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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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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李国庆最大的失误就是对我太过忌惮。本来以他的实力,现在只需要按着他原本的计划实施就行了,我十年之内基本不可能动摇他的根基。但他频频插手我们的拿地,从我上任以来,我们就没有拿到任何十分理想的地块。这样明显的打压,却恰好让我有机可趁……”龙聿一边吃饭,一边还滔滔不绝。
“等等。”凌律有些头疼地打断了他的述说,“抱歉,我对商业机密不感兴趣,这往往容易招来麻烦。”
“可我想告诉你。”龙聿的眼神直白而单纯,坦诚地投向凌律。
“很遗憾,为了平安活到拿养老金的那一天,我必须明哲保身。”凌律其实已经尽量委婉。
“我——”龙聿低下头,放下碗筷,默默看了一阵,然后轻轻说道,“我希望能有一个人,分享我的成功和失败。”
他说得很轻,有些委屈的意味,又藏着许多的小心翼翼。仿佛有一种迷离的伤感,飘荡在简单的几个字之中。
他希望能有一个人,跟他一块分享,他完完整整的欢喜,担忧,惊奇,成长。他想把他心中点点滴滴的事情告诉这个人,一起欢喜,忧愁,经历人生。
在很多年以前——也许事实上并没有很长时间,但在他眼里已非常久远——他选择了凌律。那时候的他别无选择。
许多年以后,他依然选择了凌律,只是如今,同样别无选择。
自始至终,就只有这个男人深深地驻扎在他的心里,无可取代。
曾经的他对此充满犹豫,不甘,极力掩饰,并且,有些害怕。可是现在,他忽然在百般的遮掩与揣测中恍然大悟。只需要那么一瞬间,恍然大悟。
背叛,原来是这么回事。
龙聿抬起头,眼睛依然清澈明亮。他注视着凌律,凌律也看着他。有时候,人需要用相互注视才能看清彼此。
龙聿的自信满满褪去了,龙聿的强势褪去了,龙聿脸上的笑容,也变成了一种淡淡的,不知名的表情。他很柔软但不柔弱,他只是轻轻将手移过去,握住凌律的手掌。轻轻地,但很固执。
“我感到很孤独,律,时常感到孤独。我的世界里人很少,真的很少。你说得对,我的身边有一个圈,里面的人很难出去,外面的人更难进来。但是……”龙聿的声音沉静,却十分动人,“你难道以为,我愿意这样吗?你难道以为,我真的想把感情系在一个人身上?你难道以为,我不希望打破这些藩篱,让你,我,大家都好过?我知道我的一些行为很危险,也知道怎么样才是最好的,可是,律,你总是给我指出在你看来理所应当实现的那个理想结果,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对我来说只是美丽但遥远的彼岸花?我一次次拼尽全力达到你的要求,我想紧紧跟在你的身后,不被你抛下。我知道就算我摔倒了你也不会回头,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开口把你喊住。但是,我也会有累的时候、做不到的时候,我已经摔得遍体鳞伤,而很可能这一次,就再也爬不起来了。律,”龙聿的手动了动,更紧密地拉住凌律的手,“你会抛下我吗?”
律,你会抛下我吗?
龙聿的这一番话和最后的这一个问句,让凌律沉默了很长时间。他确实没有想过,龙聿会达不到他提出的最优结果。只要确立了目标,就一定能实现——凌律对此抱有相当的信念。可这个信念在龙聿情理交织的倾诉中动摇了。
可是,并不是说不依赖就可以不依赖的呀。
春香的那句话曾经让凌律有了某种程度的领悟。但直到今日,此时此刻,凌律才真正面对他那个无所不能的信念并非对任何事情都适用的事实。
也许凌律曾在最初的时候观察过龙聿,一旦龙聿无法胜任,他便会插手。但龙聿做得不错,不管勉不勉强,是否让龙聿拼尽了全力,总之龙聿做得不错。所以,凌律不再对此投以更多关注,他只要结果,繁琐的过程交给龙聿自己就好了。他仿佛通过这种方式来表明他对龙聿能力的承认,以及,他对龙聿的信任。
要获得凌律的承认,必须付出相当大的努力。即便真的获得了,也只是意味着接下来你必须付出更大的努力。
可是,律,你不能总把龙聿看成和你一样。你在挫折中变得强大并不代表他就不会在压力下一蹶不振。
律,你会抛下我吗?
半晌,凌律开口道:“为什么你会问出这种问题。”
龙聿一语不发。他执著地盯着凌律,好似在等待。或许等待的不是一个回答,而是某种印证。
凌律停了停,用有些认命又有些无奈的口吻说:“难道我没有告诉过你,你不能解决的事情,就交给能解决的人解决吗?”
闻言,龙聿慢慢地漾起笑容。就像春日的微风拂过经冬的大地,生机盎然,开满新绿。他笑着,满满的都是笑意,温暖纯粹得仿若承载了整个春天的所有希望。
就是这个。
眼前的龙聿似乎已习惯于将他的感情毫无保留地流露出来,真挚强烈,坦然直白,让凌律一时难以适应。男人甚至微微地恍了神,可也只是一瞬间。他马上便把焦距重新放回龙聿脸上。难以适应不是重点,更多的则是好奇。
是什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令龙聿蜕变。
太让人惊讶,或者说惊叹。一个人的内里能藏着多少个自我,可以将人改头换面,让再熟识的人都难以辨认。
龙聿只是笑,然后说了一句:“我明白了。”顺理成章,或者说,心中早有答案。这笑容依然温和,溢出自信。“那我可以继续说了吗?”
“嗯?”凌律好像一时没反应过来。
龙聿用手比划着:“我的故事——所以我频繁地参加各种拍卖会,跟人接洽,显得焦急并且高调。这让他更加得意,也更加卖力地阻止我拿到理想的地块,甚至不惜动用手头的资金率先把我们看中的地块给抢走。可这样一来,却是正中我下怀……”
对于龙聿的执著,凌律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有一种挫败的感觉。这些对凌律来说无异于狂轰滥炸,他不知道龙聿从何得知这就是他的死穴——怕烦。
不仅仅是听人絮叨这么简单。凌律知道,一旦龙聿跟他讲完这个漫长的幕后故事,也就意味着他凌律平静生活的终结。他将被龙聿,被这些故事拉进一个更大更复杂的漩涡之中。他愿意着手解决他和龙聿的残留问题,但这不代表他将陪龙聿一起在微妙凶险的实力较场中浴血拼杀。
就在凌律试图再次打断时,龙聿忽然又停了下来。仿若龙聿也敏锐地感觉到了凌律的情绪变化,所以知情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但显然,如今的龙聿早已不是以前那个,他的沉默仿佛都带上了深意和力量,让凌律不由得再次将目光投向了他。
只见龙聿的脸色黯了些,好像想说些什么,但又有些迟疑。犹豫间,他终究是开了口:“在美国的时候……我有很长一段抑郁史。”说完,他又沉默了。
凌律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他,并没有显出惊讶。
龙聿扫了凌律一眼,继续说道:“后来在子淑的帮助下,我的病情逐渐稳定,只是有时候……难以控制。”龙聿停了停,“我知道,我的心结在你这里,也必须要靠你的帮助才能完全解开。可是我刚回国的时候,并没有这种打算。直到……最近,”龙聿的眼睛又重新亮了起来,笑容微微地回到脸上,“我终于看清了很多东西,就好像在深水潜埋了很久,又抬头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一样。我的人生,世界,都轻松明亮了许多,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太喜欢,甚至不敢去回想过去,那些压抑灰败的日子。”
若说凌律不惊讶那是假的,只是他的惊讶没有表现在脸上,而是在心里。他的惊讶也不是对龙聿的过往,而是龙聿的态度。
龙聿上次谈到过去,是在多久以前?他当时的情绪和态度与现在比起来,又何止千差万别。一个强硬激烈,一个云淡风轻,仿佛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他又走过了长长的路。
龙聿啊。
凌律忽然笑了起来。
还是挺值得信任的不是吗?
龙聿马上就察觉到了凌律的笑容——他对凌律的情绪始终很敏感:“嗯,我也觉得很好笑。绕了这么一大圈,最后发现很多事情都只是自寻烦恼而已。”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笑什么。”
“你以后就知道了。”
“你说的以后,是长大的意思吧。”
“嗯。”
“在你眼里,我还是没有长大吗?”
“长大是一个过程,没有最终完成的时候。”
“嗯,我赞同。”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有一些东西,早已不言自明。
“律。”龙聿又喊了一声,这次却不再看着凌律,“我昨天跟我的心理医生联系了。她说我的病情已经有了明显好转——好吧,前面一阵子我确实有过复发。要想完全康复,我还需要经历一段时间的反复。在这期间,我也可能会出现一些异常的状况,比如说长时间抑郁过后的亢奋,控制不住情绪,或者话语太多,等等。”
说完,龙聿才又将视线转向凌律,有那么一丝可怜的求助意味——他也确实在求助:“律,请你帮助我。”
第一次,如此明确,请求帮助。
凌律的眼睛里泛起波动,深邃的湖泊微微一颤。
“只有你能让我安然度过这一段特殊的时期,我知道。除了你,我没有第二条痊愈的路。所以就算你不耐烦,就算你不喜欢,也请你忍耐。我需要你,请你……一定要帮助我。”
真诚地,恳切地,令凌律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他没有说这一切就是凌律造成的,也没有带上任何强迫的意思,只是说,让我们共同来解决这个问题,我需要你的帮助。
对于凌律来说,这句话就相当于毋需多言的指令。他一定不会拒绝。
“我故意装作看中了两块地,并且都提出了高得离谱的价格,做出孤注一掷的样子。他果然中计了,就算赔了保证金和违约金也要干扰我们的行动。当然,这招太险,如果拿不下来,违约金都会让我们元气大伤,李国庆其实什么也不用做,就能置我们于死地。可是好在这一切都很顺利,要想扳倒比我们实力雄厚得多的‘蓝景’,只能出此下策……”
……
凌律觉得,自己已经被彻底打败了。
六十六
事实上,事情并没有龙聿所说的那么简单。李国庆树大根深,决不是龙聿用这样的小伎俩就能拖垮。龙聿希望用资金链绊倒李国庆,但李国庆就算再忌惮龙聿,也决计不会犯下地产业大忌。何况就算犯下,也不至于马上就崩盘。可是,龙聿就不一样了。
光是拿地就已经受到重重打压,这整个运作还不知被套上了多少小鞋。更重要的是,龙聿年纪轻轻毫无经验便身居要职,刚刚立稳脚跟就迫不及待地兵行险着,这很可能影响他本就不那么牢固的地位。内忧外患,正是龙聿处境的真实写照。
不过,看龙聿的样子,凌律倒不觉得他有多么举步维艰。龙聿虽然有年轻人的胆大妄为,却绝非不知好歹之辈。说明确一点,龙聿素来便有行事谨慎的习惯,这番冒险说来轻巧,但想必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有了万全准备。要不是李国庆逼得太紧,龙聿应该也不是小有成绩便险以求胜的性子。
而这万全准备——大概也不是龙聿一人之力能够完成。谁在龙聿背后帮他?想来龙聿一毕业就自带资金回到上海,虽然多有掣肘但成绩也显而易见。与其说受到打压,倒不如说一路顺风顺水,自有贵人相助。
这戏,恐怕一时还没个尽头。
凌律抄手一扔,关于地产界各势力的报告压在了另一份稍早一些的报告上面,“抑郁症”三个字转瞬便被盖住。
站在窗户边上,凌律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烟,凝神沉思。
他最近话很少,想的事情却更多。烟被点燃,但男人似乎总显得没什么吸烟的心情,只是静静看着荧红的烟头。
凌律真正在思考的时候,从来不吸烟。他不会允许对他来说意义重大的理性活动依赖于某种成瘾物质。他喜欢点起香烟营造出另一种遮去视觉的效果,好似在视野迷蒙之中能更清晰地看到事物的本质。
很奇怪,近来他最常想起的是龙聿小时候的样子。龙聿出国以后,凌律明明也没有想到他几次。
也许是因为,他知道那个龙聿是再也回不来了。彻底失去以后才会去回想,不去关心是深信他还在。
可是在与不在,又有什么不同。真实的那个内里,从来就难以改变。而真实的那个龙聿,凌律其实,从来就没有认真看过。
他以为他不知不觉被龙聿占去上风,该归因于他对龙聿情况和动向的知之甚少。情报信息上长期积累的差距造成了双方力量上的逆转。
所以理所当然地,凌律调查了龙聿。他开始细细分析龙聿产生巨大变化的原因,从龙聿的履历中挑出可能的弱点暗记于心。他的手中空空如也,他觉得自己需要砝码。
可是后来,龙聿用自己的表现明白无误地告诉凌律,过去的一切已然失效,现在启用的是新的游戏规则。就算弱点、过往、性格什么的都没有变化,但毫无疑问,眼前的这个龙聿已脱胎换骨。他将他曾讳莫如深的东西开诚布公,也不再拒绝承认,拒绝面对,拒绝诉说。所以这个龙聿还是以前那个,却也不是以前那个了。
所有的资料都已无用——凌律把它们丢到了一边。他现在需要好好地,认真地,重新地看待和评估龙聿。真实,接近,不带任何过去的偏见。
这,是龙聿想要的吗。
“执业证、呈辞、资料、卷宗、证明材料……”安娜小声地核对着,“好,齐了。”
穿着笔挺西装的凌律接过经安娜最后清点的文件,朝他美丽的得力助手点了点头:“那我走了,安娜。”
“嗯。”女人一笑,像往常那般轻捏住凌律的手,踮脚抬头,用唇角浅浅吻了吻凌律的脸颊,“Good luck!”
凌律回以淡笑,转身离开。走了几步他又折回来,靠近安娜,认真地对她说:“你一直在身边帮我,谢谢。”说罢,他又笑了笑,走了。
安娜杵在原地,许久之后觉得脸上热得慌:“这、这个凌律……”她咬了咬唇。
这个凌律,总是在不经意间击中她心头最柔软脆弱的地方。平时言语无涉,但突如其来那么一句话,却总能让人心神荡漾。
凌律,你这个率性而又狡猾的男人。
“被害人从房子一角爬到了对角的电话机旁,当时他完全有时间并且有能力报警或者打电话急救,我们能很明显地发现电话机的‘1’键上有被害人的带血指纹。如果他中断按键是因为已经死亡,那么他的手指应该停留在按键上,但这与事实不符;如果他的手因无力而下滑,那又必然会造成血的拖滑痕迹,但现场并没有这样的血印。所以我们可以推断,被害人是自己小心翼翼、慢慢地将手放到桌下,放弃了求救的机会!”
男人语惊四座,坐得满满的旁听席像炸开了锅,对面的被害人父母激动地站起来大声反驳,法官一边敲着锤子一边喊:“肃静!肃静!”
男人却只是静静地站在这一片混乱与风暴之中,置若罔闻地垂下头,将现场照片和法医证明拿在手里,等着骚动的平息。
他是冷静的,细致的,透着熟悉的淡然,却有着未曾见过的耐心。他看似无意地挑动对手的情绪,熟练地利用现场气氛,但始终用证据和符合逻辑的推理说话。他要么一言不发,要么滔滔不绝,时而寸土必争,时而以退为进。或许是辩护的需要,法庭上的凌律显出了更多的情绪,他有时候义愤填膺,有时候声情并茂,仿佛站在这个地方,他才回归了一个常人应有的姿态。
也许只是姿态而已。他的眼神始终清明无波,平静地看着法庭上的刀光剑影,世态炎凉。
这个男人时常会使人疑惑,他是怎样貌似轻易地看透这一切,又为什么能够在看透之后仍津津有味地参与其中呢?
一道视线玩味地从旁听席的一角远远投到凌律身上,越过重重座位与人群,牢牢锁定凌律。
仿佛感应到了那股视线,凌律淡淡抬头,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那个角落。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他的发言上,再没有往那个方向看过一眼。
无论法庭上的他如何慷慨激昂,结束之后也还是那个凌律。不久之前的那个雄辩犀利的律师,在庭外不喜言语,不喜争辩,理智而安静。
凌律回到休息室,放下文件,坐下来,用手指揉了揉眉间。安娜正好走进来,看到男人略有些疲倦的样子,便问道:“累了吗?”
“有一点。”凌律简短地回答道。只从凌律的细微语气中,安娜就清楚他已不想再说话。费尽心神的长时间辩论很容易让人丧失继续说话的兴趣。
安娜不再开口,径自绕到了凌律身后,将手搭到凌律的双肩上,轻轻替他推拿起来。这是女人的温柔,也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凌律享受地闭上了眼睛,紧绷的肌肉松弛了下来。房间里很静,十年的相处让他们不需要太多语言。
“这件案子了结后,我需要一个长假。”凌律忽然又说了一句。
“你什么时候不需要一个长假?”安娜噙着笑意反问。
凌律没有把话接下去。他好似很累,又好似正在思考什么事情。
安娜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她想一如既往地显得识趣体贴,但咬了咬唇之后她还是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准备去办?”
凌律模糊地“嗯”了一声。
安娜不死心,继续问:“我能帮上忙吗?”
凌律似乎想了想,最终摇了摇头:“不,我自己去吧。”
安娜停住了。
好像不久前的默契,刚才的温馨全在瞬间冷却。她的手仍在凌律坚实的肩上,可也已经一动也不能动。
或许她曾经长时间地陶醉于她和凌律之间不可替代的亲近之情,但时光流逝,这陶醉的满足慢慢地变成一种虚无。心底好似有一个越来越大的缺口,每当她被那令人迷醉的美好假象蒙住了双眼,那缺口就会化作海浪向她侵袭过来,她感觉自己飘飘荡荡的,飘飘荡荡的,一直在波浪中浮沉。虽然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已经足够好,但缺口的海浪每每将她淹没。每当这时,她心里总是清楚,她,从未靠岸。
“安娜,你怎么了?”凌律已经站起了身子,扶住了恍惚的安娜。她微微抬眼,明杏般的眼眸里飘过迷茫。男人的脸上仍带着疲色,但也透着关切:“你也累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女人摇摇头,神情依旧遥远,双唇淡淡地去了血色。
她盯着凌律,仔细地盯着他。这个男人她已经看了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她努力走进这个男人的心扉,后来她走进了,并一直因此感到骄傲。只是许多年以后,她看见姜海晨从凌律的心门中走出来,对她笑着,仿佛在说:“其实你从来没有见过里面的风景。”她这才赫然发现,她长久以来只是伫立在门口,一直一直,没有再能靠近一步。
“这次假期,你打算去做什么?”她的嘴唇机械似的一张一合。
凌律愣了愣,可还是回答道:“我想去趟美国。”
“去美国做什么?”安娜的视线逐渐清明起来,和话语一同步步紧逼。
“唔……回哈佛看看。”
“回哈佛又做什么呢?”安娜的目光越来越澄亮,小小的光芒在眼里跳动着。
“……”凌律认真地看了明显不大对劲的安娜一眼,“查一些事情。”
安娜似是下了决心,仍不依不饶:“关于什么的?”
凌律微微抿了抿唇,但随即就叹了口气:“关于龙聿的。——你怎么了,安娜?”
“我怎么了?”安娜轻轻一笑,“你觉得我很反常是吧?因为我平时都不会追问得这么详细,也不会管你要去做什么。”
凌律看着她,没有说话。
“而你,凌律,也不会说起。可是如果我明确地问你,你又会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实际上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只是你不会说。”
凌律这时候才看清楚了,安娜眼中的不是光芒,而是火焰。
“你为什么一开始不主动跟我说呢,律?”
“因为我——”
“因为你觉得没有必要。”安娜断然截断了凌律的话,“你为什么又愿意都告诉我呢?”
“因为——”
“因为你觉得无所谓。”安娜没有给凌律解释的机会。或许在她看来,这些并不需要解释。
她久久地盯着凌律,冷冷地:“你知道你最伤人的是什么吗?”
凌律沉默。
“是你的不主动,还有你的无所谓。”
说罢,安娜转身离开了休息室。
剩下疲惫的男人,闪过讶异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