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mesis》AWoCY

33、[番外二] 郑秀妍

　　接到匿名短信的时候我一度怀疑是竞争对手设下的圈套引我上钩，但迟疑了很久，我还是选择一个人去了酒店。为了我的妹妹，为了失踪多天、下落不明的郑秀晶，即使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要试试。

　　谢天谢地，当打开房门看见躺在床上那熟悉的睡颜时，我几乎哭了出来，一向要求自己坚强淡定的我，第一次控制不住内心喷涌而出的喜悦。

　　我颤着身子走向床头，伸手抚摸她的脸，意外地发现睡梦中的她嘴角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秀晶？”我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看着床上毫无反应的人，突然陷入恐慌，她不会是……

　　好在我看见了枕头边的那张纸条，依照上面的提示在抽屉里找到了一个小药瓶。纸条上清秀的字迹让我产生了莫名的信任，既然主动发短信让我来找秀晶，那这瓶药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茜……”等待了许久，床上的人悠悠转醒，嘴里低低地吟出声来。其实当时我并没有听清楚她念的那个字，而在后来当我知道了一切之后，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字眼才逐渐变得清晰。只是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的我惊喜地凑上脸去温柔望着她，然后看着她的表情凝滞了几秒之后变得惊恐无比。

　　“怎么是你？！”她一把掀开被子，大概是药效的关系不稳地晃了一下身子，然后抓着我问，“这是哪儿？”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地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安慰道：“没事了，你现在很安全，姐姐在这里，不要怕。”

　　她一把推开我，颤着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有些异常的反应吓了我一跳，我连忙解释道：“这里是酒店，有人发短信给我让我来救你，应该是那个人把你送到这儿的，你不记得是谁救了你吗？这段时间你在哪儿？”

　　还没等到回答，对话就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

　　“喂？”

　　“你说什么？！检察厅的人来家里做什么？”

　　“我爸爸在哪儿？”

　　“不知道？混蛋，你竟然敢瞒着我！”

　　“好，不说是吧？那我不问他，我问你今天负责他安全的保镖去哪儿了？这总能说了吧？我警告你，你要是再吞吞吐吐，就不用在郑家继续呆下去了，如果我要解雇你，我爸爸也保不了你！”

　　“西郊的海源化工厂，那是什么地方？为什么爸爸会去那儿？”

　　“你们先稳住检察厅的人，我这就联系爸……”

　　“咚——”身后骤然甩上的房门让我一震，转过头来，房间里已经没有任何人影。我在原地怔了几秒，不顾还在通话中的手机直接追了出去。

　　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当初接那个电话是对是错。从郑家人的角度来看，秀晶终于认清了所有的事实；但从姐姐的角度来看，我宁愿她从来没有去过那儿。

　　那是我人生中最噩梦的一天。

　　我赶到那里，第一眼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躺在车门旁的血泊中。我浑身一震，近乎崩溃地朝前狂奔，却被下一秒看见的景象吓得将几欲脱口而出的尖叫生生咽在喉咙中。

　　我看见秀晶满脸泪水地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着拿枪抵着一个女人的额头。而那个女人怀中抱着一个看起来已经没有呼吸的男人，正嘴角带笑地举起枪对准秀晶。

　　“砰——”

　　“不要！”我踉跄地冲到她面前，看见妹妹的表情定格在满脸鲜血、目光呆滞地瞪大双眼时，腿一软，跪坐在地上。“秀晶……”我颤抖着将手伸向她，下一秒“咚”一声，那个女人的身子向前一倾砸在她肩头。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就像瞬间被人抽走了灵魂，肩头染开红晕，鲜血流过她的手臂、流过她的胸前，直到凝干成深色，直到——警笛响起。

　　我们都被带回了警局。

　　在警方审讯和检察厅调查的过程中，我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知道了那个女人叫宋茜，她的爸爸是八年前突然倒台震惊全国的国会议员宋真，她是两次绑架秀晶的凶手，她——杀了我的爸爸。

　　“为什么你们还要扣押我妹妹？为什么不放了她？”

　　“死者宋茜和曺圭贤身上的子弹来自她手上的那把枪，她涉嫌谋杀，我们必须依法拘留嫌犯。”

　　“我不是在口供里说了吗？当时我看见宋茜举起枪准备对她下手，所以我妹妹才开了枪，她是正当防卫！”

　　“当时死者宋茜手中的枪已经退出了弹匣，是一把空枪，所以正当防卫的条件并不成立。而且检查表明，你父亲身上的子弹来自宋茜的手齤枪，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你妹妹为了替父亲报仇而谋杀了死者。”

　　“我妹妹……患有重度抑郁症，我要求对她进行精神疾病检查。”

　　最后，我动用了一个即将彻底垮台的失势家族所有能动用的力量，让法院接受了她是在病发期内杀人的结论，不再追究刑事责任。保全郑秀晶已经是我能力的极限，至于郑氏财团，我无力回天。本应过了申诉期限的案子因为总统特令在八年后被重新翻案，惊天内幕和牵连出的人物震惊了整个大韩民国，轰动程度比当年宋真更甚。

　　最后的最后，在结束了一切事，在我终于从高高在上的郑家大小姐，沦为了国民罪人的女儿之后，我带着妹妹离开韩国，回到了我们出生的城市。幸运的是，在身败名裂之后，我们还能靠挂在母亲名下的遗产和从来没有出现在郑氏账目里的隐形资金，过上条件还不错的生活。前二十三年风光无限的日子成为了不愿再提起的回忆，今后的人生，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和我的妹妹一起。

　　没错，我的妹妹，郑秀晶，一个彻底与世隔绝、每天如行尸走肉般生存着的十八岁女孩。我之所以用生存而不用生活，是因为我根本没有感觉到她还活着。

　　从前那个冷着脸的妹妹就已让我无措，对于现在这个没有任何生命气息的郑秀晶，我感到更加绝望。所以我只能尝试联系这些年来唯一的救星，希望她能再一次用神奇的力量唤回我的妹妹。

　　父亲和爷爷入狱后跟哥哥一起去欧洲隐居的崔雪莉，在接到我的电话后沉默许久，然后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唯一能唤回她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我惊呆了，无法理解她的意思，只好继续追问。于是她告诉我一个故事，一个终于解开了我心中所有疑惑，心情却再也无法平静的故事。

　　“我一直以为我能理解她，可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原谅她。也许很多年后，我会释怀，但是……我不想她再出现在我的世界里。”故事讲到最后，雪莉的声音慢慢带上颤意，说完这句话，听筒里便传来“嘟——”的声音，那也是我最后一次听见她的声音。

　　我再也无法温柔地面对秀晶，无法每天不厌其烦地试图让她开口讲话，我开始寻找一切的方法避开她。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克制住看见她时内心涌上的那股恨意。你让我如何原谅一个背叛自己家族、爱上杀父仇人的妹妹？

　　更何况，她爱上的还是一个女人。

　　所以当我看见摆在床头柜上的安眠药空瓶时，心里突然就解脱了。

　　不论对我，还是对她。

　　一个害死父亲，让自己和最好的朋友家破人亡，并且亲手杀死了爱人的十八岁女孩，还有什么勇气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人说，十八岁还很年轻，时间终将消磨一切。不，正因为她才十八岁，所以这一切的一切已经压垮了未来所有的可能性，她的世界只剩一片黑暗。

　　秀晶啊……

　　到最后，你有没有原谅她？

　　到最后，你有没有原谅你自己？

　　雪莉说，她不会原谅你。

　　我想，我也不会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