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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医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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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天气反复无常,转瞬就下起了滂沱大雨。
白江县人民医院门诊大楼,空气因降雨变得更加闷热,夹杂着消毒药水扑面而来。门诊大厅内,病人和家属来来往往,除了医生和护士外,还能看到个别的后勤人员。
晓幸运站在承重墙旁,抬眼望去就能看见挂号处内的时钟走动,现在是下午15:10,“滴答滴答”的声响仿佛肉眼可见,她心绪不宁,身体莫名涌上一阵哆嗦,寒颤而起。
这时,父亲晓卓诚拿着挂号单走了过来。
“走了,幸幸。”
“好。”晓幸运这才回神,跟着父亲去做常规检查。
一个小时后,检查过半,晓幸运走在医院的长廊里,鼓点般的心跳声在耳旁无限延长,她逐渐感到心脏不适,仿佛有数不尽的蚂蚁在她的心脏上撕咬,爬过每一寸地方。
晓幸运不想让父亲看出什么,忍着不适说道,“爸,我想去趟卫生间。”
“嗯,去吧。”晓卓诚这会正看着不同科室的楼层分布,倒没注意到女儿的异样。
晓幸运忍着刺痛,往厕所的方向走去,路过某间科室时,里边传来一阵暴躁的声音,她肢体僵硬地顿住脚步,紧接着就听见里边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你们之前也说动手术成功机率大,但老子现在这只完全听不见了……你们医院这不是欺骗消费者吗……”
晓幸运匆匆瞟了一眼,科室门牌上写着“耳鼻咽喉科”。
她没太在意,便直接去了厕所。
洗手台的镜面上,映射出她煞白的脸,看起来像是回光返照。
晓幸运很肯定自己并没有心脏病史,她从小到大都非常健康,连生病情况都少之又少,但这种不明缘由的疼痛却像在心脏深处打了一个烧灼烙印,痛苦得让她记忆犹新。
她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难道她真的生病了?
晓幸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思忖道。
等她再从厕所出来,此时外边一阵骚动,发出了人们的惊呼声。
耳鼻咽喉科的门口,有两个人扭打成一团,一位穿着普通T恤,留着短平头,是个小眉小眼的壮年男性,另一个位则披着医生大褂,被人按在地上,眼镜被打落到一旁,从衣着上看一眼就能分辨谁医谁患。
男人扯着医生的领口,破口大骂,“你麻痹!狗娘养的!骗老子这么多钱,手术失败还不承认!”
医生是位长相和蔼的中年男人,虽然体型偏壮,但力量上远不如年轻人有力,他被打得头晕目眩,一时之间根本无力反击。
“这位患者,请您冷静一点!”周边的护士劝阻道,“有话我们好好说。”
“去你妈的!老子冷静个屁!”男人说着,揍人行为没有停下半分,可见是已经气到了极点。
晓幸运眼见男人将医生打得鼻青脸肿,红色的液体顺着额头流下,像是在他衣物染上了大片的花。明明隔着一段距离,可恍惚之间,她却好似闻到了血腥的味道,脚底流过孜孜不倦的血水,涌上冰冷的气息,从她的脚踝爬上后背。
忽地,世界满是红色,充斥着她的左眼。
她听见了尖锐的嘲笑声,仿佛是有人在她耳边低吟,一再唱起人性的恶劣。
医闹还在持续发酵,晓幸运挨着右手边的墙壁,感到一股随时要冲破禁锢的撕裂感将要爆发。
她看到有人冲进混乱将男人制止,场面一时再度失控,周边的惊呼声,男人的谩骂声,混乱不堪。她耳边回荡着周遭的声音,随即失去了意识。
但在倒地的刹那,她清晰得感觉到背后伸出了一双的手。
是谁?她闻到了冷冽的花香。
当晓幸运再睁眼时,头顶上正吊着半罐的输液,人躺在急诊厅的病床上。
晓卓诚站在一旁,和护士询问情况,“我女儿怎么还不醒?是不是有什么其它问题?”
护士拿着病历表,安抚道:“她身体没什么问题,医生说她只是有点低血糖。”
晓幸运听着,脑子进行了下意识的反驳,她是心痛得受不了才晕倒的,怎么会是低血糖?
“护士姐姐,医生说我只有低血糖的情况吗?”晓幸运坐起身不禁疑惑问道,“我们学校的校医今天还说我有缺钙的情况。”
“对,医生有嘱咐你不要挑食,多吃一些补钙类的食物。”护士小姐贴心提示。
“她还需不要再做个身体检查?”晓卓诚还是有些不放心,目光转向护士小姐,“她从小到大都很少生病,这次脸色那么差,身体真的没事?”
“爸,我真的没事。”
尽管还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晓幸运还是安慰他说,“医生都说了,我只是低血糖。大概是我今早来不及吃早餐,所以才会昏倒。”
“这位家属您放心,她真的没事。”护士小姐微笑道,”你们平时注意点就行,低血糖最好带点糖在身上,可以避免今天的情况。”
随后,晓卓诚和护士又聊了一些其他注意事项,晓幸运却不禁深思。
她倒地前,那双手的主人是谁?
那人身上有股奇异的冷香,如雪花融化时的冰冷,似花似木,闻起来非常空灵。
她隐约感觉自己闻过这个气味,可具体又说不上来,她对气味向来敏感,可如此特别的味道,她却没有太大的印象。
怎么想都不太合理。
晓幸运不动神色,静静地坐在病床上,看上去没什么情绪,可她不知道,每当她情绪特别烦躁或是遇事想不通时,就会暴露出一个特定行为——掩藏在病床被子下的左手蜷缩成拳头形状,大拇指和食指之间不断摩擦,彰显着手指的主人此刻心情不佳。
身体的疲惫感更像是海啸席卷而来,即便是现在心跳平缓,但她依旧感到难以平静。
等父亲和护士交谈完后,晓幸运平淡道:“爸,你是怎么发现我晕倒的?”
“有个护士发现你晕倒了,就叫了医生。”晓卓诚说。
可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摸着左眼的位置,不由想到那幕红色场景,就听见有人在喊——
“让开!快让开!”
然后她就被眼前的一幕给愣住了。
一群医护人员火急火燎地从她面前经过,接二连三地推着医用转运车就往抢救室里运,车上躺的全是交通事故的重创者,大部分脸色都白得像鬼,糊了一层的血,衣物和血肉黏成一块,即便先前经过了医护人员的紧急处理,但依旧能看到部分的躯干白骨外露。
晓幸运被这大片的血红刺激得瞳孔紧缩,喉间立马涌上一股反胃的呕吐感,她恶心极了,情绪上更是带着一种强烈的排斥——红色。
她厌恶红色。
确认这个事实,晓幸运更疑惑了,为什么在一天之内,她会突然开始讨厌红色。
“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这边,晓卓诚见她出现呕吐现象,紧张地拍着她的背部,叫来了医生。
“没有,我就是有点反胃。”晓幸运没法说出自身反常,只好安抚父亲说自己没事。
最后通过医护人员的轮番检查,确认没事后,晓卓诚终于放心了,时间也不知不觉到了饭点,晓幸运的输液见底了。
“今天先回家吧,明早再过来把检查做完。”晓卓诚说。
于是第二天,晓幸运又去了一趟医院,上午结束完检查,下午她又出门了。
本来今日难得周末,晓幸运是不打算再出门了,可碰巧她上一次生理期把卫生巾用完了,只好出门再跑一趟。
夏日的风如热浪袭来,为了躲避太阳,她选择了一条捷径小路。
居民楼附近的老巷街头,装修廉价的早餐店得到了午后休息,不再像早晨一样忙碌,卖水果的摊贩和做着小推车生意的老板聚集在街边树下,围观着空闲的老大爷举着蒲扇扇风下棋。
老街的居民来来去去,有的人提着买菜的购物袋,有的人撑着遮阳伞,有的人在街边洗碗,无处不在上演着生活情景。
晓幸运骑着自行车,转过好几条巷子,在街头转角处,看到有五个小孩在前方嬉戏,她不由放慢起踩车的节奏,可却在下一秒乍然听见了心脏的抨击声。
“咚咚——”
一辆破旧的面包车贴着五花八门的泛黄广告,飞速地从路边经过,发出地面摩擦的刹车声。
晓幸运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感打了个措手不及,猛地顿住脚步,停在了路边。钻心的痛楚并不像上一回让人难以忍受,可疼痛的滋味依旧让人难以忽视。
她反射地捏紧拳头,两个手指又开始反复摩擦,直到她听见那一声小孩的惊叫声,她猛然抬头,看见四个全身包裹严实的男人介入几个孩子之间,正在掰扯其中一个身穿橘色衣服的小孩,将他强硬拽上了车。
出于第一反应,晓幸运快速记下了车牌号码,冷静地观察起现场状况。
这群绑匪明显是有备而来,目标明确,行动迅速,抓到小孩后立马开车,扬长而去。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完全不给周边任何的反应时间上前阻止。再者,这片路段本来就路宽人少,实在是绑人的绝佳场所,这群绑匪显然是看准时机,才敢在大白天的公然掳人。
晓幸运沉思之际,背后突然冲上来一名年轻男人,他年约二十来岁,长得根正苗红,额头上流着细汗,一副刚步入社会打拼的积极模样,也不知道是从哪过来,说话时还带着奔跑后的喘息声。
晓幸运先是心头一紧,然后就听见他说:“小妹妹,我是城东派出所的警察,需要马上借用你的自行车。”
武文哲是派出所新入的实习警员,并没有警察证可以证明自己,他到所里不过一个月时间,自身还有很多问题没来得及让老警员纠正。
晓幸运见他手忙脚乱地掏出自己的身份证以证信息,再对比他本人的五官样貌以及身份证上的照片展示,认为没有哪个骗子敢在这种时候冒充警察当即行骗。但为了以防万一,她需要一些证据留后报警。
武文哲不想晓幸运在短短时间内心思辗转,只听到她说:“自行车可以给你,身份证留下。”
她的声音很是平静,平静得似乎刚才什么也没发生,可偏偏她的面色如纸,即便是在烈日底下,也能看出没什么精神。
今日是武文哲的调休日,本想去万家宝超市买点速食食品,不料出门后就撞上了犯罪现场,这才急忙追了上来。
若是以往,武文哲作为警务人员执行公务,见到如此冷静不慌的小女孩首先都会觉得怪异。
无论是哪个年龄阶层,碰上当街绑架这种事情,正常人第一时间应该都是惊吓,陷入短暂的恐慌,再来就是反应过后对事态发展的探索,再怎么都不应该是保持冷静情绪,更不要说对方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但眼下他急着去追绑匪车辆,来不及时间让他多想。
他将身份证交到晓幸运手里,即听到她又说:“西K·X6139。”
“什么?”武文哲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晓幸运下了车,解释道:“西K·X6139,那辆车的车牌号。”
“谢了,小妹妹。”武文哲听了,飞速追去。
晓幸运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觉得武文哲行为太过危险,而眼下情况,似乎还没人意识到需要报警这件事。
这片大道本就人流量少,而事情又发生太快,很多路人都不明所以。
她余光捕捉到距离最近,手上拿着手机的路人,当下向他走去。
也不知那路人原先再和谁通电话,结果被当街绑架这事一闹,完全没听进通话对象说了些什么,他只见晓幸运走到他面前,和他说道:“叔叔,能打个报警电话吗?”
那路人才回过神来,速即拨通报警电话。
城东派出所,综合警务指挥室。
深蓝色的背景墙正上方,镶刻有显眼的警徽标志,底下有两排“白江县分局城东派出所”“综合警务指挥室”的文字,这里说话声和电话铃声此起彼伏,还能看到一排的接警员们,正在十指飞键和电脑同步工作。
此时,又一台电话铃响,其中一位戴着耳机和耳麦的接警员接起电话,“您好,这里是110报警服务台。”
“这里发生了一起绑架事件,被绑的是个小孩,绑匪已经开车跑了,你们快来救人!”路人急忙说道,但关键字眼一个没提。
接警员问:“先生,为了能够更快出警,请您提供详细时间地点、车辆车牌号或者车辆特征、绑匪和小孩等基本信息,我们会尽快派民警到现场处理。”
“这里是花园路附近,有个名叫‘希望太阳’的孕婴店。”路人说不上具体地名,只能观察起周边的标志性建筑。
晓幸运听着,不由在一旁提醒道:“这里是花园中路065号。”
接警员听到那边还传来一个冷情的女声,出于职业病反射,她下意识问道:“先生,您身边是不是还有一位女士更了解现场情况?”
路人也反应过来,连忙回了句“对,她也是现场目击者”,转而就把手机给到了晓幸运手里。
晓幸运并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但现下情况紧急,又无法坐视不理。
她听着接警员把问题重复了一遍,继续补充说明:“这里是花园中路065号,那辆车的车牌号是西K·X6139,是一辆小型面包车,外部贴有很多破损的传单海报,车轮上有一圈黄泥。”
“绑匪从花园中路065号停下实施绑架,时间为……”晓幸运想了想当时自己的手表显示,“14:45,下车绑匪有四人,他们全身包裹看不到样子,但有一个人看着有点驼背,有一个人身材壮硕,如果算上开车人员,预计是四到五人左右,车上是否有其他同伙暂不得知。当时现场有五个小孩,但绑匪目标明确……”
条理清晰的语言组织通过无线信号传到接警员的耳机里,接警员听着一愣一愣,但基于职业素养,很快就把关键信息记录了下来。
接警员接过很多奇奇怪怪的电话,但很少会接到这种情绪平稳的电话,通常来电的报警人大多是情绪激动,遇上突发状况后更是语无伦次,并不能逻辑分明的组织语言,他们只能先让对方冷静下来,再进行下一步提问。
可晓幸运不仅说话清晰,还肯定绑匪目标明确,接警员不由疑惑打断:“等等,女士,你是怎么知道绑匪目标明确的?”
“他们一下车就把其他小孩推开了,只绑走了那个身穿橘色T恤,蓝色背带裤的小男孩。”晓幸运看过类似的新闻联播,“如果只是一般拐卖儿童的案子,为什么不全部一起带走,那些孩子年龄相仿,都在四五岁左右,一人抓一个对他们来说并不是难事。”
接警员听到这个答案,属实有些意外,鲜少会有报警人在电话里分析案情,重点是这位报警人描述的情况方便排查,更利于他们下一步的工作推进。
为了迅速出警,接警员决定先听晓幸运把基本情况说完。
“女士,请您继续。”
晓幸运继而陈述事实:“绑匪将小孩抓走后,你们派出所有位警官出现在我身后,将身份证作为抵押借走了我的自行车,单独踩车追人去了。”
她低头看着那张武文哲留下来的身份证,“那位警官叫武文哲,我想问一下,你们派出所有这个人吗?”
“女士,我们这边需要核查一下信息再通知您。”接警员迅速回复道,“这边情况我已基本了解,请留一下您的个人信息,便于我们后期联系您。”
“我叫晓幸运,春晓的晓,幸运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