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为一言》宋绾格

5、再遇已是局【二】

　　凌堇正把忱馥紧张的反应收入眼底，忍不住朗声大笑，然后对着不远处站着已久的儿子说：“小彦，这个女孩不错，不错！”

　　忱馥一听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了，她愣愣地看着凌为彦走进在她隔壁坐下，熟练地洗了两个茶杯，拿起茶壶，斟上两杯，自己拿起一杯细品着，剩下一杯放在她的面前。

　　片刻，凌为彦放下了茶杯，偏头看着忱馥说：“看我干嘛？喝茶啊。”

　　她敢保证，这是她认识凌为彦以来他对她说过最长的一句话，也是最有温度的一句。但后来她才发现，那个时候，凌为彦跟她说过的话，总共才三句……

　　“小彦，你打电话给小妤他们看看他们回来没有？饭好了。”厨房里传来了凌妈妈的声音，也就中断了此刻她的尴尬，她不禁松了一口气。

　　“已经回来了。”凌为彦答道，忱馥正疑惑，就看到凌为妤他们走了进来，还有沈思冉和许琛。

　　忱馥看到沈思冉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程暖上楼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很久都没下来，让她一个人面对着凌家父子两大巨头，她都快透不过气了。正想着起身走到沈思冉那儿，却听到凌为彦低沉的声音在她耳侧不远响起：“饭好了，去摆餐具。”

　　“啊？”她承认她那简单的脑袋此刻是真的转不过来了，怎么算她都不觉得此刻轮到她去摆餐具啊？她是客人又不是主人家……

　　“没听错，去摆餐具，你不是暖暖的妹妹么？暖暖忙着你得替她做。”凌公子竟然大发慈悲地解释了一遍，理由有点牵强可是怎么听起来似乎那么合理？

　　忱馥愣愣地看着凌为彦，对方却仍然似乎很淡定而且理所当然地看着电视，她又把眼光移向了凌父，却不料对方却是一副殷切地表情，看得她浑身打了一颤。

　　于是，她只能默默地起身，仍然在纠结着到底该不该去——摆餐具？

　　“我来吧。”凌为妤突然插话，此刻忱馥真觉得这一句“我来吧”是世界上最动人的话了，她如今只差没感动到涕泗横流，她不敢低头看凌为彦的脸色，但是潜意识告诉她，这凌公子的脸色肯定好不了哪里去。

　　可是，忱馥从来没想过凌为妤下一句更让她无地自容了——

　　“嫂子你别介意，我哥就是这样子，从来不会怜香惜玉。”

　　凌小姐，不带你这样的……

　　忱馥如今有些欲哭无泪了，她是高估了自己的猜测能力，她更是低估了凌家一家子的功力。她听到凌为妤这么说，连忙摆摆手否认，看，人家凌小姐显然是误会了。

　　“呵——”

　　如此低沉如此不合时宜的笑声她想不出除了凌为彦还有谁，不错，只见凌为彦低声一笑后说：“小妤，你误会了，她不是你嫂子，咳，我可无福消受。”

　　忱馥发誓她这辈子都没像现在那么窘迫过，那种感觉她说不上来，脑海里甚至短路似的找不到一个形容词来形容。如果不是这个时候程暖从楼上下来打救了她，她真觉得自己需要就地掘个洞藏起来了。

　　“为妤，她是我妹妹，程言，也叫忱馥。”此刻的程暖已经换了一套家居服了，她那一头长发瞬间变了干净利落的亚麻色短发看得忱馥一惊，不明白这瞬间的转换。

　　“好看吗？言言，你大概没见过我短发的样子，八年前我就一直是短发的了。”程暖补充道，手捋了捋额前的刘海。

　　忱馥瞪大了眼，似乎想不到，八年前的程暖，是那样宝贝那一头瀑布般的长发，却剪了，剪了之后再也没有留过，八年的短发，她猜不透用意，猜不透。

　　是想从新开始吗？

　　就一如她，选择了改名换姓，选择搬离，选择放弃过去所有的爱好包括国际象棋。

　　忱馥感觉到自己的眼里发热，她连忙地抽回思绪，笑道：“像哥哥了，姐姐。”

　　“都过去吃饭吧。”凌父突然发话，大家都沉默了一会然后听话地到餐桌前坐好，六个小孩，凌奶奶说，好久好久没有那么热闹了，她高兴，很高兴。

　　“言言，你现在是跟你父亲生活么？”凌奶奶突然问道，大家都明白她说的是忱馥的生父。

　　全部人的目光又落在了忱馥的身上，于是，忱馥停下了筷子，正想说，却听到程暖有些严肃地喊道：“奶奶！”

　　她明白程暖在担心什么，她莞尔一笑，娓娓道来：“奶奶，我是遗腹子。我现在跟我父亲生前的好友生活，他是我养父。”

　　“瞧奶奶这问得……奶奶错了奶奶向你道歉。”凌奶奶一听，立刻道歉道，“我们不说了，吃饭吧！言言，吃多点肉，瞧你瘦的。”

　　看着凌奶奶往自己碗里夹菜，忱馥连忙递过碗去盛，笑道没关系。看着一个七旬老人对自己连连道歉，她也怪不好意思的。

　　那顿饭，吃得她很不自在，她始终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家，看着人家那样盛情对待自己这么一个客人，她心里的感受，说不出来，是幸福，是快乐，是惶恐，也是惊慌。

　　．

　　吃完晚饭，忱馥拒绝了所有人的好意，选择一个人回学校，程暖叫她留下过一晚，她说陪陪她，忱馥还是婉拒了，她想走走，一个人走走。

　　这个城市，曾经她很熟悉，走过很多地方，似乎任选一处都会见到他们一家人的身影，后来，她离开了这里，后来，又过了六年，她从新回来了这里，她知道整个城市变了许多，可如今才知道锦园在的这一区已经发展得这么好了，俨然已经成为新的商业中心。

　　她感到陌生了，重新回来这里两年多了，却从来没敢来这一区走过，她以为她熟悉，只是实际上是那样的陌生，她发现她迷路了，就算是从锦园出来不久，就算就在附近，她都迷路了。

　　如今连物是人非都算不上，都算不上。

　　她选择到了江边，在江边的木椅上坐下了，看着夜游的船开过，她看着进入夜里这个城市的霓虹灯赶走了黑暗。她一笑，忱馥啊忱馥，你是在活在过去，而从来不敢接受现在。

　　你敢吗，忱馥？敢勇敢一次吗？

　　“忱馥？”

　　听到喊自己，忱馥下意识地四处张望，看到右手边不远处的一男一女，男的明显比女的大上一轮，成熟，脸上带着谦逊的微笑，魅力十足。她不认识这男的，但是那个女生她认识，是她的室友，赵悦楚。

　　“真的是你，九点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是傻瓜吗？一个人很危险的。”赵悦楚放开挽着男人的手，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地问。

　　“我刚在别人家吃完饭，正准备走呢。”忱馥也没起来，抬头看着赵悦楚回答道。

　　赵悦楚好看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不一会她夸张地瞪大了那双本来就很大的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该不会是迷路了吧？”

　　忱馥不回答，那一刻她真觉得自己特丢脸。

　　“我说——”赵悦楚有些无语了，“在这种大家都认识的路段你都可以迷路你真是可以啊忱馥，我说你这两年多你都种蘑菇去了么？”

　　见忱馥仍然不说话，赵悦楚无奈地对几步远处的男人说：“老公，看来咱得大发慈悲先送这个路痴加白痴回去了。”

　　这一下忱馥倒是有反应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问道：“悦楚，你结婚了？”在她的观念里，只有结了婚才可以叫老公，那样才是不同的，才是有意义的。

　　“我说，忱大小姐，我该怎么说你呢？我说了一大堆你都不理我，现在我没跟你说话你就理我了，我该怎么说你呢？”赵悦楚扶额，极度无语说道，半晌，她又认真地说：“是的，我结婚了。来，我给你介绍。”

　　她拉起忱馥的手，把她带向了自己的丈夫跟前，忱馥几乎难以置信地听到她说：“忱馥，你问对了，我结婚了就在前天我二十岁生日那一天，这位是我老公，陆翊。”

　　“他大我十一年零七个月，比较老，我比较年轻，所以他比较疼我。祝福我吧，忱馥。”

　　忱馥看着赵悦楚介绍自己丈夫是脸上生动的表情和那种难以遮掩的幸福，她忽然觉得爱情真的是没有年龄可言的，赵悦楚年龄比她还小，十七岁未满就上的大学，刚满二十岁就结婚了，而对象却是一个大了她十一年的男人，如果是她，毫无疑问她反对在两者差那么多年的时候还要在一起，毫无疑问她会嗤之以鼻，只是，她想不到，真的有人能幸福给她看了，在这种条件下。

　　她想她一辈子都会记得赵悦楚的那句话——他大我十一年零七个月，比较老，我比较年轻，所以他比较疼我。祝福我吧，忱馥。

　　“我祝福你，悦楚。”她说，脸上是真诚的笑容，她看到他们夫妻俩都笑了。

　　我祝福你，赵悦楚，一定要幸福给我看。

　　他们开车送了她回去，路上，她告诉他们，她不送结婚礼物了，等他们有了小孩，她再送上神秘大礼。他们笑着说好，他们笑着让她赶紧找一个，笑着让她也幸福起来。

　　她说好，她一定也会幸福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