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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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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王母将纸条塞进竹筒,然后绑在我的腿上,慈祥地捋一捋我背上的羽毛,“好啦,初儿,你可以飞啦。”
我苦着一张脸,“娘娘,你不会又像上次那样只写了什么‘我是绾丛梳百叶髻好呢还是双环望仙髻好呢’还是像上上次那样‘你说我穿杏黄地富贵牡丹纹织锦裙好看还是桃红地百蝶穿花纹水罗裙好看’之类的话吧,这些话东王公总要想十年八年的才回得了,我在蓬莱山上水土不服,住不得那么久的。”
西王母笑得更加和蔼可亲,拨弄着耳垂上的祖母绿宝石耳坠,“是么,初儿你真是聪明伶俐,活泼可爱,你这个样子真真叫本宫爱不释手……”
我身上羽毛一乍,扑棱着翅膀逃之夭夭,“娘娘我错啦——”
西王母和东王公好了已有几万年,却还像刚刚好上的小姑娘一般羞羞答答,怎么也不肯把好日子定下来,让我累死累活做那倒霉催的信使。
想到此我无奈地摇摇头,罢了,反正东王公住在东方碧海之中的蓬莱山上,我还可以顺道去瞅一瞅精卫小妖女娃,和她说些话。
我初遇女娃时也是为王母办事,恰巧路过东海之滨,看到一只精卫小妖在往东海里投掷树杈,觉得此举太过不道德,于是上前制止。
熟料那只小妖对我完全无视,无动于衷。我气不过,吼她一句:“你这个小女娃,怎么这么没有公德心?难道不知道现今水污染极重吗……”
我那句话的疑问语气还未吼出,一直像得面瘫症的小妖突然一把抱住我的大腿,哭喊道:“亲人呐——莫不是父王终于想起我,让你来喊我回家吃饭?”
我嘴角一抽,差点从云端栽下去。
失魂了半会儿,我把家里的族谱前前后后地回想十遍,归根溯源,确信我与她虽然同为鸟类,但我是青鸟,她是精卫,当真没有一根羽毛的血缘关系。
于是我战战兢兢地告诉她:“姑、姑娘,我没钱,养不起你的,你不要坑我。”
她抹一把满是泪水的脸,问道:“你不是父王派来的吗?”
我问:“你父王是谁?”
她答:“炎帝。”
我问:“你叫啥名?”
她答:“女娃。”
好吧,我明白了。
我好心告诉她:“妹子,前面我喊你‘女娃’不过是一种尊称,不是喊你名字。”
“切——”她拖着个常常的尾音,不耐烦地对我挥挥手,跳回地面上,只顾低着头踢地上的碎石子。
我心中莫名其妙,也不敢再管她,赶紧飞走替王母办事,不料办完事回来后,发现她还在踢石子,竟已踢成了一个小山包。
我纳罕至极,思索再三终于落下去问她,“你到底咋啦?我虽然不是什么知心姐姐,但好歹活了五万年,某些亲子人伦的关系还是见过不少的,或许可以为你讲解讲解。”
她立即瘪起嘴,嘟囔道:“那你说说,我父王为啥不认我?”
“你父王不认你?”
“是啊,那年我到东海游玩,不幸失足落水溺亡。幸运的是我的魂魄变成精卫鸟,不幸的是我回去找父王他居然说我是妖怪!”
我如实提醒她,“你现在确实是一只妖怪。”
她的眼眶瞬间红了,“可他是我父王啊,他怎么可以不认我?!”
我歪头想了想,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膀,“人妖殊途,这你不能否认啊,强扭的瓜不甜,凡事看开点吧。”说着说着,我总觉得说跑了调儿。
她揉揉眼睛,嘟嘴道:“反正我就是不开心。所以我恨死东海龙王了,闲得无聊起什么浪溺死我作甚?!”
“所以你就衔树杈去填海?!”
“对啊,”她一脸认真,“其实这也是一种修炼。我父王已经死了千年,我听说他死后成了九重天上的神仙,可我是妖上不了九重天,所以我也要修炼成仙,到九重天上找我父王。”
我很佩服她这般远大的志向,所以以后每每路过东海,闲得发慌也会往海里头丢些树杈碎石渣什么的。
而女娃也因为我不与其他小妖唤她“精卫”而是唤她原名“女娃”,让她十分受用,十万年的光阴下来,她竟与我感情颇深。
转眼已到东海之滨,正欲上前与女娃招呼,不料头顶一片紫云飞过,带着五彩仙气而来,我吓得赶紧躲到礁石后面。
上天入地能有如此阵势的,古今中外唯有重明上仙夏姜一人。
这边厢我躲得紧,那边厢女娃却屁颠屁颠舞着翅膀扑棱棱地同夏姜招呼:“上仙早啊。小妖不才,上仙看小妖还须多久才能飞仙?”
夏姜漠然瞥她一眼,薄唇突出一个字:“早。”
说完已不见踪影,只余下一片耀花人眼的五色光芒。
留在原地的女娃叉着腰气呼呼地龇牙咧嘴,“讨厌的臭鸟!得意什么?!等老娘飞仙成功,定有你好受的!”
我走到她身旁,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你明知那四眼傻鸟的性子,还去讨好他。”
女娃斜我一眼,“怎么,不过两千年前结下的梁子,到现在你还怕他?”
我耷拉下脑袋,“唉,人家是上仙,在仙位中名列最高,比我还高两级,作为小小太仙的我能不怕他吗?”
女娃鄙夷地看着我,“啧啧,初黛啊初黛,我十万年前见到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窝囊的样子啊。人家夏姜刚入仙籍不过区区三百年,就已位列上仙,你呢?十五万年前诞生在昆仑,自身修炼三万年,待在西王母身边十二万年,你都做些什么了?”
我脑袋低垂,“人家这七万年来不都在为王母与王公传话忙着嘛……”
女娃挑一挑眉,“哦,那你能告诉我剩下的八万年你都做啥了?”
我的脑袋垂得更低。
女娃继续喋喋不休地教训我:“你说说,就连岚苍都升成仅次于上仙的高仙,昔翠比你年纪小却与你同级。你拍着胸脯告诉我,你羞愧不羞愧?!”
我心中一酸,女娃以为七万年过去之后我的伤早已愈合,毕竟我与岚苍昔翠抬头不见低头见,孰不知我是能少见一面是一面。
开辟鸿蒙之初,我与岚苍昔翠都不过是昆仑山上的三只小青鸟,感情自然甚笃。我活泼伶俐,昔翠温柔静默,对唯一的雄性青鸟岚苍难免不春心萌动。不过当时大家都太年幼,尚且不懂得“爱情是自私的”这一永恒真理。
三万年后我们在西王母座下修炼,岚苍学得一向极快,我便终日缠着他讲解于我听,他也悉心教导。
有些时候我也会向他撒娇玩笑,而昔翠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们闹作一团,独自淡淡微笑。那时候我以为岚苍是喜欢我的,毕竟一天下来他在我身边的时日多些。
孰不知每每夜深人静之时,正是他们花前月下漫漫幽会之际。同一时刻,什么也不知道的我正窝在被窝中一边做梦一边傻笑。
梦中的岚苍对我笑得春光烂漫。
真正发现他们的关系还要追溯到七万多年前
那日昔翠要为王母到东海找东海龙王借夜明珠一用,但她正好处在修炼的紧要关卡,于是求我替她走一遭。
我正好无事可做,便应允了。到东海之后一切顺利,直到龙王去取夜明珠的当口,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头上长两个犄角的家伙,有意轻薄与我,我气不过,将他暴打一顿,还把他的一只角给打断了。
事后我才知道那个登徒子是龙王的小儿子敖泊,西王母特意为我出面请龙王私了此事。龙王原本已经答应,却不想他的小儿子连告知他一声都没有自个儿就跑上九重天,将被我打断的犄角往天尊面前一放,要天尊做主。
天尊对我的惩罚是五道天雷。
我吓坏了,拉住昔翠一把鼻涕一把泪,“昔翠,你害苦我了!”
昔翠的小脸白了一层又一层,最后咬牙道:“好,初黛,我来受这五道天雷。”
一旁的岚苍脸色更白,厉声道:“不成!你身子骨这般羸弱,必然受不得五道天雷。这个惩罚,应当由我来承担!”
即使到这个时候,我虽然心中已经察觉出不对,但还是自欺欺人地认为岚苍这么做是为了我。
五道天雷下来,岚苍的背已经辩不出模样。王母虽然用玉露琼浆调成最好的药膏给他涂上,岚苍还是整整昏睡五年。
这五年我和昔翠日夜守候在岚苍身侧,对他悉心照料。昔翠初初一年更甚,整日以泪洗面,连我都自愧不如。
五年之后岚苍终于微微转醒,我又哭又笑,握住他的手不断地喊:“岚苍!岚苍!你可醒了!”
岚苍尚在迷蒙状态,嘴唇微动,“昔翠……”
我霎时如堕冰窟,脑海中仅存一个意识,他沉睡五年,醒来后唤的第一个名字,居然是昔翠而不是我?!
自此我躲入西王母的酒窖中借酒浇愁,将上好的万年玉露酒喝去大半,王母气得将我大骂一通,仍不管用,只将女娃找来。
女娃来时我已醉得不省人事,分不清她是哪只鸟儿,气得她指着我的鼻子臭骂:“你咋这么窝囊?你弄出这般伤情的模样来,是想换得我们的怜悯么?少搞笑了,你又不是岚苍心尖尖上的人儿,你凭什么不能让岚苍看上昔翠,你凭什么做出一副被抛弃的样子?再说了,那岚苍有啥好看的,不过比你高点比你壮点,你看他还不如看自个儿呢!”
想来也是,我何必暗自伤神?那岚苍何时说过他钟情于我,不过是我自作多情罢了,没脸没皮暗恋人家八万年而已。
我的情伤逐渐好转,当我有勇气走出酒窖之时,岚苍在昔翠的照顾下已可下床走动。
这些天昔翠一直在照顾岚苍,我只期盼他们不要知道我醉酒之事。表明上虽像以前依旧没心没肺乐乐呵呵,可是心里是极其不愿与他们相见。
王母难得怜惜我一回,和蔼地对我说:“初儿,本宫知你最近不愿呆在昆仑日日见岚苍与昔翠欢好,不如你就往蓬莱山多跑跑,替本宫传些话儿。不出时日,待岚苍与昔翠不再这般了,你也就可以消停了。”
好吧,谁知这不出时日,竟不出时日了七万年。
原先我还怪不好意思的,可这么来来回回地跑腿我除了锻炼翅膀肌肉加多听些路上的八卦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好处,无奈我委婉地向王母转达我已炼成精钢不坏之心,面对岚苍和昔翠的恩恩爱爱卿卿我我我可以泰山崩于前亦巍然不动,这种跑腿的事情无须再由我出马。
王母依旧笑得和蔼:“初儿啊,这事你都做了这么久了,对此也很熟悉,若本宫再交给旁人,委实不放心,不如你继续吧,反正你也一向做的好。”
是,我做的好,我全家都做的好。
可对方是我顶头上司,我即使想泪如海涌也只能往肚里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