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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老鼠 ...

  •   他摸索着,找遍整个屋子。并没见她的踪影。
      他下了楼,雨早就停了,厨房和客厅在月光下阴暗着,却一览无余,并没有她。
      只是楼梯口下面有亮光,那是地下室。
      他一阵心悸,但还是挣扎着走下去。
      地下室的门虚掩着。
      他从门缝里望过去,看到幽暗的壁灯下,一只裸着的□□,背对着他,浑身佝偻着,佝偻的象一只潮湿阴冷的老鼠,躲在墙角,抽搐着,吱吱的发出老鼠样的伸吟。

      那是寥心宇,她只披了件丝质睡衣,里面赤罗着,意丝不挂。
      浑身颤抖着,象打摆子的病人,她的手上有一支针管,手不受控制的打战,就用的这只打战的右手,拿着针头,在大腿根部扎进去,液体注射进去,不知是疼痛还是享受,却与之前两人在一起时她那濒于边缘的表情一模一样,双目紧闭,头高高的向后仰去。紧接着却是一阵全身痉挛,浑身抽搐,脚趾都蜷缩在一起,她竟站不住,如一根棍子一样直僵僵的砸向地面。

      门口的承浩也在颤抖,牙齿打战,不再是因为冬雨的寒冷,那是一股比冬雨还要刺骨的寒冷,逼的他说不出话,走不动路,心脏停摆,人生停摆。
      她倒下的时候,他才从噩梦中醒来。
      他向她走去,脚步沉重,他迈不动步,他想救她,但心底里涌起的却是恐惧。
      他扶起她,她在他怀里抽搐,嘴边淌满涎水,半翻着白眼,面目狰狞,象一只被夹死在扑鼠板下的老鼠。右手拇指和食指还捏着那只注射针头,有液体从里面滴落。

      他没看到过这样丑陋畸形的人,他没看到过她这样丑陋畸形过,她是他的女人,唯一的女人,片刻前他与之肌肤相亲的女人,第一次。
      他抱着老鼠,望着她。不知所措。
      她醒了,睁开眼睛,看到他,甜甜的笑,笑的象一个婴儿。
      “爸爸。”
      他从她手里夺过那只针头,落眼处却是她手臂内侧密密的针眼,红红的一片,刺着他的目。抬头看,她竟是在笑的,竟可以笑得象个孩子一样的无辜。
      他暴怒。
      你为什么要吸毒?为什么要堕落?为什么要作践自己?我还不够爱你吗?我不是才爱过你吗?你想要的一切我都给你了,我的心,我的身体,你为什么还要碰它,为什么还要这么贪心,这么堕落,你想没想过我?想没想过我们的未来?
      这几句是喊出来的,他太压抑了,也太绝望了。拼尽全力,仍然是这个结果:她在吸毒,注射式吸毒,在与他相爱后,在阴暗的地下室里吸毒。在他面前吸毒。

      对不起,爸爸,对不起。她看到他暴怒的样子,竟吓的哭起来,跪在他面前,抱住他的腿,哀求:对不起,爸爸,是我错了,我发誓,我以后一个人睡,再也不缠你让新妈妈生气了。对不起,爸爸,你别生气。让我去小公寓,带我去小公寓,我会乖乖的,只要与你在一起,与你在一起。
      她又跪在他面前,象跪在小七面前一样,没有尊严,没有廉耻。她已经不是一个真正的人,没有理智和底限。满脸除了泪水,涎水还有鼻涕。乎在一起,五官乎在一起。
      他才确定,他救不了她,她这样下去,一切都会失去控制。

      他蹲下来,扶住她的头,望着她的脸,让自己镇定下来。
      你这个样子,我们不能回小公寓。
      对不起,对不起,我发誓,不再犯,让我去小公寓,求你。
      你这个样子,我们不能回小公寓。心宇,你的病情已经不能控制,我们要去戒毒所。我们必须去戒毒所。

      心宇起先是低着头,一直哭泣,她想以后晚上她会一个人睡,再也不来烦爸爸,这样新妈妈就不会生气,就会让她搬到新家里。
      她要做一个乖孩子,让新妈妈喜欢,这样她就可以和爸爸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可是爸爸却说:
      你这个样子,不能去新家,寥心宇,你会被送到孤儿院。你必须去孤儿院。

      这时她停止哭泣。
      绝望的问:我是孤儿吗?爸爸,我还有你啊……

      “爸爸”面对她的绝望,不为所动,一点也不伤心,平静的说:戒毒所里有专业的医生,还有很多与你一样的病友。(孤儿院里有严格的教管员管着,还有很多象你这样没人要的孩子。)

      我不要去那里,不要送我去那里。求你!
      她终于抬起头,最后一次哀求。
      爸爸,那里的米里有青虫,厨房里到处是蟑螂,冬天里我们吃的都是发了芽,被老鼠啃过的马铃薯,夏天里没有蚊帐,大铺上只有一盏灯,早上的时候我们的脸上落满了飞虫。
      她的眼神飘到很远,飘到小时候,那年她九岁。冬天里,她饿的发慌跑到厨房里去偷生马铃薯吃,怕被人发现,她躲在角落里,象一只老鼠。
      但还是被发现了,她吓得浑身发抖,但教管员却没有罚她,既没打她,也没骂她,而是把她领到后面的破仓库里。
      冬天里,他把她已经冻的板结发硬的棉衣和棉裤脱下来,她里面没有衣服,没有一件衣服,足有二百进的教管员就那样压在她身上。
      她被压在下面,一阵阵象被撕裂一样的疼痛让她尖叫,却喊不出来,那具肥硕的身体发着恶臭压在她身上,象夹鼠板一样把她死死的夹住。
      那年她九岁。

      硕鼠伸出手,来抱她,要把她压在身下。
      她拼了全力挣扎,叫骂着,说出全世界最恶毒的语言,伸出长长的指甲抓他的头发,用尽全力抡起胳臂与他撕打,他并不象从前那样壮硕,那样孔武有力,肩膀也不象从前那样宽厚,应该说是虚弱的、羸弱的,瘦弱的,单薄的象一张纸。所以两个人竟然是势均力敌,到最后他竟然是颤抖的,疲于应付的,难以招架的。
      她终于有希望可以逃出虎口。她使出全力在他的肩头狠命咬下去。
      他伸吟,血流出来。
      她就势把他扑倒。才发现他已经遍身淤青。
      他从前是让她遍身淤青,今天她终于报复!

      她站在那里,狞笑着。她终于报了仇。
      那个人倒在地上。休休的倒吸着气。
      禽兽,你还敢不敢了?禽兽!
      他竟挣扎着爬起来,摇摇晃晃的往门口走。
      去哪里?你要去哪里?
      她听他颤抖虚弱的声音:
      我去找强叔,救我们!(我去找院长,来收拾你!)

      她知道她再没有活路,到了院长手里,她再也没有活路。院子里的孩子有时候会少一个,没有人问的少一个,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昏暗的地下室。昏暗的灯光,无边的恐惧和绝望。
      门边有一支高尔夫球杆,她抄起来,冲那个人的头上死命的砸下去。
      那人倒下去了。
      血从头顶流下来。

      血流下来的时候,她才看清,倒在地上的,不是教管员,也不是爸爸,不是新妈妈,他是……他是承浩,这世上唯一爱她的人。

      他倒在地下室的门口,已经昏迷,血从头发里渗出来,嘴角处也有血,裸着的上身都是血痕和淤青。

      承浩,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承浩,你醒醒,求你醒醒。救命啊,救命啊,谁能救救我们,有人吗?谁来救救我们救救承浩!
      四处里死寂,并没有任何回声。并没有人来拯救。就象之前的若干次的求救。她把SOS画的大大的,把中间的那个O画得那样圆,她全身心的乞求,还是没有一个人,甚至一个声音来拯救。

      一个声音传来。
      一个声音在黑暗里传来。
      却并不是救世主的福音。
      那是门铃声。急促的门铃声。

      她打开门,两个人站在门口。
      一个人问:
      承浩在吗?
      另一个人已经冲进房间里。一边高喊着:承浩,承浩,我的孩子,你在哪儿?

      记者见面会后,承浩一个人冲到雨里,他要去找心宇。
      这一个月来,强叔以为随着事业上升,他会慢慢忘记,逐渐放下。
      尤其是记者见面会,承浩的发言,对爱情的淡定,让他感觉,这孩子一下子长大了。
      虽然在细节上,整个见面会这孩子手里都握着橘子。
      这孩子小的时候就是这样,在紧张和恐惧的时候手里或身上都要带一些妈妈的东西,或者妈妈给他的东西。这样他就能镇定下来。
      强叔在台下静静的笑。
      他爱这孩子。
      爱他的这种对情感的依赖,一个人,只有对情感依赖,才会对情感坚守。
      他爱他,所以,他也爱心宇。
      因为心宇,这孩子才这样纤尘不染,在这个大染缸,□□中,纤尘不染却毫发无伤。
      心宇,与这孩子多象,多配,一对璧人。

      然后,他看记者会一结束,他就问他要手机,一边打给她,一边冲到雨里。
      他要去找她。
      他又要回到她身边!
      那个吸毒的她身边!
      她从前跟了别人、拍了三级片和罗照,这些都不论。
      如今还要再加上吸毒。
      这个是死穴。
      他不能允许孩子与吸毒的她在一起。
      他不能允许孩子与任何脏东西在一起。

      但他不知如何面对这个脏东西,这个寥心宇。
      他在她面前,就是说不出狠话,就是不忍心。
      他还记得那个雨夜。心宇镇定的递给他毯子,静静地说:在地下室找到他,立刻离开,不要回头。
      那年,脏东西寥心宇19岁。
      她明明知道此去,承浩是逃脱了一劫,而她却万劫不复,她还是那样从容镇定的说。
      那个从容镇定的面容,他永远记得,它在他面前一晃,瞬间就让他没有力量。

      他只能给俞妈打电话。
      他只能搬出老佛爷做援手。

      打完电话,他在雨里,一直跟着承浩回小公寓,又见承浩从里面出来,驱车来到这里。
      他等着,看到小七从房子里出来,看到房子里的灯熄了,听到房子里有尖叫,有呼救。
      他就要冲进去。
      这时俞妈才到。
      这时已经黎明破晓。

      门开处,一个疯女人站在那里。
      眼神呆滞,绝望,看到他们,没有恐惧,也没有慌张,却不似三年前那晚的镇定从容。
      那是绝望。
      绝望后才有的无畏。

      房子里没点灯,黎明的微光照进来,客厅里空空如也。
      他看俞妈跑到楼上,又跑下楼。
      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恐惧。
      两个人同时望着有灯光的楼下地下室。
      地下室的门口,倒着一个人。

      两个人奔过去。
      俞妈尖叫。
      强叔抱起承浩。

      这孩子赤罗着上身,全身血痕,淤青。额头上渗出血来,一直流到眉毛。
      承浩,承浩,你醒醒,你醒醒!

      这时承浩才醒转。
      一口气倒吸进去。
      妈妈,强叔!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会变成这个样子?
      承浩摇摇头。

      她是个疯子!这是个凶宅,阿强,赶紧带承浩走。一刻也不要久留。俞妈说。
      楼梯尽头,黎明的微光下,心宇的脸上又浮出那种狞笑。歇斯底里的狞笑。
      没有声音的狞笑。
      她一边笑着,只看着苏醒的承浩。

      承浩微睁着眼睛,勉力的发出声音:
      心宇,心宇,你在哪?你在哪?你们把心宇弄到哪里去了!
      阿强,快走,我害怕这地方。俞妈催促强叔。
      承浩手伸出去,伸向黎明的微光里,那微光里是站在楼梯尽头的狞笑的心宇:
      我没事,你不要怕,你要乖乖,要听话,爸爸和你在一起,永远和你在一起!

      那是他最后的意识。在最后的那点思想里,他的脑海里只有那个五岁的寥心宇,那个因为晚上不敢一个人睡而被爸爸扔到孤儿院的寥心宇;那个九岁的寥心宇,那个蹲在阴冷肮脏,到处是蟑螂的厨房里啃着老鼠啃过的马铃薯的寥心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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