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芙蓉》九月的棉被

1、第 1 章

　　苏陌桑站在那丛郁郁葱葱的木芙蓉间，一袭红衣似火，却仍是被淹没在那片雪白的花海里。
　　江湖上传言临江阁主顾倚瞑近些时日连挑江州七帮，不是重创，而且真真正正的灭门，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原本好好一个临江阁就此被定为邪教，武林中的正义之士也正筹划着围剿临江阁以为民除害。
　　苏陌桑看看昏暗的天色，转身回到谷中的小木屋里。
　　正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

　　苏陌桑是萦尘谷主捡回的孩子，那谷主本只是个不问江湖事的郎中，无妻无子倒也乐得自在，后来有一天在江边捡到篮子里的苏陌桑，便把自己的名字给了他，心想这也算是传宗接代的一种方法。两人的日子原本平静的毫无波澜，却仍是因那谷主的一位友人卷入了所谓的江湖。
　　谷主带着苏陌桑从镇子里搬到了郊外的山谷中，因尘虑萦心，便索性称自己为萦尘谷主，每日埋头在药庐里研究那些个草药，想要医好那位友人的病，随着医术日渐精进名号也便在江湖上打了出去。
　　苏陌桑第一次见到顾倚瞑还是总角之时，顾倚瞑浑身是血，虚弱的躺在床上，谷主正为他施针，而自己则在旁边打打下手。
　　师父自从迁入谷中之后就很少外出，前些日子说是去见朋友，结果回来时却带回了顾倚瞑，表情竟是苏陌桑从未见过的悲痛。后来苏陌桑得知，那顾倚瞑正是师父朋友的独子，而把师父牵扯进江湖的那位朋友则在那场江湖纷争中不幸身亡。
　　顾倚瞑醒后只是眼神空洞的望着棚顶，也不说话，也不进食，紧紧咬着牙，不让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留下来。萦尘谷主见顾倚瞑和苏陌桑二人年纪相仿，便让苏陌桑照顾顾倚瞑，自己则又躲进药庐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苏陌桑每日抓药、煎药倒也做得熟络，只是见顾倚瞑整日整日的闷在屋里，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山谷中长着一丛木芙蓉，开起花来甚是好看，苏陌桑便拉着顾倚瞑去赏花，顾倚瞑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任苏陌桑拉着自己走。
　　“你看，这是木芙蓉，以前在谷外虽然也见过，但都不如这里的美，师傅说这是三醉芙蓉，花色从清晨到傍晚会渐渐加深的，你看现在这花是白色，到了晚上就变得火红火红了呢。只可惜，那花变红之后也就落了……”苏陌桑说的兴起，顾倚瞑却仍只是呆呆的站着。
　　“喂，你打起精神来好不好，一天一天总是这幅无精打采的样子，吃多少副药身体都不会好的！”
　　“与你无关。”顾倚瞑终于开了口，却只是吐出这冷冰冰的四个字。
　　“怎么与我无关，师父让我照顾你的，我自然要将你养的好好的。不就是没了父母嘛，我还是师父从江边捡来的呢！你至少还有和父亲母亲在一起的回忆，我可是什么都没有呢，大丈夫何患无家，既然早晚都要自己成家立业，何必还成日为这事忧愁……”
　　“说的轻巧，我家上下三十七口惨遭灭门，若不是谷主出手相救，怕是我已经在九泉下与家人相见，此等血海深仇怎能轻易抹去！”
　　“我又没说不让你去报仇，但现在你这个样子，连自己的身体都恢复不好，更何谈报仇一事？你也知道是我师父救你，人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师父不曾想你报恩，但你至少要养好身体，别到最后只是让我师父费劲千辛万苦却做了个无用功！”
　　“……”
　　“怎么，没话说了？你既然不喜欢这谷里的景色，那就赶快养好身体，到时候我自会向师父去说，放你出谷报仇。”苏陌桑到底还是少年心性，这会儿竟也生起气来，自己好心带那人来看花，那人竟还不领情！
　　“你的名字……”顾倚瞑看着一旁气呼呼的苏陌桑开口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苏陌桑，原是师父的名字，师父说他不会起名字，既然自己都是谷主了，要了这名字也没用，就给我了，也算是给他传宗接代。”
　　“你师父还真是……我叫顾倚瞑。”
　　“我知道，师父说过，迷花倚石忽已暝，是个好名字。”
　　“你说的，等我养好身体就跟谷主说放我出谷报仇。”
　　“自然，男子汉一诺千金，我可是从不说谎的。只是，总今天开始你都要听我的，不然身子养不好可就一辈子都出不去了……”
　　顾倚瞑倒也当真听话，自打那日之后，苏陌桑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原本羸弱的身子也一点一点壮实起来，一日复一日的，两人竟也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
　　那苏陌桑本就是个孤儿，虽然师父对自己很好，但从小就没有什么玩伴，只是整日跟在师父身后，或读读医术，或采制草药，这回终于见到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便成天拉着顾倚瞑在谷里晃，最常去的还是那片开满木芙蓉的林子。
　　苏陌桑并没有食言，在顾倚瞑身体彻底转好之后，便敲敲门进了药庐跟师父说了这事，萦尘谷主只是点点头，道声“知道了”，又将一个精致的小瓷瓶递给苏陌桑。
　　“桑儿，为师这次送倚瞑出谷，大概也就不会回来了，你虽然年纪尚轻，但跟着我这么久，简单的药理自是懂的，为师本打算安安稳稳度过一生，没想终究还是没能逃出这江湖，你若愿意，今后就在这谷中住下，别再过问江湖之事；若是不愿，为师也不强求，毕竟人各有志，这药庐底下的暗格里放着为师耗尽毕生心血总结出的医典，你若参透了定也能在江湖上扬名……”
　　“师父……”为什么说不会回来了，我、不想一个人……
　　“这瓷瓶中的药虽然谈不上能够医白骨、肉死人，但只要留有一口气在，服之便能保住性命，便是平常人吃了，也能保其一生百毒不侵。只是这药虽是从祖上传下来的，但前几代就失了药方，如今只剩下这两粒，为师怕是用不到了，如今便交予你吧！”
　　苏陌桑接过瓷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师父连这药都留给自己，怕也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吧。药庐的角落里有几株枯死的花，说是枯死倒也不尽然，那些花周身黑紫，倒像是被人活活弄死的，这么看来，师父日夜不出，是在制毒？师父向来信奉医者仁心，从不制毒的，这一次，莫不是为了帮顾倚瞑报仇？
　　“你去帮倚瞑收拾下行李，我们明天一早就起程……”
　　“是……”苏陌桑自知无论如何自己都无法改变师父的心意，便应了一声转身往门外走。
　　“桑儿……为师对不起你……若是当初知晓会发生今日之事，倒不如让别人捡了你去……”萦尘谷主本是才过而立之年，但经过这段日子的洗礼，声音竟是苍老了许多。
　　“师父莫要说这话，当初若是没有师父，陌桑怕是早已成为一只黄泉下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了，师父的养育之恩陌桑无以为报，只能听从师父教诲，纵是师父您不再回来，陌桑也会为您守好这萦尘谷。”
　　苏陌桑说这话时一直低着头，总怕抬头看到师父就会忍不住流下眼泪来。
　　回到屋子里打好包袱递给顾倚瞑，“师父说明天一早就起程送你出谷，你今晚早些歇息吧。”
　　“谢谢。”顾倚瞑接过行李。
　　两人睡在一间屋子里，平日睡前总会聊会天，这一晚却是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苏陌桑一直送二人到谷口，趁着萦尘谷主前去牵马的时候，苏陌桑扯了扯顾倚瞑的袖子。
　　“师父说他再不会会来了，那么你呢，你还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若是能留着这性命，我就回来，反正也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我会在这里等你，你一定要回来……”我真的不想一个人守着这山谷活着，真的很寂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