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朗山河》业冥

9、王宫之宴

　　...
　　“真有这样的事？”莲隅讶异的问。
　　我泡在浴桶里，身上多处擦伤，疼的难以开口。
　　红潋和莲隅一人一边，在替我擦身，同时在聊今日的事。
　　“真的！”红潋再次重复，“主子今天看见他们被兵卒欺负，就让红潋出手相救，然后还抱着那个女的从坡上滚下去，莲隅你说说，咱们主子面冷心善，是不是！”
　　“是...”莲隅把水淋在我背上，小心翼翼的回答，“可是主子怎么能让她打呢，陵南他们也太不应该了，该把她杀了呀...”
　　“陵南是御者中的行队，做什么都要先听主子开口，当然不会擅自动作了！”红潋把水泼在我背上，让我眉宇紧蹙，她还不管不顾的说，“那个疯婆子别提多讨厌了，哦对了，她也叫莲屿...莲隅啊，你们俩个真是天上地下，你怎么会这么好...”
　　“她也叫莲隅？”
　　“她叫莲屿玉玦！琅山人，和琅清也很熟，琅清就是一月前，主子从图灵岭抓回来的那个人，他长的也很好看，欸...他们琅山人倒是个个貌美如仙。”
　　莲隅轻笑，“红潋尊侍，听说那个莲屿玉玦可是天下至美，说有洛神仙姬之色，瑶姬朝云之美，我还听说，她可了不起了...出生的前一个月，琅山所有的花儿都开遍，但当她落地的霎那，除了莲花，百花落颜呢...”
　　红潋的指尖碰着我，出神惊叹，“她就是那个...神女莲觉...”
　　我把红潋的手从肩上拍开。
　　莲隅走到红潋那，慢慢擦拭由她负责的部分，轻声道，“嗯，都说这个莲屿玉玦有羯磨业色，见她之人都会神魂颠倒，呵呵...”她把水轻轻撩起，冲过我的背脊，“主上是不是因她的美貌而手下留情啊？”
　　我冷哼！
　　“哪里！”红潋在边上无所事事，“主子以为她是个疯子！还让我给她送钱，让她去看看病，原来她是神女莲觉，”红潋又吸气又摇头，“怎么看也不像啊，哪里有这么猛的神女，你没见她哭起来的气势，吓死人了！”
　　“尊侍啊，尊侍是在主上身边呆久了，也变得不识美丑...”莲隅轻柔道，“主上真是有一双佛眼，不为世间美色所动，能分辨皮囊为草，精魂为灵，让莲隅佩服。”
　　“你俩废话说完没？”我一下从浴桶中站起。
　　红潋抱着布，和莲隅两人展开，裹在我身上，她还废话道，“主子，红潋还想讲一句，就是吧...红潋还是希望主子能分辨样貌的，不然活着多没劲！”
　　我立刻瞪视过去！
　　莲隅吓得大喊，“尊侍！此话不妥！！”她拼命冲红潋使眼色，摇头。
　　咬牙，我重哼一声，“去屋外跪着，天亮起来！”
　　“屋，屋外，都是狼...”红潋吓得语不成句，“还，还是府外跪吧，主子...”
　　“奴惩乃是去舌，还是你喜欢这个？”我瞥眼跪着的红潋。
　　莲隅也跪地，低声道，“主上，尊侍自从上回跪了一夜，淋雨大病，身子就不如从前。而且总跪着对女儿家的身子不好，会不能承孕，莲隅斗胆请求，让红潋尊侍罚抄奴诫。”
　　红潋恹恹不语
　　我阖目，冷声道，“如此...奴惩，奴诫，奴籍各抄十遍，并将其倒背如流！”
　　“主子还是让红潋跪吧...”红潋泣声，“我不爱写字...”
　　不理她俩，我朝被褥走去。

　　若知道这个莲屿玉玦是个天大的麻烦，我就不该救，更不该手下留情！

　　两日
　　宫里就传来消息，淳于侯之竟得知我回都岭，不仅如此，他借着宴庆之名，邀我们所有王子，还有各国使臣！
　　我没想到，在都岭满城都是七王兄兵马的情况下，淳于侯之还有先一步得知我行踪的能力，不禁让我心中微颤，他的势力都在我的掌控中，哪里来的能力！
　　只怕现在不仅是我这么担虑，七王兄更是！

　　“主子真的要赴宴？”红潋在边上很焦急。
　　七朽站在门边，一口口呼出气雾，摇头道“不能去，不能去...龙潭虎穴啊...”
　　莲隅已经把我进宫的衣服都拿来，低声道，“主子身子太弱，万万饮不得酒啊，特别是这冬天，主子心腹内的寒气特别重，七朽公给主子的药性也重，若是饮酒就会伤身。”
　　“主子称病吧！”红潋大声喊。
　　我冷言，“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莲隅垂头把玄蓝龙纹紫缎外衫替我穿上，上面以乌金线绣龙身，蓝玉打薄为龙鳞，祥云海潮成背景之色，泽央只有我和淳于侯之，可以穿龙纹的衣服，而且我这件王子龙袍，风格独特奇异阴桀，饰物更是大胆不羁，七串四十九粒海珠为腰佩，蓝狐骨齿相接的腰带，衣内缝制狼绒暖身，敦煌高贵！
　　莲隅又把发髻压了一遍，用墨玉长冠为我束发，戴上泽央王族的玉扳指，一点点穿戴整齐，已然招显我君倚王身份。
　　入宫...

　　我是第一个入宴的...
　　淳于侯之没有在宫殿内摆宴，反设在御花园内，他的王座高居台上，赤金紫檀座椅上镶嵌最华贵的宝石，龙椅在中，后面屏风所绘乃是十三峻岭巍峨山势，和泽央先祖跨马驰骋的雄姿，不仅如此，淳于侯之还在銮座下铺上一层厚板，板中是他兽战所杀猛兽的齿骨！
　　銮座两边是半人高的香炉，里面焚烧他喜欢的香料，参杂繁复浓郁的味道！
　　金銮宝座...
　　“十三弟来的可真早啊，这么快就盯着父王的宝座看...”身旁传来七王兄意味深长的笑声，“王兄今日才知道，十三弟原来没在府中反省，早早的跑出去了...呵...”他冷笑。
　　我垂眸不理，他是不知道我跑出去，还是不知道我回来！若我真留在都岭，岂不是妨碍他逼宫。
　　稍稍抬眼，就见七王兄占了二王兄的座位，居于我对面！
　　看来今天是有场好戏要演，我弯起嘴角，拿起茶盏喝茶，觉得苦就又把茶吐了回去。
　　“子澄回来了，怎也不来找二王兄？”二王兄朝我走来，笑靥温软的对七王兄道，“七弟最近很忙啊，父王数次召见都不来，怎么今日却来的匆匆！”
　　“哼！”七王兄大哼，鄙夷道，“本王来的早，可有些人来的更早，也更怕父王知道！”他顾自剑拔弩张，二王兄落座在我身侧。
　　心中一凛，原来两遍分坐，是这个意思...决议王储么，可惜了，我与对面的废物要的都不是那个储字，而是座位的座字！淳于侯之把大殿上的金銮宝座都搬到御花园，看来是明白我们兄弟间的争斗了！
　　陆续的，剩下的几个王子都入宴！
　　所有王子中，只有我和七王兄，二王兄封王。我为君倚王，意思很明显，君王倚重！二王兄为毅曦王，赞他隐毅不争，七王兄封号是遥骏王，意为大展宏图。
　　大王兄和六王兄，已经被我杀了！其余能来的就是三王兄，四王兄，九王兄，剩下那些没兵没卒，没功没勋，安逸在家斗兽闲散的废物，纷纷称病不来。九王兄在我这边坐下后，就是三对三的形势，我平心静气的喝茶，一言不发。
　　王子入座后，便是各国使臣入宴。
　　按尊卑而言，先进来的是乌褚公主，内侍唱和的名字是，乌褚孝凌...
　　就闻铃音阵阵，一个脚上系着铃铛的女子，穿着水墨山水罗衫衣袍，带着一众奴侍而来，笑意款款，而且身边奴侍言谈闹闹，十分轻松，我看见其中有一个身着黑衣的女侍，腰上缠着很粗的腰带，气度硬朗，是个习武之人。
　　乌褚孝凌选了一个位置坐下，向我们一一打招呼。
　　我不抬眼，不搭话，嗯了声。
　　接着过来就是大琚的使者，红潋一下抽了口气，轻声喃喃，“主子看，谁来了！”
　　侧头望去，我蹙眉，岚行易这个野狐狸怎么回泽央了！哼了声，把头扭开，冷声道“大概是回来凑热闹的...”
　　“孟姬知道，要生气的！”红潋喃喃道。
　　我眉头皱的越发紧，孟姬和岚行易闹起来，简直...
　　正想着，内侍唱和，“琅山三公子入宴！”
　　“琅清！”红潋轻呼。
　　我抬眼望月亮，还是那么遥远清冷，垂眸把眼神落在金銮座上，不愿回头。
　　宴席中发出接二连三的惊叹声，瞥见对面的七王兄都起身作礼，藏不住激动之词！上天剥夺我分辨美丑的能力，但凡入眼之物我皆分别不出好坏，渐渐的养成我只能看人的眼睛，对容颜之色麻木非常！但众人的惊叹声已经证明琅清的容貌...
　　人影挡在我面前
　　“哎！”一声熟悉的呼喝！
　　众人噤声！
　　“喂！”她又喊。
　　抽气声纷纷作响！
　　“玉玦，别闹...”清朗温柔的声音，如柔风拂过冰冷的心。
　　“我认识他，他也认识我！我还有话和他说呢！”莲屿玉玦忿忿道。
　　我扬起右臂，低声喊，“桀笑儿...”
　　满座哗然，纷纷有人去劝莲屿玉玦，当桀笑儿飞落我怀里时，我摸着他的翅膀，低声道，“天黑了，是不是想玩了？”
　　“淳于子澄！！你知道这是在哪么，这是父王銮座之前，你敢妄动杀机，害琅山来的贵客，我就替父王办了你！！”七王兄大喝。
　　我抬眸，微笑道，“好...”
　　“喂，我和他的事情要你多管，谁要你插嘴了！”莲屿玉玦这个疯子，没头没脑，转身冲七王兄喊完，一个人走到二王兄身边开口，“我能不能坐这里？！”
　　“不能！”红潋大喊。
　　“玉玦！”琅清语气含责，不知他脸色如何。
　　二王兄笑意明显，“来人，搬个桌案来，就让这位姑娘坐本王身边。”
　　“还有我清哥哥呢！”莲屿玉玦吵道。
　　“嗯嗯，都坐都坐...”二王兄笑道，“若不嫌弃，姑娘公子可以坐本王的食案，本王与子澄同桌，子澄意下如何？”
　　“别问他，他这个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坏人！我就坐这！”
　　顿时，在坐的所有人喷茶的喷茶，咳嗽的咳嗽，吸气的吸气，动静压都压不住。
　　“主子，红潋把她杀了好不好？”红潋几乎恳求。
　　我弯起嘴角，淡淡道，“留着...”
　　忽然，内侍再唱，“泽央镇国侯入宴！”
　　所有人霎时安静下来。
　　就见腾越一身赤焰红袍，挎着腰间弯刀朝我们一众人走来，不但如此，腾越目不斜视，越过一个个使者和王子，直冲到我面前，接着竟然一步跨上高台立与銮座边，站立后大喊，“请国君！”
　　在座人纷纷起立，我懒得动，坐着。
　　“喂...”莲屿玉玦又来烦我，“你快点起来啊，你们国君来了。”
　　“你这个笨蛋，你知不知道我主子作为帝嗣得到的赦令，不跪君王，不跪父兄，不跪地母，只拜上天！”红潋在边上低吼，“真烦死人了！”
　　我把桀笑儿从怀里抱出，看着他圆溜溜的眼睛，桀笑儿也看着我像是在冲我笑，我柔声道，“桀笑儿去找箴默玩，好不好？”他努努的啄自己胸口的羽毛，像是不愿意，我再哄，“箴默那好玩，今天我很忙，乖...”说完把他松开。
　　桀笑儿用脑袋蹭我的脸，然后一蹬我的肩膀飞走。
　　“他叫桀笑儿啊...”莲屿玉玦像是要缠死我！
　　忽然銮座上传来低喝，“淳于子澄！知本王来为何不起身？！”
　　我撑着桌子，红潋扶着我，才慢慢起来，我开口道，“子澄...身子不适...昨日刚回都岭，身困体乏，今日处处酸痛...”然后把袖子撩起，让众人看清我胳膊上的淤青。
　　“如此，坐吧！”淳于侯之语气严肃。
　　倒是因祸得福，那些淤青是几日滚落山坡添的，没想到给我圆谎。
　　“听说你和这莲屿家的人很熟，”淳于侯之刚坐到位置上，冷笑一声，“本王真是老了，没想到子澄还有这样的本事，结识琅山内的神女，本王真老了...”他说的中气十足。
　　“子澄不认识她。”我冷冷回答。
　　“是么？”淳于侯之语气发寒，静谧了许久后，再言，“开宴！”
　　宴席鼓乐一响，我就低下头，阖目养神。
　　“子澄啊，听说你这回去图灵岭了，怎么三个月就回了，路上可辛苦？”二王兄在我耳边说话，“都岭里出了许多事，二王兄本想和你说，苦于找不到你啊...你回来就好...”
　　“嗯...”我懒懒的应。
　　“图灵岭么，那你肯定见到我清哥哥了！”莲屿玉玦真是无处不在，激动道，“哎，那你怎么还说不认识我清哥哥呢，你怎么能撒谎，清哥哥说他认识你的，喂，你睁开眼看看我！”
　　我冷冷的哼气，不睁眼。
　　“你撒谎，说昨天刚回都岭，那，那天我见到的是谁啊？！”莲屿玉玦的声音都要撞在我脸上了，想到她这疯婆子就在我面前，我蹙眉把眼睛闭紧，她孜孜不倦道，“欸，我叫莲屿玉玦，莲屿，就是莲花之屿，玉玦，就是指我像块美玉...你喊我声试试，我知道你叫淳于子澄！”
　　苦叹，她们琅山人似乎很喜欢强迫别人，记住他们的名字。
　　“莲屿姑娘似乎很喜欢我们子澄，有缘啊，有缘...”二王兄语气极酸。
　　莲屿玉玦声音拔高许多，“谁说我喜欢他了！他这种人，我才不喜欢呢！我喜欢清哥哥，我和清哥哥有婚约！我和他才有缘分！”
　　我睫毛微颤，他和她已有婚约！紧接着睁开眼，转头去看琅清！
　　琅清没料到我会猛然瞪他，眼神和我对上后就收不回去，眉宇蹙着，薄唇微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那双眼睛里温柔满满，让那颗本恼怒的心变回柔软！
　　转脸，我阴狠的盯着莲屿玉玦，寒声开口道，“你听好，本王想杀人，从来不顾忌你是谁！莲屿玉玦，不想死，滚！”
　　她那双眼睛滴溜溜转，竟毫无惧意，“你终于肯对我说话啦！”
　　吸气！
　　红潋也在我身后悲叹，“不识好歹的疯子...”
　　“莲屿玉玦姑娘，子澄脾气很...”二王兄停了许久，找不出恰当的词，惋惜道，“你别太冲撞他，好么？”
　　“我不怕他！你们都怕他是不是？可我不怕他，”莲屿玉玦骄傲无比的凑过来，看着我不放，“清哥哥说了，若是能和兽类和睦相处的人，都有一颗赤子之心！不然他就不会去图灵岭劝你了...而且你救过我，虽然...你也不是好人，但是应该不坏！”
　　“你好烦！”我蹙眉，他们琅山人还有一个特性，说话混乱。
　　“你又和我说话啦...”莲屿玉玦笑的嘴都合不上，嘻嘻道，“你不用吓我，你的鸟儿不在，而且这里这么多人，你肯定不会对我下杀手，对不对？”她的脸猛然皱起，“淳于子澄，我坐你旁边好不好，我蹲在前面好累啊。”
　　我想问七朽要颗药，毒死她！
　　“不说就是答应了啊！”莲屿玉玦提着裙子挤在我另一边，冲琅清大喊，“清哥哥，我坐这里了啊，”然后她又觉得挤，对二王兄摆摆手，“欸，你去清哥哥那吧，我清哥哥人很好，脾气也很好，见识也很好，什么都很好，你去他那里吧。”
　　二王兄很无语的摇摇头，轻笑了声往琅清那坐去。
　　红潋俯身来说话，咬牙切齿，“主子！红潋就是没有软剑，也能把她弄死！！”
　　我看这莲屿玉玦笑嘻嘻的样子，很奇怪道，“你...为什么...愿意靠近我...”
　　她笑得只剩两排牙齿，凑过来说，“因为清哥哥喜欢你，你看见没，他从一进来眼睛就锁着你不放，清哥哥喜欢的人嘛，”她眨眨眼，吐吐舌尖，“玉玦也就要卖卖面子，而且那天我打了你，你都不杀我，说明你没有那么坏...我其实很生气，但是你都不和我说话，我怎么气你呢，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她很认真。
　　我吸气，很认真回到，“因为你是疯子，本王不会和疯子计较...”
　　“我和你说了！我不是疯子...那是因为你，你...你......”她面红耳赤的瞪着我，咬着嘴唇道，“你，你都那样了，我，我...我...我讨厌你！”她把脸扭开，红的不行。
　　我怎么她了？
　　“子澄！”淳于侯之突然喊我。
　　我收回惊讶不解的脸色，望向淳于侯之，淡漠道，“儿臣在。”
　　“你和那女子胡闹什么，乌褚公主在和你行礼，为何置之不理！”他攥着金龙头，重咳了声，“这位是乌褚王的爱女，乌褚孝凌公主，你将来的王妃！”他很简洁的把话说完。
　　我冷笑一声，王妃？！淳于侯之倒是大胆，敢让我一个女人娶女人，他就不怕我身份暴露，抬眸看着眼前的女子，我望进她的眼里，就像看见一株株淡青色娟秀的花朵，簇簇丛丛绽放，花蕊摇动，花瓣飘落，却落在一片灰色的水面上。
　　一看就是深宫内养出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