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鬼》海带大少

4、第四章

　　“你出来，你给我出来……”何桑站在岸边望着那断崖下方看似无垠的大海大喊道。那洪亮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显得是那样的孤寂与苍凉。但何桑显然并没有顾忌这些，只是朝着面前那一方无人的海域疯狂地呼喊着。像是发了疯的病人一样，拥有疯狂的坚定与执着。
　　这静寂的夜晚，那海边是鲜少有旅人路过的。尤其是在这片人迹罕至的断崖下的海滩，更是无人问津了。
　　子秋循着记忆找寻了好久才摸索到她方才被那水鬼救上岸的地方，还没到达，就看到平日间谨言慎行的何桑此刻正恍恍惚惚地朝着大海中央快步行去。
　　“不要！”她声嘶力竭地大喊，企图阻止何桑下一步的行动。然而话还未说完，就看到那本是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竟是缓缓升起一个洁白的影子。
　　白衣绕身，长发曳地。剑眉星目，面目如画。若不是他一双森森然惨兮兮的莹绿色眸子，他真该算得上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只是……
　　“水烟，不要——”她喊得歇斯底里。即使对面前之人仍旧是模模糊糊的记忆，但那灵魂深处记忆碎片的破土而出，却还是令她全身上下一阵刺剌剌的疼痛。
　　冥冥中蓦然想起水烟的诅咒，想起他诅咒穆何桑与自己从此灵魂纠缠再无宁日。一瞬间突然明了，原来自己，如今竟是与何桑共用着一个灵魂。
　　怪不得，何桑即使不爱自己却也专注于自己的生死。怪不得，他一看到自己以死相逼便会轻而易举的受骗动容。原来，一切的起因全都是因了水烟的诅咒，原来，她和何桑的生死早已生生世世彼此相连。原来，何桑爱的，一直都只有他自己而已。而自己，又何尝不是？
　　她的心，猝然就凉了。眼看着水烟靠近何桑，却站在原地无论如何再也移动不了分毫。
　　那从海上飘来的冰冷的寒风即使在这个看似闷热的夏季却也是彻骨蚀人的所在，浓黑的天空中那成千上万的星星似乎也在叫嚣着要看一出新鲜的戏码。于是狂风呼啸，海浪拍打。仿佛这世间的万物，在这一刻都同仇敌忾地要在这死寂的时刻弄出些许鲜活的响动，为这即将上演的一切做出预热发出欢呼。
　　“一千年了……”远处，那白衣的男子眨着莹绿的眼，望着面前的何桑，一动不动。
　　他是个水鬼，一千年的水鬼。他因了爱而亡，在此被禁锢了一千年整。
　　“我以为，永世你都不会再来见我……”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慢慢地迫近何桑。
　　记忆中，这张俊朗的面孔就像是第一次见到时那样的鲜明。刀刻的五官，深邃的眼眸。即使过了这一千年，他也能够将他从人群中轻易分辨。
　　只是，一切都物是人非了不是吗？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的世界便只剩了这片汪洋与眼前的断崖。那一次次被他弃如敝履的记忆将他钉在死亡的那一刻周而复始。他没有轮回，没有转生，在这一千年的孤寂中，循环上演的只是那场无来由的折磨。
　　“水烟，你那样爱我，可是你看我却这样恨你……”这样的话像是梦靥一样每分每秒都徘徊响彻在他的耳畔。他知道，他爱的那个男人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地位舍弃了他。那是个恨他入骨的男人，即使他知道只要他一句话就可以让他将状元之位拱手相让。然，他却还是为他亲自选择了一个极端的方式让他从此陷入万劫不复。
　　“何桑，我曾经那样爱你……”他走过去轻轻地抚着他的脸庞。冰冷的手，划过他俊朗的眉眼和细腻的肌肤。那样的凉，彻骨的甚至让眼前的男人不可自抑的颤抖和退缩。
　　“你不要这样，水烟……”何桑推开他的手，但他眸子中深刻的感情却还是第一时间出卖了他。
　　“你的头发真是漂亮，是否依旧为我而留？”他垂下眼帘看着他曳地的长发。这些如同上好的绸缎一般的头发此刻正伏在清浅的海面上，漂浮着，如同一个从未逝去的梦靥。
　　“你知道吗？我后悔了，从失去你开始……”不记得什么时候，也许就是在看他坠崖的瞬间，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他对他，竟是有着深厚而浓烈的爱情。
　　“也许我发现的晚了，但我很想有一个弥补的机会。”何桑默默地说着话，那无尽的泪水正从他的眼角缓缓流下。有一瞬间，水烟以为他看错了。他以为面前的男人，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眼泪。
　　他有一瞬的失神，但是很快的，却还是换上了一副清冷的表情。
　　“我说过，我已开始恨你。从你想要我死的那一刻……”他默默地说，但是一颗心却还是猝然的疼。如果他有心的话。
　　“我宁可与你呆在一起，来赎我的罪。我爱你，水烟！”他说着话，就欺身而上吻住他的唇。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脸。虽相隔千年，却依旧历历在目。
　　水烟站在那儿一动未动，虽然他很想狠狠地推开他，但内心深处那侥幸的怀念却还是让他留恋着面前之人的温存而无法对他残忍。
　　远处，子秋望着眼前的一切只张着嘴巴发不出一个字来。灵魂深处疼痛的记忆使她的心再一次为了眼前之人而哭泣而疼痛。但那疼痛背后更多的欲望却还是拼命地挣扎叫嚣着，企图破茧而出。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无来由的畏惧却还是令她的身心都是一阵发冷。
　　“不要……”她含糊不清地极力想要发出声来。抬眼的瞬间却看到那在黑暗中利刃出鞘时发出的夺目逼人的光辉……
　　传说，如果将涂了鸡血的利刃插入水鬼的后心，水鬼的怨念便会连同灵魂一并破碎……
　　“你……”
　　“我爱你……”何桑面无表情地说。他看着面前的水烟倒在他的怀中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他的莹绿色的眸子这时候正泛起层层波光，从中蜿蜒而出的，竟是鲜妍丰饶的血泪。
　　“我只是想要拿回属于我自己的灵魂，完整的一毫不差的灵魂。水烟，你别怨我……”
　　他又如何去怨……
　　千年之前，他为了状元之位将他残忍杀害。千年之后，他竟为了一个完整的灵魂宁可让他灰飞烟灭。这相隔的一千年，原来只是一个完整的谎。一个将他骗入地狱让他从此万劫不复的谎！
　　那年，他在姨母家中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少年。那年，他深切爱恋着的甚至可以为他去死的少年。那年，那个说着爱说着誓言说着一辈子的少年。那年，他还天真，可少年却早已不是那个单纯如斯的少年……
　　“当年若非受你父亲‘庇护’，我穆家又怎会家道中落？我与母亲受尽委屈受尽冷眼，我忍气吞声奋发图强，却只凭你一个不愿见我娶亲的理由就要夺我状元之位将我打回原形？！水烟，我那样恨你……我那样恨你……”何桑的面容上露出凶狠之色，很难想象，他竟然恨他到了这个地步。
　　“我原以为只要你死我就可以获得自由，谁料你竟诅咒我生生世世与那女人共用一个灵魂一个生命……水烟，你真的好狠毒，好狠毒……”虽然这样说着话，但那一双眼睛中却也不可抑止地溢出泪水。
　　咸涩的泪水，被这咸涩的海风一吹，早已分辨不清孰是孰非。然，落下的血与残破的灵魂，却记叙着这一刻。这一刻悲哀的爱情，和那将要如风般逝去的奄奄一息的过往……
　　“水烟，我恨你。但，我也爱你……”终于，他还是发自内心地说出了这一句话。
　　然，那怀中本就残破不堪的灵魂终还是伴着那凄厉的声音化为碎片，化为齑粉。经不住被这狂躁的海风一吹，再也不见……
　　“啊——”那远处的子秋再也不忍看到这凄惨的场面，借由着灵魂深处怨念破裂之时的疼痛，眼前一黑便猝然昏倒过去。闭上眼的刹那，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绝世独立的男子。一袭白衣，长发曳地。剑眉星目，面目如画……
　　“我并没有怨他，这是我们的命……”
　　水烟，难道，你从一开始便猜透了彼此的结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