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mesis》AWoCY

32、[番外一] 曺圭贤

　　第一次见到宋茜的时候我十六岁。

　　父母车祸身亡后，我成为了孤儿。事实上，我有名义上的监护人——我的姑姑和姑父，但我更愿意称自己是一个孤儿。我不是不能接受他们冷淡的对待，对于经济条件不甚宽裕的家庭，在已经负担了一对子女之后又要被迫接受一个孩子，心里不愿意是很正常的事。我只是不愿意成为别人的拖累，不愿意成为别人皱着眉头嘴上不说心里却反感的多余，所以在十三岁那年，我离家出走了。

　　一个十三岁的小男孩孤身一人流浪在街头能做些什么？

　　无非是偷窃。

　　我一次次的下手，一次次的被抓，尽管被打得遍体鳞伤，但仍然屡教不改，因为这是我唯一可以存活的方法。我干的最后一次活儿，因为找错了对象，被人追了三条街，打断了两根肋骨。当我痛苦地躺在僻静的小巷里，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一个人走到我面前。只是望着他那双精致奢华的皮鞋，我就知道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于是在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的时候，我几乎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很多年后，当我靠在宋茜怀中再次体会到那种快要死了的感觉的时候，我突然为我当初的这个决定感到庆幸。

　　于是我就见到了宋茜，看见她冷着脸把一个比她足足高出一个头的壮汉摔在地上，然后我目瞪口呆。做贼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要做最好的贼，可这一刻，我突然决定要做到最好，是她激励了一个男孩内心深处关于男人的尊严。

　　基地里有许多跟我同龄的孩子，尽管训练很艰苦，但大家都很懂得苦中作乐，闲下来的时候总会聚在一起聊聊笑笑，然而这些身影中永远不会有宋茜。一是因为她是为数不多的女孩子，跟男孩们没有共同话题；而更重要是，她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间，别人逃还来不及她却总给自己加训，用当时跟我睡一间房的男生的话来说就是，她在找虐。

　　也许因为她在基地里的特立独行，也许因为她各项成绩的遥遥领先，也许因为她是我在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我对她总是格外地关注。我咬牙努力，为的是能够成为顶尖，从而和她一起参加老师的特训；我熬夜练习，为的是能在第二天的考核上帅气的放倒对手，这样她就能看到我。我费尽心机打听她的名字和背景，因为我想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撑着一个先天身体素质不如男生的女孩子以第一名的成绩熬过一项又一项地狱般的训练。

　　当然我最终知道了这些问题的答案，契机源于一次荒岛上的实训。

　　当我完成任务来到指定地点的时候，竟然没有看到宋茜的身影。没错，我用了竟然两个字。所有人都已经习惯她成为第一，所以当第一名不是她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便是：她出事了。

　　完成任务的人要离开荒岛，我站在快艇旁，犹豫地望着远方，如果我踏上去，就会是第一名。但最后我还是转过头对老师说，有一件装备落在了行动的地方，然后转身朝着岛内奔去。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也许我可以说她很特殊，但归根结底，应该是我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就觉得她很漂亮。

　　终于，我在丛林里发现了倒在地上的她，脸色苍白的跟死人一样，全身却烫得像开水，额头上不断冒着汗珠，嘴里念叨着：“爸爸……妈妈……”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是因为过度疲劳引发急性肺炎差点就要见上帝，我只是背着她跑回了指定地点，然后看着老师们紧张变化的神色不知道该怎么办。

　　后来我就认识了她，病愈之后她主动来找我，对我说了一声谢谢。只要能说上话就好办，发挥男孩天生的搭讪本领，我经常有意无意出现在她面前，渐渐地我成为了她在基地里唯一能说上话的朋友。

　　也许是因为一命之恩，她对我有莫名的信任，当然这也与我是个靠谱的人有关。所以后来，我知道了她叫宋茜，知道了她比我大一岁，知道了她曾经是个家世品貌学习样样出色的乖乖女，知道了她超人般忍耐和坚持的原因，并且在最后，主动接下了帮她报仇的行动。

　　在李秀满的帮助下，我们查清楚了当年所有的真相，也知道了郑成焕手上留着一份无比重要的证据。一切都围绕着如何取得这份证据展开，而我，提了一个这一辈子最让我后悔的建议。

　　我说：“茜，不如你利用他妻子的这条项链让他女儿误会他才是杀妻凶手，让这个叫郑秀晶的小女孩帮我们得到那份证据，怎么样？”

　　郑成焕的小女儿因为失去母亲患上了抑郁症，多年来对父亲态度不怎么友善甚至有些记恨，这一切条件串联在一起，都暗示着这将是一个可行的计划。所以，宋茜很自然而然地同意了我的建议，并且开始详细地策划实施。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宋茜故意露出的项链成功吸引了郑秀晶的注意，并且引她再一次主动送上门来。然而当宋茜飞扑过来替那个女孩挡了一刀时，我突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我责怪她演戏演得太过，但心里却隐隐察觉到，在那一瞬间，她根本没有意识到我是在演戏帮她博取信任，她是下意识地怕那个女孩有事才扑过来的。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也不足以说明什么。虽然仇恨将她打磨得看似冰冷无情，但骨子里她仍是个善良的人，救人也许是本能反应。但当她中止计划，放走郑秀晶的那一刹那，我想这一切已经不能再用善良来解释了。

　　不想伤害无辜？宋茜，如果真是如此，为何你还要处心积虑的复仇？

　　事情发展越来越出乎我的意料，一向理智狠绝的她竟然冒着身份暴露的危险对崔雪莉手下留情，这已经完全违背了我们的行动准则。而当她抓着我的肩膀，厉声警告我不准继续让郑秀晶误会他父亲的计划时，我确定她和那个叫郑秀晶的女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酸意从心底涌上，所以我犯了一个错，而后来当看见宋茜痛苦地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追悔莫及。我自私地命令手下照旧潜入郑成焕妻子的房间，继续着利用郑秀晶的计划，最终成功地让她相信了我们为她伪造的真相，并且偷出了那份证据。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会喜欢上宋茜，而宋茜也喜欢她。

　　喜欢，多么可笑！一个女人喜欢上杀父仇人的女儿，一个女孩喜欢上准备杀他爸爸的女人，这种连电视剧里都不会出现的情节在现实中上演了，作为旁观者，我还能说些什么？

　　我不甘心地对她吼道：“为什么你的眼里从来看不见其他人！”

　　她说：“她不好，一点都不好，但是……”

　　但是她是郑秀晶，所以她是唯一的那一个对吗？

　　宋茜，你看，我多了解你，了解到让我觉得自己输给一个跟你同性的女孩实在太可悲。

　　我刻意避开你，想把你驱逐出我的生命里，却还是忍不住在你离开韩国的前一天去见你最后一面。而你却告诉我，你又一次送走了她，那个你说你喜欢、你舍不得的女孩。

　　天知道我有多愤怒，在我终于整理好心情，以为一切都要结束，准备祝福你们两个过得幸福快乐的时候，你竟然告诉我你后悔了，你竟然放弃了自己的幸福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宋茜，你能不能放过你自己？你难道是打算用自己的命为欺骗那个女孩的行为做出补偿吗？

　　所以我不允许，不允许在把你让给别人之后还看不到你快乐，不允许你把自己的一生赔进这场已经折磨了你八年的复仇里。看着你喝下那杯水，慢慢合上双眼时，我终于安下心来。宋茜，剩下的一切由我来做，从今以后我不会出现在你的世界里，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不许动！”

　　听见熟悉嗓音响起的一刹那，彻骨的绝望涌上心头。我无力地看着你为了刺激你的杀父仇人，为了击溃他的心理防线说出那些无情的话语，心里突然一阵悲凉，难道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如果我事先知道郑秀晶会出现在那里听见这一切的话，我一定会打断你的话，说你其实放弃了这个计划，说这一切都是我的私心在教唆。哪怕这些话对郑成焕不那么有震慑力，也好过看见当郑秀晶拿枪指着你的时候你脸上心痛的表情。

　　身体的热量正在逐渐消失，周遭的声音越来越轻，眼前的景象也慢慢变得模糊。恍惚中我瞥见了你沉默的眼神，我如此熟悉的眼神。

　　你又准备独自承受了吗？你决定要放弃未来的可能了吗？

　　宋茜，不要！

　　“忘……了，过去……好……不好？”

　　用尽全身力气，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请求。

　　忘了仇恨，跟她重新开始。

　　也忘了有一个叫曺圭贤的人，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