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夜话》元宵先生

2、第一章 听听故事看看书

　　小午不能说话，但却读了很多书。
　　生活在这座小镇里，小午觉得自己和别家的小姑娘都不一样，父亲是落魄秀才，母亲是私奔小姐，因此她打小不像其他小姑娘一样学习女红，却拿起了书本，有板有眼地跟着父亲咬文嚼字。
　　虽说是私逃，但父亲开了一间小书铺子，又成了镇上唯一的教书先生，生活倒也富足。母亲从不绣花制衣，做的饭菜也马马虎虎，着实不像是个温柔贤惠的母亲，却能识文断字，打理书铺的空当还总和小午说一些镇子外的见闻，稀奇古怪的故事总把小午哄得一愣一愣面露崇敬。
　　小午想，母亲毕竟是与别人很是不同的，单是见识便与边远小镇普通妇女有云泥之别，自己长大后，定要到镇子外面闯一闯，一见母亲口中所说的大千世界。
　　碧水迢迢，群山环绕，几近与世隔绝的杜阳镇民风淳朴，鲜有外人光顾的边境小镇男耕女织生活安逸得如同午后融软的太阳，人们劳作过后便是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聊，虽没有城里纸醉金迷的浮华享受，但也称得上其乐融融别有一番乐趣。边远小镇自是有颇多神话志怪之说，人们虔诚地迷信且敬畏着神灵。
　　镇子上流传最广的便是孤山上旧庙的传说，镇上的老人说，孤山本不叫孤山，名为崇吾山，相传上古时期曾有两只比翼的蛮鸟栖息于此，后来却死了一只，另一只伤心欲绝呕出的血变作大水，淹得天下一片荒芜，只余崇吾山孤零零留着，加上蛮鸟只剩一只，于是崇吾山便被幸存的后人称为孤山。
　　六岁的小午瞪大眼睛，手忙脚乱地比划着，不能说话真真让人懊恼。
　　“别急，”老人慈爱地摸摸小午的脑袋：“你想问那个庙是怎么来的对吧？”
　　小午被说中心中所想，又高兴又心急，重重点了点头，拽紧老人衣袖一副求知若渴的神情。
　　“唔，那个庙，”老人的眼神突然变得深远起来，面容也黯淡了许多，小午不禁屏住了呼吸等待老人的下文。
　　“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
　　老人沉默了许久挤出了这句话，随后立刻扭头一脸促狭地看着小午：“小哑巴，你又被骗了。”
　　呸。
　　小午心里（也只能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又被这死老头骗了。
　　黄老头是这镇上最老的居民，心性却和小孩子无异，最喜欢逗镇上的小孩子玩，着实是个老顽童。每当父亲教书而母亲外出购书时，自己就被寄存黄老头家里，说是小孩子自己在家很危险，也不知道为何父亲母亲如此信任这老不正经的。
　　其实跟着这老头才是最危险的吧。
　　什么时候被卖了都不晓得。
　　小午默默想到了一个新学的词叫急火攻心，如果跟黄老头混太久尚幼的自己必定会因此而死。黄老头也不知道究竟什么年纪，总之镇上事无巨细信手拈来，就连孤山的来历也只有黄老头才知道。倘若黄老头只是像个慈祥的老爷爷一般和小午讲讲故事便罢，偏生这老头喜欢使唤小午，毫不手软，
　　“小午，你知不知道四海都盛产什么珍奇——广记的肉包子好久没吃了。”
　　“小午，你想不想知道天上哪路神仙最威风——镇子最东头的卢二娘好像说过她家的桂花开了，也不知道今年的桂花糕好吃否？”
　　“小午啊，不知不觉元宵节竟快到了，话说多年之前西边的吴夏国尚未分裂时，某个元宵节诞生了一个貌美的小公主——说到元宵，我觉得还是花生馅的比较好。”
　　如此等等，说罢便斜睨过来，一副“一手交吃一嘴说故事”的神态，他最拿手便是稀奇的故事开头，把小午的胃口高高吊起，而后坦然地支使小午使用各种渠道获取食物，面露和蔼慈祥的微笑。
　　呸。
　　为老不尊。
　　小午在黄老头这里成长得最多的恐怕便是腹诽的能力了，黄老头平日里只管小午“小哑巴小哑巴”地唤来唤去，全然不管是否摧残幼年儿童的心灵，只有打什么坏主意的时候才一本正经地叫小午。小午本来也和母亲抱怨，母亲却告诉小午黄老头一个人也怪无聊的，他原是个喜热闹的人，只因年少时不知事，才落得孤家寡人的下场，小午去陪陪他也算是让他有个念想。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无比认真，仿佛黄老头有什么沧桑的过去，待到小午再追问时，母亲又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小午不禁揣测黄老头年轻时的风流伤心情史，毕竟仔细端详看来，还是能发掘他年少依稀俊朗的模样，也不知是什么缠缠绵绵化蝶的三俗飞剧情让他从一个多情少年变成了现在这样无耻的糟烂老头。
　　每每这时，小午心里总会涌现出一丝丝怜悯，而后很快又会被黄老头饕餮般无耻的使唤泯灭得一干二净。
　　该，真该。
　　小午恨恨地想。
　　“喂，你又被老头子骗了吧？”
　　小午正恨恨地往外走时，听见墙头一声不怀好意的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