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满楼花满楼》小楼昨夜不刮风

9、归途

　　被狂风暴雨肆虐一整夜的扬州城终于在清晨迎来第一缕阳光。
　　人间四月天，百花园中的草木，越发苍翠。
　　“少爷？”花青从小径另一头过来，手中托着个盘子，上边放两碗小米粥和几碟精致小菜。
　　“青叔。”花满楼没回头，对着门口的方向。
　　“少爷！该用早膳了。”半个时辰前少爷就已经站在这株丁香树下，不动作也不说话。
　　“有劳青叔。”
　　花青看看仍不打算回去小楼的花满楼，再望一眼被风雨侵袭后残落一地的丁香。他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太明白。
　　待花青将盘子端上楼回来，正看到花满楼卷起衣袖将碾落在鹅卵石上的丁香花瓣一片捡起。
　　他家少爷，就是个惜花爱花之人。
　　花青准备走过去帮忙，这样也好让少爷早些去用膳。

　　拾一是被刺痛给惊醒的。
　　混沌意识慢慢恢复清晰，痛觉也越来越集中。
　　从脖颈上传来的甚至抽搐性的剧痛。这种感觉，就如被什么尖锐之物突然袭击。
　　很快地她亲眼证实先时发生的事情，从身上滑落的通身赤红的赤练，刚刚咬了自己的脖子。
　　奇怪，赤练似在忍受极大痛苦，痉挛着钻进旁边的草丛。
　　该说倒霉，还是幸运。摸摸痛楚渐渐被酸麻取代脖颈上的伤口，血，黑色的。
　　大概就是峭壁上那条火赤练。
　　若没它突袭，恐怕还沉沦在多年前幸福的回忆中。
　　可眼下，明显中了毒。
　　一天之内，若没解药，性命堪虞。
　　可怜又饿又冷，腿还受了伤，此般伤上加上。
　　抬头，艳阳高照，连鸟儿都没飞过一只。
　　脖颈四周酸麻快速扩散。
　　想试着挪个地方，一动作，太阳穴“噗噗”发胀，头晕。
　　蛇毒比想象中扩散起来更快。
　　若银针在手，起码还能暂时封了穴道。
　　也许，它在报复昨日拾一曾觊觎 “火灵芝”。
　　连死亡都要让她饱受折磨。
　　明明头昏眼花，心底却很清楚，甚至能清晰感觉到身体每一个细胞渐渐麻木之前的恐怖和空虚。不知道什么时候，用来感知这一切的心脏也会停止跳动。

　　“拾一！拾一！”谁在唤她，谁在叫她的名字，“拾一！快醒醒！”那声音温柔，又很急切。
　　努力撑开眼皮，前方已经没有先时的明媚，太阳要落山了。
　　“你受了伤？”他的声音还在耳边，熟悉的，温柔的，关切的，焦急的。
　　努力转过脸，可惜，麻木的脖颈根本不听使唤。
　　带着暖意的手抚上她的脸，然后，视线慢慢聚焦。
　　似看到清澈的眸子中星光点点，尽管那双好看的眼睛中真的什么都没有。
　　“花满楼？”张张嘴，声音暗哑难听。
　　“中毒？”他的手触到她的脖颈，那里黑色的血从两个小细孔往外渗。
　　拾一感觉不到花满楼的手，但看到他的举动，莫名的，感动。
　　他来找她。
　　短短一个月相处，明明萍水相逢，拾一一直都知道。
　　“被咬到。”默默推算蛇毒攻心的时辰。
　　拾一从来没有像此刻般希望小布包没有丢失过，若是，若是，银针和解药还在….
　　“少爷！”匆匆赶到的花青看到少年半张脸都是乌紫。先前他和花满楼一起下来找他，在溪边的大石下看到昏迷中的拾一，按少爷的吩咐折回去取悬挂在半山树枝上的布包。
　　“青叔，包袱？”花满楼转过脸。先前他已快速点了拾一颈间的穴道。
　　“花大叔……把布包给我！”见到花青手中那褐色布包的时候，拾一的眼睛亮了。
　　取出独门解药，幸好用几层油纸包着，没被雨水冲没了。
　　服用两粒，这剂量，火赤练毒性再厉害，也能解的。
　　尽管没力气，还得使用银针，在受伤的腿和膝盖周围扎了几针，先确保经脉不受损，回去找个郎中看看。
　　拾一为自己扎针这段时间，花满楼转过身，静静站在边上。
　　待拾一收了针，正踌躇着不知怎么开口，花满楼走过来。
　　“少爷，让我来！”花青的声音很大，又像遇到为难的事情。
　　“你们这是……” 待反应过来，拾一的脸蓦地红了。
　　“青叔，拾一还是跟着我吧，您回去雇辆马车。”说这话花满楼快速背起还处在挣扎中的某人。
　　“别担心，抓紧就行。”花满楼温柔地将她的两只胳膊绕到自己的脖颈上，然后运起轻功，向某个方向掠去。
　　“少爷……”花青张张嘴，只得快速跟上。谁让他的轻功和自家少爷比差太远，若让他背个人攀爬峭壁，还真不够安全。

　　拾一趴在花满楼的背上很不自在，想跳下来，又觉得应该尽量和他的身体保持距离。
　　很明显，一个正在攀岩中的人背上驮了重物，即使那重物很瘦小，即使这个人轻功卓绝，也不件容易的事。
　　为了不让花满楼分心，只能紧密地贴近前方温热的身体，隔了几层薄薄的布料，肌肤间的摩擦，让她尴尬不已。
　　因着心里有事，也就没仔细看花满楼使出 “流云飞袖”，单单觉得在一阵衣袂翻飞中很快就到了山顶。
　　“呼呼”终于松一口气，结束紧张攀岩过程中贴身沙包生涯，拾一暗暗决定，以后一定要勤练轻功。
　　一旦松懈，头越来越重。
　　解毒丸发挥功效，中毒越深越消耗体力。
　　“我们马上回去。”花满楼又背起那个瘦弱的少年。
　　山林间，树木鳞次节目，一个不小心会被刮到，只得一步步循着小路往山下走。
　　“我没事。”抬抬眼皮，靠在他肩上，“谢谢你……”
　　谢谢你来找我，谢谢你记着我，谢谢你救了我。
　　很多年了，拾一有多久没觉得自己的心如此温暖，如此踏实过。
　　肩上的人慢慢闭上眼睛。花满楼的脸颊边淌过一滴水珠，温热的。

　　没有力气去问花满楼为什么出现在北山，也没有时间好好感谢花满楼和花青的帮助。
　　拾一没有让自己睡过去，一直到被放到马车里的软垫上。从北山山脚到百花楼似乎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为保持那一丝清明，又耗费很多体力。
　　“送我回张伯家……”气若游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花青诧异地朝花满楼的脸望去。由于他的坚持，这一路，照顾拾一的活儿他都抢过来。原本，少爷打算安排拾一去百花楼。
　　花满楼走在前面，花青背上那少年的话他听到，清清楚楚。
　　“青叔，送拾一回张伯家。”他走过来，“好好休息。”
　　“谢谢！”
　　这样的安慰远比执意给予更有效，对拾一来说。
　　花满楼并没有多做挽留，他只是和平时一样，以着温和的声音让人觉着莫名安心。

　　花青将拾一背回了张伯家后院的房间。
　　临出门的时候，他想说些关于花满楼的事情，但看到床上的少年病恹恹的样子，也就作罢。不过他没忘记将刚从山崖上找回来的另一个装了糕点的小布袋放在桌上，也正是靠了这个小袋子，他们才在北山顶某条岔路口找到正确方向。
　　拾一这后生，平日待像他这样的人，热情得很，就是和自家少爷，有些生分。
　　想想，少爷和谁都温厚有礼，平和亲切。
　　花青带着疑惑离开卧房，张伯端着吃食进来。
　　“有劳青大兄弟！老张头在此先谢过，改明再和这孩子一起登门道谢！”张伯放下碗，冲着花青连连作揖。
　　拾一撑着身体仰起头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张伯无需客气，拾一和百花楼也走得近。花青先回去。”说着，匆匆离开。
　　听得张伯和花青的对话，拾一不由得在心里揣测。
　　事实和她所想的差不多，真是张伯去求的人家。
　　昨夜张伯久等拾一未归，狂风暴雨的恶劣天气，担心一整晚，今日一大早就去百花楼瞧瞧，和花青说起此事，并央了他往北山山坳寻找，而两人的谈话大概就在那时恰巧被园子里的花满楼听见。
　　“真是难为花公子！北山凶险呐!”事后，待张伯知晓花满楼救回拾一，连连感慨。
　　张伯对自己的关切，拾一很感动，在老人将近半个时辰的责备和唠叨中，她都微笑着认真听着，尽管疲累阵阵袭来。
　　也幸好，没真睡着，一刻钟后花青就带着郎中赶来。
　　把过脉，检查受伤的腿和膝盖，值得庆幸，骨头没断，郎中的意思可能伤到经脉，这样倒好，三十六路银针对断骨没法子，经脉尚能治疗。
　　拾一也就放心。
　　花青送走郎中，张伯帮忙取来衣物，因拾一坚持并一再表示这点伤无碍，张伯也就答应让她自己换。这个时候，已经是晚市开始的间隙。
　　张伯拿了吃得干干净净的碗匆匆离开。

　　一屋子安静。
　　在被子里换了衣物，拾一打算好好睡一觉。
　　好在针灸后的腿不疼，蛇毒也解了。
　　有些事情，她不想现在去想。
　　很快的，完全失去意识。
　　这一觉，睡了很久，甚至连梦境也没有。

　　醒来，天已大亮，几缕阳光从窗子缝隙钻进来。
　　穿上衣服，先用银针为自己诊治了番。
　　之后，拾一打算去外面看看。
　　腿伤虽在，已无大碍。走路的时候，只要将重心移到另一边，不算太吃力。
　　开得房门，院子里一片澄亮。
　　揉揉眼睛，拾一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
　　明明刚才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赫然出现一个人，一个身穿白衣的人，是个男子。
　　样貌英俊全身冷冰冰的男子，她见过。
　　应该不是一次。
　　这个人的眼睛，毫无温度摄人的眼神，她是见过的。
　　就在破庙。
　　这个人，和在百花楼客厅见到的是同一个。
　　“西门吹雪。”他开口了。

作者有话说

　　情节上，咱又修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