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敢与君绝（仙侠）》青音小鱼

11、第十一章

　　帝姬夕颜，本是九重天上的一个禁忌。

　　要不是卑贱的蛟女魅惑天帝，天族，原本只会存在一位朝瑾帝姬。朝瑾帝姬的生母，不仅是当今天后，也是前任凤王的长女。身份尊贵非常，又岂是那蛟女所可比拟的？要不是蛟王当着众仙神的面，在神霄殿闹得天帝下不来台，那夕颜又怎会一步登天，享本不该属于她的尊崇？

　　据说，当天帝不得不封以夕颜帝姬称号时，天后云罗当即便拉着年幼的离渊与朝瑾，气得奔回了娘家栖梧山。至于后事如何，倒也有栖梧山碎嘴的凤儿们透露少许，不过无非是天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直逼得天帝亲自前来好生赔礼。
　　当时凤王仍是天后父亲，女婿做了如此错事，岳父自是愤怒非常。只不过，此女婿不比一般仙神，凤王纵使再气，也是深谙事理的。也不知天帝承诺了何事，过不了几日，天后便随天帝一块儿回了九重天。
　　此后，天帝草草给了夕颜帝姬的称谓，便将她抛在天宫最为僻静荒凉的御秋苑，再也不过问一句。

　　而夕颜的存在，也再无人敢提及。

　　如此，便过了万年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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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神有比凡人长久得多的寿命，因此，换句话来说，他们的生活，也比凡人的更为无聊。因此这一次，当天后决定大肆操办朝瑾帝姬的生辰时，四海八荒的仙神们便纷纷非常乐意地赶来凑热闹了。

　　当然，一人除外。

　　想必九重天上大部分的花团锦簇，位于天宫僻静之处的御秋苑便显得格外萧索。

　　“阿苏，你说我睡了那么久，是不是错过了很多有趣的事儿？”懒洋洋的调子从院内唯一的一把躺椅上传来。

　　被唤作“阿苏”的是一位仙娥装扮的女子，闻言便是挑了眉毛。“怎么会？我可是听说，司命有一日饮多了酒，睡得时间比你还长，不也照样乐呵呵地赴百花宴么？”而她虽然是如此不屑地回她，可细看下水润润的大眼睛里却是略有闪烁。

　　不过，问话的那人没有注意。

　　“……好累啊！”她又伸了个懒腰，揉眼长叹，“我怎么觉得像是打了架似的，浑身都疼。”

　　“夕颜姐姐，那是你太懒了。”阿苏一晒，毫不留情地打击她。

　　“苏艾！”夕颜登时怒了，“有你这样对我的么？”虽然，她说得也确实没错了，夕颜极不情愿地想到，可好歹，她也算是阿苏的救命恩人吧？不过她也忽然想起，说到“恩将仇报”，这丫头却是历来都做得很不错的……

　　阿苏对这一幕似乎相当嗤之以鼻。“夕颜姐姐。”她夸张地翻了个大白眼，“你每隔几日便会来这么一遭，烦不烦呐？”

　　“不烦。”夕颜倒是颇为认真地看向阿苏，并顺手从她捧着的托盘里捞出颗葡萄，“阿苏，你知道我这儿一般是没乐趣可言的。”

　　“……所以……你就喜欢欺负我……”阿苏扶额，决定不再与她讨论类似话题。“对了，既然没事干，你不如就去瞧瞧这次宴会嘛。”她忽而想起什么，冲夕颜建议，“我听说，这次涟濯帝君也要来呢。”

　　“……涟濯帝君？”夕颜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即果断摇头，“不认识。”

　　“不是吧？”阿苏不可置信，“连我这种末等小仙都知道，你会不认识？”她撑着脑袋，很是苦恼地瞪着夕颜。

　　“……我需要认识？”夕颜却是一派天真地反问。

　　这等迷糊性子也不知是从哪儿惯的……

　　阿苏当下便决定不应再让她如此浑浑噩噩了。“夕颜姐姐，你可知上古神族？”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问道。

　　“自然。”夕颜十分配合地敛了神色，“传闻上古神族，均是诞生于混沌初期，虽然仙神寿命长久，但唯有上古神族，才应算是与天同寿。”

　　“那姐姐也应知晓如今天地间仅存的几支上古神族遗脉了？”

　　夕颜想了一想，点头。

　　“现今的凤王与九尾狐王算是最为正统的上古神族后裔，生来便是上神之尊，可这天地间能让他们低头的，除了天帝，便也只有那位久居不周山的涟濯帝君了。”阿苏扳着指头，十分兴致勃勃地将从别处听来的给吐了个干净，“听说，能从混沌时期遗留现今的上古神族，仅涟濯帝君一人，正因如此，连天帝见了他都会礼敬三分。”

　　天帝。
　　记忆中的他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再加之永远冷漠阴郁的眼神……

　　夕颜终于狠狠拧了眉。

　　“原来如此。”她翻了个身，漠然应道，“不过，似乎和我也没甚关系，我还是睡觉好了。”

　　阿苏瞠目结舌，随即哇哇大叫：“喂，我好歹也费了那么多口舌啊！”

　　“……知道知道。”夕颜缩着脖子，无奈地蹭了蹭脑袋，“阿苏，你私自进出御秋苑还少么？想去便去呗，恼我做什么？”说罢，她似打了个哈欠，竟又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阿苏彻底愤怒了。“你还准备在这儿呆到什么时候？”她拽起夕颜胳膊，使劲向后扯：“夕颜姐姐，你起来！”她气哼哼道，“他们不请你又怎么样，咱们偏要去瞅瞅！好歹也是帝姬，怎么偏偏就——”

　　“苏艾！”夕颜忽而厉声打断她。

　　阿苏一颤，当即发觉自己说过了头，登时面色煞白。

　　夕颜见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阿苏竟是如此战战兢兢，不由也叹了口气。“好，我去便是了。”她一面温声说着，一面从躺椅上爬起，拢了拢衣袖，却忽而回头瞧了阿苏一眼。
　　“阿苏，以后别这样说了。”她摇头轻叹，“这里没有帝姬，只有夕颜。”

　　**
　　瑶池边，仙音环绕，不绝于耳。

　　依着夕颜的意思，既然是瞧瞧，那就得有“瞧”的样子，首要一点便是低调行事。可是阿苏却直接把她给拽到了瑶池附近，这可是与会宾客的必经之地啊……夕颜忆及此处，不禁哀哀地瞅了眼阿苏，满脑子都是“这家伙傻了吧唧”之类的控诉。

　　偏偏阿苏却是浑然不觉，仍旧乐滋滋地一个劲儿往前钻。

　　“阿苏，差不多便回去罢。”夕颜终于忍不住开口。

　　她心里明白，自己虽有帝姬之名，可归根结底，却仍是九重天上那几位心中的刺。天帝或许尚且好说，不理便是，可待到朝瑾与天后那块，便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轻易善了的。现今，朝瑾帝姬的生辰，如若阿苏一不留神闯了什么祸事，估计她原本尚且安静的日子，也要不得不说再见了。

　　一想到这里，夕颜便是一阵头痛。

　　可阿苏好不容易开了眼界，又怎会轻易跟她回去？“夕颜姐姐，让我再多看看。”她嘴上说着，便是又探了探身，瞧那架势，真是恨不得直接奔到瑶池显摆。

　　夕颜简直想掐死她！

　　“阿苏，你给我——”她咬了咬牙，正预备采取强硬措施将那家伙拖走，却不料话还未落，阿苏竟是一个趔趄，直接从他们隐身的树丛里翻了出去，好巧不巧地把一仙娥的托盘给撞了个正着，那托盘上置着天后亲点的琼浆玉露，这么一来，便也是顺着那力道飞了出去，而且，恰恰泼在了某位仙神身上。

　　“呃……”夕颜目瞪口呆。

　　“呃……”阿苏欲哭无泪。

　　那被撞的仙娥起先还是惊魂未定，可待看到那被泼了一身的仙神，便是一声惊呼，立即抖抖索索地伏跪在地。“上神息怒！”她连连叩首，一张俏脸梨花带雨。

　　那人还未开口，身旁便有侍女呵斥：“好大的胆子！”

　　阿苏则被唬得呆在当场。

　　夕颜皱了皱眉，正想趁没人注意时叫回阿苏，却不料那小仙娥忽而抬手，直指着阿苏对那上神哭道：“请上神明鉴！小仙绝无意冒犯上神，皆是她撞上小仙，小仙一时不慎才……”话说一半，她便更加委屈地抽噎，当下又是一连串地叩首，嘴里依旧呼着“上神饶命”。

　　这下，阿苏便成了众矢之的。

　　“我——”她有些慌乱地绞着衣襟。

　　有负责瑶池一众事宜的仙子匆匆赶来。“上神息怒。”她冲那人福了一礼，转身便要呵斥，却在看见阿苏的一瞬间狠狠地蹙起了秀眉。“苏艾？”她冷冷打量着阿苏，眼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厌恶，“你好大的胆子，未得娘娘圣谕，竟敢私自离开御秋苑？现在竟又闯下此等祸事？”

　　阿苏默默垂了头。

　　那女子又冲那上神道：“若岚管教不力，还请上神恕罪。”说着，她便一挥衣袖，竟是招来了一边的天兵，“把苏艾带下去，等此番结束再请娘娘定夺。”

　　夕颜终于忍不住了。她很明白，阿苏身份其实颇为尴尬，那若岚仙子也不好在众人面前点破，可若真等天后前来发落，保不准她会使出什么手段……到时候，恐怕阿苏的小命也得不保了！
　　反正自己出去，顶多是受点鄙夷与白眼，这也没什么！

　　她如此想着，心下一横，撩开面前树丛便跨了出去。

　　“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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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霎时静了下来。

　　淡漠的喝止，从容的仪姿，连眉目间都是未可名状的沉冷，夕颜款款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便是如此一副令人捉摸不透的模样。

　　若岚却是不识她的。“这位仙友。”她见夕颜气度不凡，心下暗惊为何自己从未见过如此仙神，可面上却仍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婢子冒犯上神之尊，理应受罚，烦请见谅。”

　　夕颜心中一声冷笑。若是犯错的不是阿苏，恐怕这“理应”受的罚，只是小小惩戒吧？“哦？”她慢条斯理地拿着架势，无视阿苏几乎快要哭出的表情，一字一顿，冷冷咬得分明，“本宫的婢子，自是由本宫管教……难不成若岚仙子以为，你可以凌驾于本宫之上？”

　　最后一句，带了些微笑意，却是十成十的轻蔑。

　　若岚当下面色陡变。

　　小仙娥却没她那么好的定力，听夕颜如此说，不由惊讶地瞪大眼睛，脱口便是：“御秋苑……夕颜帝姬？”

　　一语既出，瑶池边上登时便炸开锅了。

　　夕颜帝姬，传闻中的禁忌，在天帝爱女的生辰上，却是出乎意料的现身了。

　　若岚很快敛了神色。“帝姬说笑了。”她微微垂头，这原本是极为尊重的一礼，可在他人眼里，却是对夕颜浓浓的讽刺，有明白的仙神当场便是毫无顾忌的轻笑起来。

　　“卑贱蛟女所生，竟也敢如此拿乔？”

　　“这帝姬之名若不是蛟王死乞白赖，哪能落到她头上？”

　　“就是，起先我还以为她在御秋苑闭门不出是有自知之明，没想到心肠却是如此歹毒。”

　　“有那样的生母么……”

　　众仙神窃窃私语，看向夕颜的目光鄙夷不屑。一边的阿苏早已忘了自己的处境，愣愣望着夕颜，手紧紧的攒成拳。她悔不该硬将她从御秋苑拖出来，可现在，却是已经晚了。

　　而夕颜却是昂着头，面容波澜不惊，任由那些自诩高贵的仙神对她漫天诋侮，直到周遭一切忽而静了下来。
　　她眼神讥诮，凛冽扫向众人：“本宫之位，诚如众位所言，确实来得不甚光彩。”说着，她忽而冷冷一笑，“可本宫，好歹也是陛下亲封的帝姬，众位如此，容夕颜斗胆揣测，可是在质疑陛下？”

　　众仙神皆是哑口无言。

　　夕颜说罢便不再理会那些人，径自敛了神色，徐徐行了几步，对那上神行了一礼，倒是有几分恭敬。“夕颜教人无方，冒犯上神，请上神恕罪。但还请上神看在那婢子无心之过的份上，容夕颜将她带回，好生教导。”说完，又是福了福身。

　　那上神身边的侍女闻言便是气急，加之听闻了方才众位仙神的言论，更是对夕颜心声鄙夷，张嘴便是想狠狠斥她一顿。岂料——

　　“泽尧，既是无心，何须多做计较？”

　　远方忽而传来清冷的声音。

　　夕颜一愣，随即也随着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可是那里仙气缭绕影影绰绰的，谁又辨得清楚？这下，众为仙神竟是心下惴惴起来。

　　泽尧倒是轻笑出声：“这般来迟，倒是让我好等。”

　　那人似是轻哼：“这瑶池的好戏，你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自然。”泽尧又是一笑，转而对夕颜道，“既是婢子无心，帝姬领走便是，不过得要好生教导，以免横出祸端。”

　　这话倒是带着点好意的警醒。夕颜微微一笑，敛裙屈膝，轻声应道：“多谢上神。”

　　若岚听得如此，忙上前拦住，嘴里呼道：“上神不可。”

　　“有何不可？”泽尧挥退一旁开口欲言的侍女，冲若岚笑得意味深长。“仙子若是怕天后怪罪，只消推到那人身上便是。”说着，他遥遥指了那人道，“可不是来了？”

　　众人由是循声望去。

　　果真，那白玉雕砌的高耸门柱旁，竟真出现了两人身影。为首那人缓缓而行，竟是比一般仙神多了说不出的矜贵。

　　夕颜忽而觉得心中一跳。

　　终于，能见着他的尊荣了。

　　可只消一眼，众仙神竟是都抑制不住的腿脚发软，定力差点的竟是直接跪在地上。

　　那人碧色玉冠高束，些微发丝自鬓角垂下，深黑眼眸淡漠清冷，好看的薄唇微微抿起，喜怒不辨。
　　活脱脱是一副水墨画中的人物。

　　夕颜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失态，只是怔在当场，默默瞧着那人走近。

　　其实，连她也不明白，自己心中，为何会有了一丝丝的悸动。

　　那人终于站定，扫视众人良久，唇缓缓开启，声音沉冷。

　　“本君久居大荒不周，今日前来，竟是见到如此有趣的一幕。”

　　这下，连着泽尧上神一道，众仙神便是忙不迭地纷纷下拜，霎时跪了一地。

　　“见过涟濯帝君。”他们恭声开口。

　　而夕颜却仍是一动不动。

　　涟濯倒是不以为忤，也是默默看向夕颜，眼里竟似闪过连夕颜也不懂的复杂情愫。只是待她想细细端详时，却见那人眉目间一派清明。

　　而涟濯却是又是行了几步，恰巧在夕颜面前停住，嘴角似是带着一丝模糊的笑意。

　　“夕颜……帝姬。”他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