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朗山河》业冥

20、琅山外城

　　回神后，发觉头皮不止麻一阵，是麻痛难散！
　　春分之时水极寒，这蓦然出现在拐角处的大河，上面还没有架桥，一块块大小不同的河石隔步而列，让我头疼！
　　...
　　“淳于我扶你过去吧，”莲屿玉玦自告奋勇，“过峡谷绳桥时你不是很大胆么，现在怎么就怕了呢，人要克服恐惧才能往前走啊。”她低着头说的稀松平常。
　　我一怔！
　　霎时明白在峡谷处，孟姬想笑的原因，原来她在愉悦克服恐惧之心，而那时我心无所动，所以无知无觉，如今我体验到了恐惧，却连迈步的勇气都没有，生生落了下乘。
　　再而听见身后一声嘲讽的笑音，伴着清冽的铃声。
　　撩开袍子，我往前一步，淡淡的说，“不用扶，本王自己能走到对岸...”
　　“我带你过去！”清朗温软的声音。
　　摇头
　　从来都是一个人在走，为什么此时要软弱...
　　将来的痛苦沉重只会更多，为了称孤道寡，我赌上了一切，那为什么要害怕...
　　我已经把灵魂祭奠给上苍换取一个沉默灰白的躯壳，如果我连躯壳上的金缕衣都守不住，那还剩什么，那我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看着那些寒水激流，心中苦笑，原来我早已是死人...
　　...
　　人已站在石头上，举步维艰...

　　“淳于子凝...”一声极轻的呼唤在身后。
　　我顿住脚步！他是习惯对我的话至若不闻！
　　“说着话，我们就到对岸了...”他轻笑道。
　　眼前的灰色的大石瞬间转作深青，初春冷风扑面依旧寒冷，但我心底扬出一丝暖意，自它挡也挡不去，一种悸动扼住我的脖子，让我叹不出声。
　　“凝字极好，冰旁两点配个疑字，真是合适你。”
　　我往前走了一步，点点头。
　　他低笑一声，“婚后，我唤你凝儿或者娘子...”
　　脚步一滑，身子急急被人扶住，只听琅清笑道，“小心点。”
　　挣脱开，我不言不语，不点头不摇头，继续往前走。
　　“琅清今年二十三，尚未婚配。”他笑呵呵
　　我无语的弯起嘴角，这件事他就这么喜欢挂在嘴上。
　　“看来真是不爱言谈，我不如玉玦...”他叹的满是笑意，继而又道，“琅山密探虽然厉害，但是君倚显赫，许多事不明。”
　　我一愣，冷声道，“但问无妨。”
　　“吃食，喜欢什么口味？”他轻声道。
　　我答，“不挑。”
　　“不挑...”琅清古怪的重复，笑音不减，“梅酸，甜腻，香浓，辛辣皆不喜，受不了一丝苦味，竟然是不挑，”他呼叹一声，“那颜色呢？”
　　“不挑...”
　　“除去王宴华服仅有烟灰白袍，也算不挑...平日爱做什么？”
　　“杀伐议政。”
　　他猛吸口气，“闲来无事时常做什么？”
　　“陪桀笑儿和箴默...”
　　“除了陪桀笑儿和箴默，还做什么？”
　　“杀伐议政...”
　　“子凝...”他苦叹了声，“你还是听我讲吧...”
　　往前一步，我平静道，“可惜到岸了。”
　　“可惜了，这么短...”他在我身后笑道。

　　七朽目瞪口呆的看着我，张大嘴！

　　我不理，淡淡道，“前行...”
　　一只温热的手握着我的手腕，就听琅清温柔的声音，“玉玦她们还没过来，我们要等等别人再往前走，事事不能都由自个心意。”
　　我抬头去看，只见到琅清的侧脸。
　　俊挺的眉峰直刺入鬓，清湛明亮的眸子，眼尾微翘，他的鼻子很高很挺很直，还有微微扬起的唇，那暖色的绯红让一颗沉稳死寂的心高高提起...
　　一河相隔
　　对岸是君倚王，此时是子凝...
　　多年来被道不识美丑，似是今日才知，美在哪里，看了才能知道。
　　右手被他握着，是浑身上下最暖的一处，我的心被那股热意吓到，不语不动的想抽出手，可他握的力道刚好，分毫不让。这一下，热意涌到心间，整个胸腔都温温的。
　　从未这么主动开口，却被这温暖坚毅逼出一声，“琅清...”
　　他立即转头，脸上满是笑意，浅浅的嗯。
　　“松开。”我低声道。
　　“松开谁？”他眼睛极亮。
　　“本王。”
　　“再说一次，松开谁？”琅清笑的眉眼风流，十分开心。
　　瘪嘴，“我...”
　　“说了不松手。”他戏谑满满的轻笑。
　　我的脸猛然僵住，意识到被耍了圈！眉目冷厉，黑气十足的将手拽回来，冷哼！
　　“脾气真差啊...”琅清望着我，竟然满目忧愁。
　　厉瞪他一眼，重哼！
　　琅清只笑笑，转过头去。

　　莲屿玉玦一过来就朝我扑，我白了她一眼，侧身避开。
　　“莲屿玉玦！”我寒声道
　　她站我面前，瞪大眼眨巴。
　　“喜欢本王？！”我声音不松，又寒又厉！
　　旁边所有人都暗暗吸气，熟悉我的人自然知道，风雨欲来是什么。不熟悉的，听着我如此直接的问话，也该猜道几分。
　　莲屿玉玦眼睛在我脸上转了一圈，立刻放下，低眉翘嘴，“我不喜欢你。”
　　“大点声！”我只静立着，负手在后，望着她不动。初进琅山时，已经察觉出她的不寻常，但凡我和孟姬走近，她脸就黑的一塌糊涂！本还想利用她靠近琅山外城的势力，但此时此刻，我不想让她因我受伤！
　　既然对琅清格外留情，对她，亦是不忍，何况她又疯又傻...
　　“说话！”我对她落下的眼泪视若无睹。
　　她猛的蹲在地上，抱着小腿喊，但是声音颤抖，“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不喜欢！我莲屿玉玦从来不缺人喜欢，只要我愿意...”她哭了出来，“只要我愿意谁不被我迷住，所以我怎么会喜欢你这么个冷冰冰的硬石头...我最不愿搭理，最想避开的人就是你...”
　　“痛痛快快说一次，你莲屿玉玦不喜欢本王！”我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厉喝。
　　“我莲屿玉玦！”她猛然抬头，双目噙泪，却在看见我的那一刻凝住。
　　“说！”
　　“我莲屿玉玦...不...喜欢君倚王...”大粒大粒的眼泪从她眼眶里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点点头。看到乌褚孝凌和楚婉也过来，迟疑一下，侧头对身后几人道，“动身吧，时候不早了。”说完独自往前走去。
　　破碎的哭声在身后传开
　　不理她...

　　这一路进外城，竟然无一人出声，安安静静！

　　抬眼看着城楼上，四个金漆大字，琅山外城。
　　心中冷哼，不过两个城池，一般王侯封地都比之大数倍，竟敢用金漆勾勒城名，不自量力！
　　先找了个简单的客栈落脚。
　　前屋为酒肆，后屋数间客房围着小院落。
　　枯黄的竹叶覆盖四处，连石桌上都凌乱枯叶，可水缸上却有片绿着的狐尾藻，一份随意一份刻意，倒是配得妥当。顾自站了会，转身回屋。
　　路过，瞧见孟姬正站在莲屿玉玦屋门口，见我过来，表情一下怔愣，像是不知她自己在何处似的，望着我不动。
　　我扫了孟姬一眼，冷冷道，“伤还未好，便又迫不及待的去惹事？”
　　孟姬哑然，盯着我不放，默默退到我身后。
　　我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一直随到我的屋外，我冷哼，“你若想和本王说乌褚廷议规制之事，便遂进，你若想说别的，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王尊...”她轻叹。
　　“孟姬，难不成心软了，”我面对自己屋门，背对她，寒气不减，“有的话，别人说无所谓，你说，会给自己惹上大祸！”
　　“是，孟姬告退！”她应了声。

　　吃晚膳时，一桌八个人，安安静静！
　　我习惯沉默，想着晚上让孟姬细细的把乌褚廷议之事写于我，就没心思琢磨别的。泽央已经被隔离在外数百年，所有的规制都太老，加上淳于侯之尚武，朝中没有几个真正有权谋才识的，红潋的父亲右相曾力挑大梁，可惜暮年。
　　等我真正掌权，坐上那金銮宝座，要处理的政务远甚现在。
　　议院，把朝政之事分摊出去，先不论这有多减轻君主的负担和行事的偏颇，就广拢各处人才之法乃极好，如果我把那些破的差不多的城池都打下来，用以便利的交通，疏导的同时聚拢各城贤士，城主自治的心头大患就可除去...
　　至于议院到底有多少权利，还不是我说了算，不过都是工具，用的好不好还是要看国君，不是一个规制的优劣！
　　忽然胳膊被人撞了下，我放下碗筷，低声道，“本王先回...”
　　“玉玦问你想不想去逛夜市？”琅清按着我的手，笑道，“玉玦家在外城，等你入了内城就见不到她了，所以能不能陪她逛玩一圈。”琅清捏的很用劲，继续低声道，“不差这么一会，都是分离，总是快乐些才好...”
　　“是啊，主子，就让我们陪玉玦玩一晚上吧！”红潋也恳求道。
　　七朽放下筷子，眼睛不看我，说了句份量更重的话，“桀笑儿会喜欢的。”
　　“若我们都离开，王尊独留怕是不妥，”乌褚孝凌笑道，“难不成王尊还怕琅山如此仙境藏着吃人的怪物，亦或是怕哪里又出来条大河...”
　　莲屿玉玦满是失望之色，一碗饭上堆满菜肉，添而不减。
　　抽出被琅清握着的手，我淡淡道，“待本王换身衣物再说。”
　　上楼更衣时，瞥见那玉牌上的七彩绳结，奇形怪状可胜在结实，几处易散开的部分还打了死结，琅清雕刻的玉牌栩栩如生，在这无理取闹的绳结下更增生趣。
　　我叹，若是能瞒她下去自是最好，但若让她知晓，一汪深情错付，未免太伤！到那个时候神女莲觉就变成了笑料。她未做对什么，更未做错什么，竟让我为其心软...
　　不过一次，且是最后一次...
　　不差这么一会，都是分离，总是快乐些才好...
　　...
　　琅山外城，夜色落暗，处处燃烛灯笼，热闹非常，比都岭繁华时更添平安亲切，而且这里的人衣着不按常理，女子皆可在街上乱晃嬉闹，白白的脖颈下肌肤露出，不惧寒意的美态四处皆是。当街卖饭、炙肉、炒果的铺子大开，香气扑鼻，然后又有卖酒水的铺子，张罗声一波盖过一波，左边是买吃卖食的人群，右边是闲置的桌椅，谁累了都随意一坐，男子对面是女子，老人对面是顽童，让我们惊讶。
　　琅清和莲屿玉玦脸色依旧如常。
　　红潋抽风，竟把长剑上的玉佩拿去当铺换钱，一个劲往嘴里塞东西，我记得她晚膳吃了不少，孟姬随着我走，时不时让我看些新鲜的趣儿。
　　忽然，琅清朝我走来，手里捧着粽叶，上面全是亮晶晶的红果。
　　红潋窜来大喊，“这个哪里买的，好吃么？”
　　琅清眉眼笑弯道，“入口甜，嚼一下，更味美。”
　　我看着灯火下的琅清，他笑意扬开，睫毛忽忽的眨，一丝古怪，但俊颜承载太多的欢愉让人无奈，他邀请之色十分恳切。
　　孟姬想先尝，被我挡开，捏起细签刺了一颗，我瞧那红果疑道，“这外面包了层糖。”
　　莲屿玉玦瞪大眼看我，吞了口唾沫。
　　随即移往莲屿玉玦面前，递到她唇边，我扬高眉毛，“吃给本王看！”她僵着，半晌才张开嘴把红果含进嘴里，嚼了两下，吞咽。
　　耳边人声嘈杂，莲屿玉玦表情呆滞，我见她许久也没吐出来就往自己嘴里也放了粒，糖味四溢，清甜不腻，唇齿都十分舒服，正要享受甜味散去后的果味，轻轻一咬！
　　惊澜！
　　捂着嘴我浑身一哆嗦，牙根皆软，酸......
　　酸！
　　巨酸！
　　琅清...
　　“王尊怎么了！”孟姬惊道。
　　我抿着嘴里的口水，把红果咽下去，摇头道，“你吃便知...”
　　“...啊吖！”孟姬大喊。
　　“嘶......老天爷！...”远处红潋也喊。
　　琅清笑出声，十分昭然，他竟捉弄我！
　　“这是情果，外甜内酸，入腹温热，只在春日琅山外城一片林子里结，吃下去就能和心爱之人共渡情酸妒爱，长长久久。”琅清还笑，笑的像个傻子，“我还怕你尝不出，要了最酸的那种...”
　　我嘴里全是津液，气道，“那你就都吃了！”
　　琅清一怔，星眸熠熠，霎然垂睫，张嘴把手里所有的红果都送进口中！我犹是知道自己脱口之言甚为不妥，但见他大嚼的样子，腔壁酸意更较之前，含着口水不去瞧他这个疯子！
　　吃过红果后，我们继续往前，真正开始逛起来。
　　没想到莲屿玉玦和琅清引起那么多骚动！不停有男子女子上前打招呼，送礼，琅清除了红果什么都收，浑身上下都是东西，他还笑呵呵的。莲屿玉玦就绷着脸什么都不收，火气越来越大。也有几个冲来我们面前，皆被孟姬阴狠的眼神毒了回去...
　　夜市，很闹...
　　很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