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人生》刺猬城堡

2、第二年（上）

　　四年级的蔡桦渐渐取得了老师的宠信。一方面是由于三年级期末考试上，蔡桦考取了“双百”从而迈入好孩子行列，另一方面则是苏群在寒假期间的公关结果。当苏群领着蔡桦将从南方老家带来的土特产送给班主任邓老师的时候，蔡桦的心中闪过一丝忧虑与不安。他特别害怕这种让人惴惴不安的事情会周而复始地发生，而这种似乎没那么冠冕堂皇的举动也头一次让蔡桦对母亲有了抵触。
　　不过，结果却是不言而喻的，那种过年送礼带来的不安很快就随着老师的器重而烟消云散。蔡桦被擢升为副班长，正式“恢复”他的中队长头衔，在班干部中的排名仅次于班长马曦，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角色。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这个位置原来的主人，正是蔡桦的暗恋对象曹晓萌。
　　在三年级期末考试中仅交出数学、语文两门合计195分“低分”的曹晓萌在老师心中失了宠。当然，分数并非是让曹晓萌让出金交椅的主要原因。由于需要时常参与学校的舞蹈训练以及演出活动，曹晓萌经常无法参加每天下午最后两节课的“自习”时间。她频繁的请假让身为数学老师的邓老师颇有微词。更何况，校舞蹈队的刘老师与邓老师自上一辈开始的交恶更是让曹晓萌成为了邓老师迁怒的对象。
　　期末考试数学97分，这是一个让邓老师可以大做文章的事件。在新学年的第一堂数学课上，邓老师先是宣读了对蔡桦的提拔事项，紧接着就以曹晓萌作为批判对象开展了长篇大论的教育讲话。身为矛头所指，曹晓萌课上一直双眼红红的。这让坐在一旁，还时不时被老师拿来作为优秀代表的蔡桦极为尴尬。
　　课后，终于不堪压力的曹晓萌趴在桌上痛哭了一场。周围几个女同学关怀地递过手绢，又同时不由自主地瞥了一下坐在旁边手足无措的蔡桦。蔡桦表面上装作不关己事的东看西看，但背后总像有跟刺在戳着自己的脊梁。
　　下一节美术课上，蔡桦装作没带东西的样子，翻了几下书包，然后低声向曹晓萌借橡皮。可曹晓萌脸上却摆出一副专心听讲的表情，对于他的声音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一般。自作没趣的蔡桦此时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偷偷在笔记本上撕下一个小条，写给了曹晓萌几句话。
　　“晓萌别难过了，以后我们一起努力学习吧！”
　　短短17个字构成了蔡桦人生的第一封情书。这里面既包含柔情劝慰，又体现成熟性格，提出了解决当前困境的思路，又隐含相互关怀共同进退的恋情寄语。
　　蔡桦趁老师在黑板上写字的时机偷偷将小纸条叠成小方块，丢到了曹晓萌摆放在桌子上的，噗通噗通，蔡桦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曹晓萌前臂还是并排整齐摆在桌子上，并保持上身笔直。她先是低头看了一眼丢过来的小纸条，又斜眼瞥了一下蔡桦，抬眼看着老师，然后迅速将小纸条拿到课桌下，谨慎地展开小纸条，整个动作在蔡桦看来优美舒展，上身始终保持纹丝不动。这期间，蔡桦两只眼睛都要分家了。他一边像哨兵一样盯着老师，生怕老师忽然转过身来，另一边则期许着曹晓萌能够给予哪怕是微笑一样的回复。
　　嚓嚓两声，曹晓萌依纤细的手指轻轻将小纸条撕成四片，随手揣进桌斗里，依然上身笔挺，目不斜视。
　　蔡桦的心仿佛就如同那张小纸条一般撕裂了。他撇了撇嘴，努力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但是内心中，他格外想哭。他原本以为当上副班长又当上同桌的自己和曹晓萌的距离已经拉近到仅仅一个手肘那么宽，但是没想到他和她实际的距离竟然比从湖北老家到北京的距离还要远。
　　下课了。蔡桦想着也许曹晓萌会和自己说些什么。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曹晓萌下课后径直出了教室，直到上课铃声响起后才匆匆赶回。回到座位上的她，不再那么伤感，恢复了自信的神采。也许是跑过一阵，她的脸上红扑扑的，鬓角还微微挂着汗珠。
　　蔡桦则嘀咕起来，思索着究竟是什么能够让她的精神为之一振。这一天的课，蔡桦上起来都索然无味。他不断地惦记着曹晓萌，什么也不愿去想。而曹晓萌则自那一个课间后忽然魔术般地焕发了光彩，又变得充满自信。下午放学了，蔡桦在走出教室前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坐在自己位子上的曹晓萌。此时的她正专心致志地写着今天老师布置下的作业——因为再过一会儿，就又到了校舞蹈队排练的时间——为了提高效率，曹晓萌每天都是利用下课以及放学的间隙完成作业。柔和的夕阳从窗外飘下，斜斜地落在曹晓萌的肩膀上。她长长的睫毛抖动着，大大的眼睛专注地盯着作业本。略显婴儿肥的小脸上不时流露出寻找到答案时的欢愉抑或暂时不能解答的焦虑。在蔡桦眼中，身着绿色校服匍匐在课桌前写作业的曹晓萌简直自己就构成了一副优美的风景。
　　一天、两天，一周、两周，一个月、两个月……蔡桦在曹晓萌同桌的位置上坐的时间越来越久，但是两个人的距离却似乎怎么也无法拉近。即便有时候课上会因为老师的布置，二人会有一些互动，但是当那些必要的交流结束后，两个人又会回复到之前的关系。用蔡桦的话说，那种关系就是没有关系。
　　不过如果把曹晓萌的关系放到一边不谈，蔡桦这段时间过得还是相当愉快的。由于他有着一张颇为讨人喜欢的脸，再加上循规蹈矩的作风，没有其他北京小孩那么“皮”，因此获得了广大老师的喜爱。在蔡桦转学后的第一次家长会上，蔡桦作为“迅速融入班集体、学习成绩优异”的先进典型获得了众位老师的齐声赞赏。这是苏群回到家后公布的重大喜讯。随后的周日，蔡桦在母亲的陪伴下，高高兴兴地逛了一圈位于王府井的儿童用品商场。而后与母亲排了半个小时的队，有生以来第一次吃到了洋快餐。
　　当然，苏群也没有把她在家长会上听到的所有内容都告诉儿子，有些事情对于她而言显得既不重要又不必要。在那次家长会上，曹晓萌有生以来第一次被老师作为反面典型在家长会上被点了名。看上去，这一次只是曹晓萌上一学期成绩不好的延续，但其实最让班主任邓老师气愤的是，这丫头在课上被老师批评的那天不但没主动在课后向老师承认错误，反而跑到了体育办公室向刘老师哭诉了一番。疼爱曹晓萌的刘老师第二天就告到了教导主任那里，把邓老师如何骂孩子的话添油加醋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人都属于这个大院中的“第二代”，早前两家虽然彼此相识但少有来往，对方家庭中的流言蜚语说了不少，使二人小时候在耳濡目染之下结下了私怨。专科学校毕业后的二人自然而然地进入了院办小学，继续敌对着。此番邓老师针对曹晓萌的批评成为了二人公开指责的导火索，两个人在教导主任办公室争论的不可开交。一个说对方的课余活动太频繁影响了学生的正常学习，另一个说对方的教学思路陈腐不化没法让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这场大辩论直搞得学校校长不得不亲自出来安抚二位老师。最终解决办法则是各打五十大板。不用说，二位老师表面上虽然表示同意，但内心的怨怼则又加深了一层。
　　整个事件背后的故事蔡桦自然不知道，曹晓萌也不知道。当她再一次走进学校的时候，明显地感觉到邓老师对她的不信任，单纯的曹晓萌自然而然地认为这是老师对于她成绩的不满。尽管她试图尽快通过提升测验成绩、作业质量以挽回老师的信任，但邓老师对她努力的熟视无睹以及一次次地吹捧蔡桦等一干“好学生”让曹晓萌倍感失落。这种失落让她开始更多地向刘老师寻求慰藉。
　　在刘老师那里，她依然是那颗最闪耀的明星。尽管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但是曹晓萌天生有一种对艺术的执着追求。她喜欢跳舞，喜欢用舞蹈塑造出的形象。也正是对于舞蹈的爱好，让她在幼儿园的时候便有机会在中央电视台录制的一档音乐节目中表演过独舞，并一时间声名鹊起。这在当时看来相当辉煌的履历让她在仆升入小学的时候，成为了最受老师喜欢的孩子。她入学后，甚至多少带动了整个校舞蹈团在区内的声誉。
　　作为一个课外活动丰富的孩子，曹晓萌在小学期间出现成绩波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邓老师过激的反应让这个原本被捧在掌心的明珠跌落神坛。有些早熟的女孩没有将这些烦恼向父母进行哭诉，而是把内心的话统统告诉给了她一直尊敬、爱戴的舞蹈队老师。
　　刘老师则是一个资质平庸的普通体育老师。她把曹晓萌的信任看作是对自己对抗邓老师最大的武器。她也不止一次地对曹晓萌说，“别理邓老师，孩子放心，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真要欺负你，我负责给你联系更好的学校！”这种难以考证的承诺，让未谙世事的曹晓萌在刘老师不负责任的怂恿下慢慢站到了邓老师的对立面。
　　转眼到了这年的六月，城里发生了一件震惊中外的大事件。这个事情大人之间讳莫如深，就连孩子们谈话之间也多了很多神秘感。随后，学校宣布暂停上课。无所事事的蔡桦每天只好和大院里的马曦等人站在马路边上看军车，数京广中心上被打碎的玻璃。
　　电视里的新闻节目经常会播放一些恐怖的死亡场面，让蔡桦有时就连睡觉也会被噩梦惊醒。随后，对于武装部队的报道变成了人民群众对领导层的不满。一句充满河南方言的话成为了这一时期中蔡桦与小伙伴们戏谑的热门词汇——“我们老了，无所谓。你们还年轻。”只不过其中的辛酸，那一批小伙伴中的很多人直至今天也没有理解。
　　没过多久，学校恢复了正常秩序，随后便是期末考试。蔡桦如父母、老师预期地那般在暑假考试考取了优异的成绩。成绩单发下来的时候，蔡桦没有立即展示自己的卷子，在他的邻座，曹晓萌面对着89分的数学分数泣不成声。
　　放暑假了，蔡桦又一次被送回了湖北老家。这一次回家的时间虽然更长，但是他和原来的同学一起的时间反而变短了。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总共也只有几个要好的伙伴曾到过他的外公外婆家来玩，而他更是疏于和那些好友们往来——三年级毕业后，他发现自己的暑假作业量几乎达到了以前几个假期的总和。
　　火辣辣的夏天还没过去，蔡桦的四年级就已经来到了。
　　这一次的风波刮到了蔡家。蔡家因为几个月前发生的大事件而受到了一些影响。这主要的原因是蔡建中好奇且愤青的心态所导致的。在那次大事件时，蔡建中不顾苏群的劝阻加入了涌往天安门的人群中。随后，虽然返回时安然无恙，但蔡建中还是在院内被举报而遭到了通报批评，原本极有可能担任的科室主任有了新的人选，蔡建中跌入了人生的低谷期。
　　此时的苏群忽然迸发出优秀的公关能力。她感到了丈夫的事业危机，并联同蔡桦发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公关工程。首先，她带着蔡桦找到了邓老师，在邓老师的牵线搭桥之下，蔡桦和恰好与他同年级但不同班的院科技处处长王远为的儿子王聪结成了学习伙伴。随后，蔡桦在母亲的督促下，每天以学习为名到王聪家玩，并和王聪建立起了密切的友谊。苏群看到时机逐渐成熟，适时地到王远为家进行拜访，有时送上一锅自己炖的鸡汤，有时带给王聪一个新书包。久而久之，苏群成为了王处长家中的常客，以及王远为妻子赵军的闺蜜。
　　蔡建中固然知道妻子的手段，开始夹起尾巴收敛起姿态，每天老老实实地耕耘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直到有一天，他下班准备出门的时候遇到了王远为。他当时正要准备出门，忽然身后有人拍他的肩膀。他回过头一看，王远为正微笑地看着他。
　　“小蔡，我得谢谢你爱人啊。”
　　“啊？”蔡建中佯作不知。
　　“昨天我儿子上学的时候忽然得了肠胃炎，还是你爱人找车给送到医院去的。”王远为一脸的关爱。蔡建中当然知道，这件事苏群一到家就告诉他了。那一天王聪上课间操的时候忽然肚子疼，邓老师看到后直接给苏群的办公室挂了电话。苏群所在的纺织厂代表处专门负责给领导安排活动。苏群一听，赶紧挪用公车，带着司机赶到学校。在那个家用车还未普及的年代，一辆桑塔纳轿车显得格外气派。坐上轿车的王聪在同学、老师羡慕的眼光中扬长而去，甚至连肚子疼都忘了。等王聪到了医院打上吊瓶，赵军这时才姗姗来迟。
　　晚上，王聪在父母面前绘声绘色地讲着自己坐桑塔纳的感觉。王远为听了一怔，这才知道儿子今天还去了医院。赵军及时地吹了吹枕边风，使得王远为对于蔡建中家人充满了好感。听了妻子的话，王远为打算找蔡建中谈一谈。
　　此时已进入深秋，蔡建中站在门口被凉风一吹，有些发抖。但他知道这是自己事业的重要表演，于是他像一个犯了过错的小学生那样低垂下头，一动不动，一副任凭发落的表情。
　　“小蔡，你进院里多少年了？”
　　“快三年了。”蔡建中保持着平缓的声音。他来院里的时间不长，这个谁都知道，当然不是处长提问的重点。
　　“上一次本来我是提议你来补科室主任的缺……”
　　“谢谢王处，我也知道我自己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蔡建中诚惶诚恐。
　　“唉，”王处长一摆手，“都过去的事情了，就不要再提了。只要用心改正，还是好同志嘛。”王处长的话听得蔡建中心里豁然开朗。“来，别站在这儿。走走走，到我家坐坐。”
　　“王处，这怎么好意思。”
　　“哎，你看你，还不如你爱人大方呢。”王远为伸手搭在了蔡建中的肩膀上，蔡建中一阵受宠若惊。
　　晚上，两家人挤在王处长家的客厅中共进晚餐。蔡桦早已熟悉王家的气氛，和王聪两个人有说有笑。苏群则更是干脆坐到王远为的身边，又是夹菜又是倒酒，反而是蔡建中头一次来到王远为家，跟受气的小媳妇那样坐在一边不发一言，偶尔和大伙一起举杯，或是谢过赵军夹来的菜肴。
　　“我说小蔡啊，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怎么一句话不说啊？”赵军这时打趣地问道，侧过身向蔡建中使了一个眼色。
　　蔡建中心领神会，赶紧忙道：“没有没有，我这是深感王处长对我的信任。”
　　王远为哈哈一笑，借着酒劲道：“他的心事你还不了解？这不是白辜负小苏的一番心意了么。”
　　苏群赶紧打岔道：“看您说的，搞得我跟地下党似的。”
　　王远为喝干杯中酒，对蔡建中说：“小蔡啊，别的地方我不敢说，咱们处里能人不是没有，当初我为啥想让你当主任？”他抬起头，环顾四周。旁边三个人一句话都不接，抬头看着他等着后面的话。
　　王远为意味深长地指了指自己的头：“你是研究生，比我们这些没怎么上过学的人来说聪明得多。你有着别人没有的脑子。”蔡建中愣在那里，思索着王远为这句话的含义。
　　王远为看蔡建中不说话，嘿嘿一笑，不再说话，端起酒壶继续给自己倒酒。这时苏群连忙接过酒壶，一边给王远为倒酒，一边赔笑道：“王处长，我们建中是老实人，您就别绕弯子了。”
　　赵军也忙说：“老王，你怎么还打起哑谜来让我们猜啊？”
　　王远为看着蔡建中，半晌不说话，把蔡建中都盯毛了。许久，他才又开口说道：“你知道你上天安门这事儿是谁告的院领导？刘从军！丫是什么人？想当初我跟着郝院长我们一起搞科研的时候，他还穿开裆裤呢。可为啥这两年他提得这么快，那还不是因为丫是王福传的人。”
　　听到王远为嘴中忽然冒出副处长和副院长的名字，蔡建中忽然明白过来这里面原来埋藏着更大的阴谋。他上下双齿紧咬着嘴唇，大气也不敢出。赵军看丈夫喝的有点多，正打算把话题引开。王远为一挥手，示意赵军不要插嘴。赵军领会了，带着孩子们进了卧室。王远为这时叹了口气，对着蔡建中夫妇说道：“你们科人多，本来就复杂，一个个儿的事儿多了去了。你虽然刚来没多久，但是还年轻，又是研究生，将来前途无量。我这次在院长面前力保你做科主任，就是想让你过来。”他用手反复点着蔡建中眼前的桌子，接着说：“年轻是好事，不要太幼稚。在咱们院，什么最重要？党性！你说你这么一糊涂，这次不是在院领导面前打我的脸么？”
　　蔡建中这一下可有点懵了。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最大的问题就是自己完全没有把这件事看透、看懂。他知道王远为颇欣赏自己，也正曾因此觉得科室主任已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但是没想到的是，自己的一次错误行动不仅断送了自己的前途，反而连处长也被牵扯了。
　　就连苏群听了王远为的话也是一愣。她比蔡建中的反应要快的多，立即听出了王处长的话外之意，急忙拉着蔡建中站起身来。“王处长，我们真没想到给您添了这么大麻烦。我当时也跟他说别让他去的，可是他同学非要拉着他去。这好歹算是安安稳稳回来了，我相信再给他十个八个胆子，他也不敢去了。”蔡建中在一旁连连点头：“王处长，您念在我年轻初犯，原谅我吧，下不为例，下不为例……”苏群不等蔡建中说完，抢过话头接着说：“王处长，我们知道这事儿让您为难，但是我们家就指望建中了。他的前途要是断送了，我们家可怎么过啊。”说着说着，苏群的眼圈儿红了，掏出手绢来给自己抹泪。
　　“你看你看，弟妹你怎么说着说着还哭上了呢？”王远为抵挡不住苏群的眼泪攻势，急忙把赵军叫了出来。赵军先是责怪了一下王远为，然后扶着苏群又坐了下来。王远为看蔡建中还在一旁站着，挥手让他坐下。“坐下坐下，别站着。又没让你罚站。”蔡建中右手摸着椅子坐了下来，刚要坐稳，王远为又蹦出一句：“就算让你罚站也晚了。”他听到后双腿一直，又站了起来。这一次王远为干脆什么都不说，向下招了招手，蔡建中想了想，又坐下了。
　　“哎，解决的办法不是没有……”王远为没有看蔡建中，眼睛盯着手中的杯子。蔡建中又想站起来，但是看了看旁边安然稳坐的妻子，稍微一欠身，重新坐好。样子就好像放了一个屁。这个细节屋子中再无旁人发现。
　　“直线不行，咱们就只有曲线救国了。”王远为说着说着，眼神瞟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蔡氏夫妇。可能是知道不能领会自己“曲线”的含义，王远为抬起头，盯着蔡建中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能力我是放心的，我也想帮你。机会不是没有。院里最近接到中央的许可，打算向苏联进口一批仪器。我打算派你跟我去一趟莫斯科，先给你累积累积经验。等这阵风波过去了，我打算跟院里申请设立一个专门从苏联采购设备的科室，到时候自然就选你来当主任了。”
　　听了王处长这番话，蔡氏夫妇好像忽然看见了曙光。二人四手相握，激动不已。当晚，酒量不行的蔡建中左一杯右一杯地陪着王远为一直喝得酩酊大醉，扶着苏群的肩膀回到自己的筒子楼中。蔡桦当晚则干脆住在了王远为家里。
　　这一晚，蔡桦看到了父亲的卑躬屈膝，看到了母亲的逢迎巴结，看到了王远为的拉帮结伙，以及赵军对这一切的泰然处之。他虽然知道这件事关乎自己家的经济命脉与生杀大权，但他感觉自己在王聪的面前显得颜面无光，尽管他与王聪的往来也正是为了能够有今天这样一个机会。
　　好在和王聪在一起并不无聊。由于母亲赵军在外贸公司工作的原因，王聪的家里总能够有充裕的外汇券购买进口商品。从电视、洗衣机、冰箱这种大型家电，到手表、照相机、录像机这种小型家电，甚至包括变形金刚、电子游戏机这种孩子们之间的奢侈品，在王聪的家中应有尽有。在蔡桦看来，走进王聪的家中，简直和出趟国没有什么区别！
　　最能够吸引蔡桦注意力的，当属那台任天堂游戏机。
　　自己家虽然没有游戏机，但是蔡桦经常到以前的同学家玩，见得多了。只不过王聪家的游戏机要先进得多。别人家的，是那种上面插卡的，有红色、黄色的分别。红色的一般是单一游戏，黄色的一般是合集型的。而王聪家的游戏机，在红白机的下面另有一个主机，用来插磁盘。里面的游戏更是蔡桦连见都没见过的。比如说，都是魂斗罗，王聪家的游戏在LOGO上会多出“II”的字样，表示这已经升级到了第二代；都是超级玛丽，别人家的玛丽还在顶砖头、吃蘑菇的时候，王聪家的玛丽已经会拔萝卜、到处飞了！这还不说王聪还有各种各样蔡桦听都没听过的游戏，贴着不同名目的磁盘铺在地上，让蔡桦有一种眼花缭乱的感觉。
　　而一上手开始玩，蔡桦对于王聪的敬佩更是如同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在王聪的手上，游戏中的兰博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他不断地躲避子弹、炸弹，能够在空中闪转腾挪，能够准确地命中敌人。大部分时候，一个原本需要两个人同时进行的游戏，经常出现蔡桦操作的角色提前game over的情景，而在游戏剩下的时间里，蔡桦就像看一副艺术品那样看着王聪一个人不断刷新着历史记录，施展他神乎其技的游戏天赋。
　　在学校中的王聪作为捣蛋王与主任儿子的双重身份总是能让老师憋一肚子火无从发泄。所以，把既听话又稳重的蔡桦搭配给王聪作为学习伙伴在邓老师看来也是一件双赢的事情。但实际上，蔡桦的勤奋努力不但没有感染到王聪，反倒是蔡桦被王聪彻底征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