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故人》Clotho

3、第3章

　　第一世家确实名不虚传，即便只是一座别馆，也毫不逊于任何深宅大院。我看着四周繁复的布局有些不知所措，也不能随意挟了一人来问，因为我不想打草惊蛇，这次暗访绝不能让宇文世家抓到一点把柄。
　　我只能凭着对各大家族格局布置的了解朝着中部掠去，其间也不知躲过多少明岗暗哨，最终来到了别馆的中心位置，向来重要人物都会选择此处居住，然而这次我又失算了。在中部的各个屋宇里细细查看，也没有见到半点与宇文约曙有关的物事。接连受挫，我竟史无前例的气馁焦躁起来，正一筹莫展之际，却见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是那个凌姑娘和她身边的侍卫！
　　得来全不费工夫，我笑着悄坠其后，看到他们进了一个房间。当即我轻轻一跃，就到了房间顶上，揭开一片瓦向下看去。
　　“阿凌，”那侍卫急急的问：“这次他没为难你吧？”
　　凌姑娘一听便斥：“林逸，说话前该先想想自己的身份，你已不是江湖上一呼百应的大侠，入了宇文家就得守宇文家的规矩！”
　　我在顶上听得一惊：林逸，那不是江湖上的一流剑客么？虽然从未见过，但我曾听了不少关于他甘为红颜而退隐江湖的故事。看他的样子，我也猜到了传闻中的“红颜”是谁。
　　林逸听得训斥垂下头去。凌姑娘也缓和了语气，道：“他是真的生气了。我拿去给他看时，他见是真的，夺过就撕，也不听我解释就把我赶了出来。”
　　他？是宇文约曙吗？我不解，继续听下去。
　　林逸皱眉道：“都怪洗清泠那女人，平白惹出这事来。你为何不让我教训她一顿，也好替你出口气。”
　　凌姑娘摇头说：“那可不成。她可是盟主之女，若是因为公子，跟她翻脸也没什么。但若是为了我而坏了老爷和洗盟主的关系，就不值了。”
　　“你就是这样，处处不为自己想，”林逸不满道：“凭你现在的地位，做什么事还需这般委屈吗？”
　　凌姑娘不悦的说：“你这是什么话？明知我不爱听。以后别再提了。”
　　“我怎么能不提！”林逸终于忍不住了，愤然道：“真不知他们给你施了什么法，让你一心只在宇文家上。又不得好，终日里受气，我在一旁瞧着都心疼。”
　　“林逸，我懂你，难道你就不懂我吗？”凌姑娘温和的说道：“我不过是路过风岭时随手救了你，你就要跟着我。而我又何尝不是呢，小时候是宇文家救了我，这些年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有什么好说的。我也不以为是受苦。”
　　林逸苦笑：“你还是这话！”一咬牙拉过凌姑娘的手臂掀开衣袖道：“可这就是对你任劳任怨的报答吗？”
　　我在上方清楚的看到，凌姑娘的手臂上满是乌青淤痕。
　　凌姑娘一甩手却没有甩开，反而闷哼一声，林逸见状忙松开手。待痛苦之色稍解，她才道：“我跟你说过的，是我不小心摔了，跟公子没有关系的。”
　　林逸气急反笑：“我好歹也是习武之人，不是瞎子，我还看得出来你伤势是摔了还是怎么着来的。”
　　凌姑娘也知瞒不下去，忧道：“公子最近犯病越来越急了，反复不定喜怒无常，我真怕……”
　　“别怕，”林逸道：“有事我会护着你的。”
　　凌姑娘却笑了笑：“我不是怕这个，我知道公子从来不是有心。我是怕，怕公子他，哎，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可我都不敢跟下人说，就连神医都……只你不是宇文家的旧人，我才放心。我有多担心公子，会有什么……”她越说神色越惨淡，最后再也说不下去。
　　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我隐隐不安，正打算细细想来突然脚下一滑。
　　“谁？”林逸猛的抬头。我一惊，立即跳了开去，不管不顾，径自使了轻功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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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客栈我立即收拾东西退房，我感觉到，我听到了某些不欲人知的事情，此地不宜久留。但我不想离开，不是有句话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的父亲后来问我，在离原的三个月里我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父亲的眼线不知道，精明过人的凌姑娘也不知道，我就躲在她的眼皮底下，我易容做了宇文别馆一个不起眼的烧火丫头。
　　这卑微受气的三个月里，谁能想到爹心肝宝贝一样的我，江湖众翩翩公子宠溺爱惜的我，是怎样做着我从来没有做过的事，吃着我从未吃过的苦。但是我不想离开。
　　我没有见到宇文约曙。就我了解到的，别馆里也几乎没有人见过他，有人说他住在别馆的最深处，我没有去过，那里是禁地。每每想到那天晚上我听到的凌姑娘和林逸的对话，我就觉得宇文约曙身上有一个隐讳深邃的秘密，越是靠近就越是着迷，越是着迷就越要靠近。没有办法忘记，我看过的那个字里行间美丽孤独的灵魂。
　　直到有一天，偷懒的管事派我去清扫荒芜已久的后花园。
　　秋高气爽、枝繁叶茂间，抬头。
　　抬头就见远处高楼上，暗红色的重锦帷幕，厚实严密遮住了窗子的帷幕，此刻拉了开来。窗后是一个人，单薄的白衣，瘦削的剪影，他定定的看着远方，我却无端觉得他的目光，散落一地。我没有见过宇文约曙，但我知道就是他，他就是我想象中的样子，是比我的想象还要像的样子，我想象过千百回的风骨啊。
　　晚风袭来，帷幕浮动，吹起一层暗红色的涟漪。这时我看到凌姑娘从他身后走来，开口。相隔太远，微风只传来若隐若现的声音：“公子……风大……小心……关上吧……”
　　实在是太远了，我看不清他的脸，他的神情。我想象中的他，脸是模糊的，今天看见了，却依然不清楚。枉我习练明心功多年，自以为耳聪目明，今日方知全是无用。我看不清他的脸，我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凌姑娘已走了上来，轻轻一拉，帷幕落下。我再也没有见到他。

　　几回想见，
　　见了还休，
　　争如不见。
　　……
　　我呆在后花园里，不知何时繁星满天。懵懂中回屋，一夜辗转难以成眠。
　　第二天我接到了爹的飞鸽传书：师父病危，清泠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