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谣》芥微

19、大风

　　第十九章
　　以纤被未澜收服，洛河中无了蛇妖，百姓总算是能安居。
　　郝叟虽说年纪大了，但身体不是一般的健朗，柱了根拐杖就走去了最近的邻镇把避难的一些镇民叫回，而他随着其中的一些又去更远的镇子传消息。
　　不出五日，就有人举家带着大包小包回来，衣服被褥等被装在包袱中叠成整齐的豆腐块背在身上，行色虽有些匆匆，倒也不见慌乱，果然是像想象中一样的高素质民众。
　　人人脸上都带了喜色，很快地收拾好屋子，燃起炉灶，从窗户里飘出淡白的炊烟。而效率最高的那家，甚至像嫁女儿一般挂出大红的绸，绕在屋檐梁柱上，平增了点喜色。其余几户人家也纷纷效仿，挂灯笼的挂灯笼，点鞭炮的点鞭炮，一时间大街小巷都蒙上深浅不一的红色。
　　未澜和夜绯自然是被郝叟隆重推出，受到盛情招待，每家每户都积极地恳请他们去自己家蹭饭。
　　未澜想着艄公还未归，一时也渡不过江。便心安理得地去赴宴，夜绯有时会跟着。
　　碰到太过热情地大婶还会说一句：“姑娘和公子真配。”
　　夜绯不吭声，未澜虽有些不解人情，也知道她是误会了，淡淡道：“我和他没关系。”
　　大婶脸上堆积的笑容更多，想是心底觉得那姑娘害羞，不肯承认罢了。
　　未澜也不再应声，很少举著，一碗接一碗地倒着坛子里的当地人家自己酿的杜康，饮是饮下了，但不知能否解忧。
　　不知下肚几碗，脑中仍清醒依旧。一只手搭上她的腕，温度灼人，按住她的手，阻止她接下来想送入腹中的酒。
　　“别喝了。”
　　她便也不再饮酒，放下碗，眼里像蒙了一层似明非明的雾气。
　　“为什么要分辨？”他问，听不出任何情绪。
　　“本就如此。”
　　好一个本就如此呐，他笑，端过未澜未喝的酒一饮而尽。

　　艄公是在几日后回来的，只身一人，不见妻小。
　　也许是因为他住得离洛河最近，所以出逃的距离也最远，回来的时间比其他任何人都用得长。
　　要出发的那天，时候还早，街上显得空荡。交错的树枝沉甸甸地舒展，仿佛把天也拉低了点。
　　天空有些阴暗，浅色的灰白，大片的云随意地铺展，很低，仿佛伸手就能碰到。像是快要下雨了。
　　两人走到马厩，空气中也是潮湿的味道。
　　隔着篱，只听见有马蹄踏在茅草上的声音，然后很快地看到风肆，毛色依旧雪白飞扬，只是疲倦让她精神看上去都萎靡了不少，一身白毛也黯淡几分。
　　未澜叹口气，抚上她的额，轻轻地抚摸，她温顺地低头，眼中却还是有道不尽的委屈。
　　云舒其实也想凑过来，可是看着夜绯莫测的神色，瘪瘪嘴，又只好不无羡慕地看着未澜与风肆的亲昵。
　　未澜看着与人疏离，实则却比夜绯还要容易靠近呢，云舒想。
　　未澜动作渐渐停住，声音低低浅浅：“风肆，我要走了。”
　　风肆瞬间呆住，琉璃一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待什么。
　　“三年之后，我再来看你好么，就三年。”
　　刚恢复点神采的眼神顿时失去光亮，风肆仰起脸，明澈的眼睛里水光粼粼。很深地看了未澜一眼，好像是要把她的面容记忆下来，怕过了三年，即使那样清晰记忆住的人都会在岁月中变得模糊不清。
　　看了很久，眼睛酸涩，闭上眼睛，甩了甩尾巴，踱到一边，看向远方，留下一个高傲的背影。
　　三年也不算很久，只不过是她寿命的十分之一。
　　未澜只当她是生了气，也不会软言细语地哄，隔着栏看她，看风吹起她白色的鬃毛，很想抚摸，却又忍住不该有的冲动。
　　她轻轻对夜绯说了声：“走吧。”
　　离开的时候，没回头，她们都没有。

　　兜兜转转一圈又回到洛河，未澜想着何必像这样再回到镇上那样麻烦，不如在洛河边睡上个几天，等着船夫回来，省得来回奔走。
　　两人到的时候艄公已备好船，乌篷的小船，不算大，也只能容下五六人，但看得出坚实，木板与木板之间排的很近。
　　见他们来，艄公甚是热情地把他们迎进船舱，船舱里还算干燥，艄公去了船头，浆使劲支了支岸，船便晃出去，悠悠地驶向远方。
　　隔着布帘，艄公开始与他们搭话。操着一口闽南语，勉强能听懂，无非是一些表示感激的话，碎碎叨叨地念了又念。又说起洛河大多时候平静，但一旦起了浪，一般的小船都会尸骨无存，所以总是把船一遍一遍地加固，让他们放心。
　　未澜听得心不在焉，心中想的是几日来发生的事，越想越觉得有些怪异。像洛水这种镇子，规模不算小，每年都有大规模的迁移与死亡，人间帝王置之不理，若说他是畏惧蛇妖也就罢了。牵扯到妖的事，妖界竟也无人阻止。
　　以纤还在沉睡，未澜把她放在最贴近心口的地方，此时想到摸了摸，几乎没有痕迹地在衣服里鼓起一小块。
　　不知这条小蛇是什么来历呢。
　　坐着坐着觉得有点闷热，便掀了帘子，走到船尾。大风扑面而来，发被散乱地吹起来，未澜把散发勾到耳朵后面，视线清晰不少，闷热的感觉也被风吹散，但这景色却着实有些压抑。
　　明明是正午，天色却一点点暗下来，大片的云拢在一起，像叠在一起的棉花，浓墨泼上去，一点一点洇开，云便成了乌色，罩住小船上方的一寸天。
　　船蓬上的一根苇草被风拽落进江中，一个浪头打过来，很快就了无踪影。不知怎的，未澜总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
　　低头看洛河水，竟然泛出淡淡幽蓝的颜色，未澜突然觉得有些眩晕，蹲下来，白衣被河水打湿，再前倾一下几乎就要栽到江水里。
　　突然觉得身体被拥到一个怀抱中，支撑住她，那种独有的香一点一点传过来，清冷而又绵长。
　　“你总是不让人省心呢。”
　　她不语，闭上眼睛，两人就着这样的姿势，风吹起的发丝都纠结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你觉得会一路顺利吗？”
　　“会，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