没看见他们的脸,追究起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既然两下都是无心的,干脆就算了。
安平一听就火了,跑到东宫告诉父亲,让父亲帮她出头,谁知太子听后也劝安平不要追究,并悄悄派人把当时看门的守卫给料理了。
安平在父亲那得不到支持,越想越生气,把责任全归在沈绉身上,当天晚上就强行派人把他从营中抬回府中。准散骑郎们得知后,当时就清楚白天闯营女人的身份了,全部聪明地选择自动封口。
见过众男群裸图后,安平对沈绉的好奇心忽然强了起来,对沈绉吃饭、穿衣、睡觉、出行、应酬、娱乐等,事无巨细,样样过问,每天都要求柱儿回报驸马的行踪。
柱儿终于忍不住替他家公子说起好话来,把沈绉以前的事全都说了出来,包括“花嫁沈郎”的典故,说他不管见到多美的女子都能坐怀不乱,守礼如常,在青楼从来不留宿,在家也不纳妾,连通房丫头都没有,是真正难得的正人君子。
听得安平更加疑心起来,警告他哥赵敞与驸马保持距离。赵敞哭笑不得,告诉妹妹,说驸马跟他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安平知道她哥惯常撒谎,根本不信,又派人盯了沈绉一段时间,确信他没有跟任何男子勾搭上,这才放心。
再说筹粮一事,粮草运到北疆后,秦王大喜,派人送了几头羊和一位胡人厨师到京城,说是让永寿帝尝尝北疆的烤全羊。永寿帝命人在御花园架起烤架,叫上宗室诸王和几位肱骨之臣,就在御花园摆起全羊宴。沈绉也在赐宴名单上。
羊没烤熟之前,众人围坐着喝酒闲聊。胡人厨师也陪坐在侧,给永寿帝说些北方的趣闻和胡人不同的风俗习惯,说他们那儿是强者为尊,只有足够强大,才能赢得各部族的尊重,继承人的选择也是,如果一个部族首领去世了,族人们会推举首领最强大的儿子来继承首领之位,而不论长幼,所以胡人才能够一直强盛不衰。
众人都听出了弦外之音。
沈绉不由仔细打量那胡人厨师,只见他身形魁梧,脸盘宽大,眼睛是灰褐色的,披着卷曲的红色头发,满脸的胡子不羁地挺立着,浑身散发着一股野性的阳刚气息,非常不同于大魏的男子。于是出声道:“沈绉家中行商,小时候听了不少域外奇闻。听说如果胡人首领的儿子们不如首领的弟弟强大,位子就会由首领的弟弟来继承,可有这回事?”
胡人厨师闻言眯起眼睛打量沈绉,目光如刺。沈绉觉得很不舒服,便也眯起眼睛回视。
胡人厨师笑了笑,回道:“不错。甚至是首领的孙子,只要足够强大,也都可以直接继承首领之位。我们还有一个传统,男孩五岁骑羊,八岁骑马,如果首领的两个儿子都很优秀,他会选择最优秀的孙子的父亲来继承大位,以便将来把位子传给他。”
沈绉也笑了,道:“还不止呢,他会把自己的一切都留给继承者,包括财产和女人。不对,其实在你们的风俗中,女人就是财产,所以儿子即位后会和父亲的女人生孩子,弟弟即位后会和哥哥的女人生孩子,对不对?”
胡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叹道:“想不到大魏还有如此了解我胡地风俗的人。”
沈绉冷笑一声,不客气道:“想不到你也如此了解大魏的实情,尤其是某些事。你的汉语并不好,却能句句说到点子上,真让人多想。”
越王赶紧打圆场道:“驸马确实多想了,他只是说他们胡人的风俗而已。这位胡人厨师,请你去看看羊烤好了没有。”
胡人厨师应声而起,满场飞奔,往烤得滴油的肥羊上翻撒一些粉末,出手迅捷,身姿矫健。不一会儿,羊肉的香气就弥漫起来,诱得人食指大动。
全羊烤好,取下放在大铁盘上,抬到案前,胡人厨师用胡人的小弯刀示范着把羊肉从羊身上片下来。
越王过去帮忙,用盘子接住片下来的羊肉,双手呈到永寿帝跟前。
太子给长子使了个眼色,赵攸也跑过去,学着胡人厨师的样子,片起羊肉来,呈到永寿帝跟前,又片了一盘呈到太子跟前。
由于片羊肉弄得满手都是羊油,湿滑油腻,赵攸顺手拿过案上的面饼擦手。
永寿帝见赵攸用面饼擦手,面色很不好看,却没有出声。
赵攸浑然无觉,成功完成了父亲布置的任务,他很放松,还在专心地用面饼擦拭指缝里的羊油。
太子看不下去,想要呵斥儿子,却最终没开口,只是别有深意地看了沈绉一眼。
沈绉早就察觉到永寿帝有点生气,接到太子的眼色后,呵呵笑道:“我说河间王阁下,大家都知道您勤俭成性,为了不浪费陛下赐下的羊肉和羊油,您可是拿着饼擦了半天了。虽说北方正逢旱灾,一粒米都不能浪费,但您贵为皇孙,若是传了出去,知道的人认为你是至孝、勤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吝啬抠门,连羊油都要蘸在饼上吃下去。”
赵攸不是傻子,听到沈绉的话,看了看永寿帝和太子,大口大口地把擦过手的面饼吃了下去。
永寿帝的脸色这才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