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朗山河》业冥

7、夜中修罗

　　...

　　我的府邸，从来人迹稀少，除了七朽和腾越这两个访客，无人敢来...
　　白日府邸由二十八御者作防，到了晚上，惨淡荒凉。
　　偌大的府邸只有一间大屋楼，双马车道从大门直指而向，东南西北各由三十六级台阶引向屋楼，幽暗的夜里，仿佛置身于世界的尽头，一人一楼，独处...
　　从没有一丝温暖...
　　几年前，箴默就会在夜里跑来陪我，时不时的带着他的狼兵，一是，帮它们熟悉人性狡猾，二是，保护我的安全，因为没有人烟，渐渐的...我把那些花园拆了，把水榭填了，把角楼除了，剩荒草丛生帮箴默埋伏獠牙和绿光，潜藏鬼魅和厉凶！君倚王府在都岭角落就像泽央最大的阴影，神秘惨烈...
　　这里是泽央最凶狠野兽的休憩之处，夜里唯有我可以在空荡荡，草木丛生之恐怖鬼蜮行走！
　　每个夜里，尊贵的君倚王就会变成一尊修罗...
　　一种恶神！
　　一种喜欢憎嫉，争斗无休，心性傲慢，难以教化，其心如铁其肠如石的恶神，他居于天地间非人，非鬼，非神，他们有人不具备的神力，有鬼不具备的威吓，有天神不具备的狠戾，是可以遮蔽日月之光的怪物，谄狂不净，不得善业，早已遁入恶道！
　　每一个夜里，我都是尊阿修罗...

　　回府时，天色已暗...
　　浴桶中，稍回了些精神
　　屏风外传来莲隅的询问声，“主上，这新来的奴侍如何处置？”
　　侧头斜眼，我轻声道，“他誓杀本王...你说安排在何处...”
　　“丢出去喂狼...”莲隅说的十分平静。
　　撩水在肩，我答，“箴默喜欢他...”
　　“给桀笑儿呢？”莲隅绕过屏风替我擦肩。
　　“桀笑儿更喜欢他...”我摇头道。
　　“主上，这人这么厉害，留么？”莲隅见我不搭话，继续说道，“王府就主上这一座屋楼，奴侍已够，况且他还不能为奴...主上此次回来行踪隐秘，事成前，此人定不能出府半步...这该如何是好...不如让御者绑他于水牢...”
　　“可我也喜欢他...”
　　话落，莲隅的指尖碰到我的皮肤，吓得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有话说...”我从浴桶中起身，看着垂头的莲隅问道。
　　她点头，望着我道，“主子，莲隅确实几件事要回禀，其一，乌褚的探子来报，孤勤已经获得乌褚国君信任，现已经入宫开始部署，孟姬极力辅佐，但听说孤勤这回行事比孟姬出色。其二，岚行易大人已经打通大琚各处人脉，恳请主子下令培植人马，楼叶与乌哥两人还未传来消息，但也无差错...最后一件事，都岭中来了一拨来历不明的人，肆无忌惮的在市集上大声言谈主上之事，探子们查不出是哪里的人马，而且他们这行人引起君上和几位殿下的高捧...”
　　我看着莲隅未动，一丝丝弯起嘴角。
　　“主上...”莲隅看我
　　扯过袍子披上，我淡漠道，“那个本王带进王府的人呢？”
　　“主上为何...对那男子这般上心？恕莲隅多嘴，夜已深了，主上早些休息才好...”莲隅把干布覆在我头上轻轻揉动，声软如糯，“主上两月就得胜而归，必然是累了，好好歇息...”
　　“本王才走两月，你竟这般不知死活...”我冷冷哼了声，“灯笼拿来，我去寻他...”

　　君倚王府，是座荒宅...
　　朗月夜中高悬，微风草间阵阵，迷漫着冰冷和肃杀...
　　不是只有静谧才可怕，一曲隔世的萧索琴音，诉说失去温暖的冰冷，丧失柔软的锐利。就像一只残破的木桶，被镀上厚厚的金片，镶入璀璨的宝石，显得可笑阴暗，寂静凄凉！
　　一盏沉沉灯光，一片死寂沉沉...
　　忧郁的绿光闪闪烁烁，窒息压抑我的心境，流淌到指尖！这里的月，永远孤寒，这里的风，永远冰冷，这里的思念，永远无边无垠...
　　一盏零星的灯光赶上另一盏，我心中暗暗生出一个念头，要把那盏灯留在这个寒冷的世界里，寂静旷旷，他让我在心死之后多出一缕贪念，将他锁在这帘空洞的黑色中。

　　“你的心很稳...”
　　前面的人不转身，声音清朗，“何以见得？”
　　“你手里的灯火不晃，身形不动，很稳，”我往前一步步走去，站在他身边，“夜里，不能出来行走...琅清...”
　　“我想毁了你，你不该靠近我。”
　　我笑，负手看着院墙之外，“你以为本王会信么，琅清...呵呵，你若有一丝戒备与我，箴默就不会允你靠近，这一路上，你若有一丝杀意，桀笑儿的利爪就会从你喉下划过，你，一点都不想害本王...”转头，我仰头看着琅清，再笑，“本王复姓淳于，名子凝，淳于子凝！”
　　“你还是君倚王。”
　　“不错...”
　　我们之间许久不言，我见他的灯笼就要熄灭，缓声道，“图灵岭的将士回城，本王不能留那督管，必然生乱，他们会乱本王军队后路，乱全城百姓，到时本王只能引颈待宰，所以不能不杀...本王屠戮叛军，也能让战死的兵卒血肉不白去，更何况不杀，淳于侯之会对本王心生猜忌...本王该那么做，无错...”
　　“为何与我说这些。”他不转头。
　　“因为本王想让你接受事实，”我靠近他走了一步，他往后挪开，温柔的眸色带着抗拒。
　　“你把我留下又做什么...这天下难不是你想要什么就非要得到？”
　　“是...本王留下你的原因，是因为你的那双眼睛，留你活，也是因为你的眼睛...琅清喜欢本王，而且很喜欢...”
　　“你！”琅清那僵寒的眸子一下变回炽热，瞪着我不放，汹涌如激流，证明我所言不虚。
　　我笑，这世上没人能斗得自己的心，“琅清，本王要你继续这样下去，直到本王对你的眼睛失去兴趣，”我看着他连番转变的眸色，再笑道，“你不用怕，本王也喜欢你...”
　　瞬时！他的眼神就如十三峻岭最高峰上的绚丽夜色极光，变幻飘渺！
　　带着不知名的触动，他让我心境波动变化，让灰白的叶落之境抹上色泽和生机。
　　清朗温柔的声音带着微颤，“我不喜欢你，连见你一眼，都...难受...”
　　蹙眉！
　　“在下过去以为遇见幻境中的精灵，纯善无邪，却没料到她眼里的空白是对苍生的无情无痕，如今了悟，恕琅清消受不起君倚王垂青！”他手中的灯笼灭了，我瞧不出他的面色，只听见他透骨的寒冷，“情不在一眼，乃朝夕相随，君倚王可以同琅清一样把往事忘记。”
　　重哼一声，我压抑心中的难受，“你若撒谎，本王会拔了你舌头！”
　　“言之无悔！”
　　动怒的那一刻，身边所有的绿眸放光，带着压抑的怒嚎在威胁琅清！
　　他犹自孤立，像天上的皓月，不可亲近...
　　“本王最恨欺瞒，你真的不后悔？”我丢开手中的灯笼，声音变得寒冷，“给你一次机会再说一遍。”
　　“琅清与君倚王，无话可讲！”他瞪着我，眼神倔强。
　　点头
　　那随他吧...
　　反正也没人喜欢走进我心中的寂淡...
　　淳于子凝是个被上天遗弃的人，母妃死前那么仇视我，子澄因为我被缚在巨石上，沉下大河，而我白衣在身，孤独躺在那几十丈高的祭台上，风雨雷电，也没被上天收走...从那刻起，我被称作帝嗣，从那刻起，除了复仇，我已不想存活下来还有什么意义...
　　不愿意就不愿意吧，我还有箴默，桀笑儿...
　　我还是天下至尊，君倚王...
　　无话可讲的王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