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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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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有句古话:“女人心海底针”。
这句话最初据说是男人说的,可是现在我个人觉得,虽然我是一个女人,但不要说这世界上成千上万的女人心了,就我自己胸膛里这一颗小小的心,我都真得不太明白,真得不明白。
坐在宝石蓝色的林宝金妮舒适的座椅上,我的心在因为不明白而悲叹着。
“不舒服?你的脸色很不好。”塞纳斯•李一边驾车,一边问道,声音里并没有令我生气的幸灾乐祸,但听上去依然很不顺耳:“谢谢关心,我只是有些后悔,刚才不应该接受你的邀请。”“是吗?这你就伤我的心了,和我出游的女伴还没有如此痛苦的。”他微笑着,线条深刻的侧脸很容易令人印象深刻,他如果去做模特一定也会非常成功的吧。
“从我的名字你应该可以看出来,我是中法混血儿,”我没有搭话,他自顾自地说着:“我父亲是中国人,所以可以这样说,我有很强烈的中国情结。我的父母是在贝宁的国际医疗队里认识的,他们都是外科医生,那时的父亲高大而强壮,有中国男人特有的稳重和责任心;母亲正值青春,她有一头迷人的金发,非常美丽,有法国姑娘特有的浪漫和快乐,他们被彼此深深吸引了,不可抑制的坠入了爱河,可就在那个时候,父亲在国内已经有了未婚妻...”
我听得入迷了,不由插话道:“后来呢?他们不会分手了吧?!”
“母亲下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决心,”他微笑着偏头看了眼我:“她抛下一切跑到中国去了,历经艰难的找到了父亲,她说父亲看到她的时候居然像小孩子一般的哭了...我真得想不明白,像他那么严肃的男人怎麽会在女人面前流泪呢,这里也许是母亲在夸口吧...后来他们就私奔了,跑来了美国,开了家诊所,后来就生下了我...”
“很浪漫啊...”车窗外,里士满的夜已降临,华灯初上,繁忙城市的冬夜,竟因为我所厌恶的一个男人讲的一段往事而变得温暖了:“想不通,你这样一个人见人厌的铁面律师,竟然有那么浪漫温情的父母,这就是所谓的基因突变吧?”“话里别带刺啊,工作是工作。”
我们在一家店面不大却装修考究的中餐馆停了下来,推开门,温暖,饭菜的香味,熟悉亲切的乡音扑面而来,塞纳斯微笑着帮一脸惊喜莫名的我脱下外套,拉开座椅,热情的中国侍应生递上一份精致的菜单,宫保鸡丁,蛋炒饭,葱爆羊肉...一个个熟悉的令人想哭的菜名令我一时拿不定主意,我回头看着他,那时脸上一定带着灰姑娘式迷茫的笑脸。
“今天不谈工作,我们就像好朋友一样一起吃顿饭吧!”他点好菜,微笑着说道。
“好朋友?我们才见过两次面,就成好朋友了?”
“塞纳斯•李,认识你很高兴,你可以叫我塞纳斯。”他认真地伸出手来,我笑了:“何清水,你可以叫我清水,如果你的中文够标准。”我们握了握手,他的手很大,很温暖,握手的力度也很合适,不像我所遇到的很多警察和律师,为了炫耀男性的力量,几乎可以将我的手骨捏碎。
塞纳斯拿起桌上的筷子,熟练地挥了下:“从很小的时候,妈妈就让我不间断的学习中文,她教我中国人的礼仪,自己做了一手不错的中国菜,可以说,我虽然生长在美国,但我一直是像一个中国人那样生活。”“那是不一样的,”我摇了摇头:“东西方文化实在是大不相同,可不是仅仅在语言和饮食上,你没有生长在那个文化氛围里,就永远不能成为一种文化造就下的人,这是一般规律。”“你的意思是,你我之间有一条无法逾越的文化鸿沟?”“的确是这样的,在你心目中有自己的一套行为准则,无论做了什么都问心无愧,理所当然,而我却不同,在这里,”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有太多对于礼孝廉耻的定义,这是文化所灌输进去的,每个中国人都是如此,就像一条无形的锁链,约束我们的行动,也正是如此,才会使你的父亲为了和你母亲结合,不得不离乡背井,远走大洋彼岸。”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又在指责我了,是吗?你想说我为了金钱出卖正义,寡廉鲜耻。”“也许不是为了钱,也许你只是想将一切玩弄于自己的鼓掌之间,满足自己的征服欲,这倒是雄性动物的天性。”
他笑而不语,听着我说下去。
“而在我看来,案件的明了正确,关系着受害人的冤屈能否洗清,害人者的罪行能否被揭发严惩,这是永远都含糊不得的事情,听过这样一句话吗?‘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说的就是我的工作的重要性,对于案情的验准查明,是关系着人命的大事,说这句话的人就是世界法医的鼻祖,中国宋朝人宋慈。所以,在我的观念里,人命是比一切欲望都要重要,都要不可侵犯的。就这一点看,我们之间的鸿沟看来真的是一辈子都跨越不了的了。”
“今天不是说了不谈工作吗?”他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了,我打内心感到了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这显然是不现实的,你特地请我吃晚饭,难道不是为了能让我在法庭上大开方便之门而行的贿赂吗?这就是中国人所说的‘抛砖引玉’。”
他摇了摇头:“你误会了,我完全是对你个人表示友谊,与工作无关。”“那很抱歉,现在我们是处于对手的关系中,等案件有了令人满意的结果,再谈友谊或许不迟。”“对手?太夸张了吧?”“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有些事是含糊不得的。”我端起桌上的一杯清水,轻啖了一口。
就在这个时候,餐厅的大门被推开,一个中年男人有几分犹豫地走了进来。
我并非好事之徒,可是这位客人在一定程度上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怎么说呢,他似乎与这里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四十五岁左右,微秃的白人男子,带着一副金边眼镜,稀疏的淡色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向脑后,苍白的肤色和看上去价值不菲的长外套,令他像一位经济师或政府官员。他站在门口有几秒钟时间,显得茫然不知所措,显然不是这里的常客,甚至可能是第一次光临。看到他拒绝了侍应生,径直向我们这边走来时,我将目光放在塞纳斯•李的脸上:“你朋友?”
他有些诧异地回过头去,中年男人已经走到了桌前:“这么巧啊?!李先生,这是我经常光顾的店面,怎么以前没遇到过你呢?”
当时塞纳斯的脸色就像是吞下了一打蟑螂,他缓缓的站起身,握住男子伸出的手短促地摇了一下:“是啊,丹尼尔先生,这么巧。”“这位美丽的小姐是谁呢?帮我引见一下吧,今晚的运气真是好的不一般呢!”
我觉得自己就像在观赏一场蹩脚的演出一般,冷冷得看着面前的这两个男人。
塞纳斯感觉到了,他俊美的脸上就像挂了一层冰,语气也好不到哪里去:“何,这位是丹尼尔•霍夫曼先生,艾森华斯财团的首席总裁助理,丹尼尔,这位是...”
“够了。”我突然站了起来,抓起挂在椅背上的大衣:“我真是想不到,塞纳斯•李先生,你不但是位大律师,还是位出色的阴谋家,你设计的陷阱非常完美,我差点就上了你的当!不过...”我坚决的抬起手,阻止了他意图追来的脚步:“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如果你再纠缠不休的话,我就马上报警!我说到做到!”
说完,我便飞快的走出了餐厅。
丹尼尔•霍夫曼惊讶万分的摊了摊手:“怎么会这样...?”
“你派人监视我?!”塞纳斯皱紧了眉头,“不...你误会了...”“我警告你,你也可以带话给你的老板,如果再发生类似的事情,我发誓,一定会告到你们名誉扫地,倾家荡产!”
这时,侍应生端上了第一盘菜。
“慢慢享用吧,先生。”他冷冷得说道,扭头大步走掉了。
凯瑟琳•马科罗讷的尸体静静的躺在冰冷的不锈钢平台上。
解剖室里弥漫着药水和熟悉的冰冷的尸臭味,水槽里的水滴声令这个闭塞的空间显得愈发安静。
女孩的手脚及下腹严重烧毁,呈黑色的焦炭状,只有她的脸还算完好。我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指小心的滑过她的身体,寻找一丝一毫被遗漏的线索。厚重的门被推开,身材高大的艾德华挤了进来:“何,女尸腹部切片的检验报告出来了。”“如何?”“嗯......”
我直起身子,将口罩拉到下巴下:“她怀孕了?”
“恐怕是的,已经三个月了,使即将成形的胚胎...那个狗娘养的!真该下地狱去!”我没有说话,双手在尸检台上抓得很紧。“何,要不要申请DNA检测?这样至少可以找到孩子的父亲。”“汤姆•艾森华斯吗?我怀疑他那位伟大的专属律师会横加阻拦的。”艾德华没听懂我话里嘲讽的意味:“那倒也是...不如通知肖恩,直接从法院取得许可状...”
“凯瑟琳吸毒吗?”我的眼前突然一亮。
艾德华被问得一愣,连忙从手中一大叠卷宗里飞快地翻找:“不,医生,经过检验血液和内脏切片,她不可能有吸毒史啊!”“那么,这是什么?”
我小心地抬起尸体的头部,她的鼻腔里隐约有一颗白色的小固体,藏在那,竟躲过了我多次严密的检查:“没有吸毒,就不可能是死后结晶啊...”我用手术用的长镊子探进鼻腔,将物体小心地拔了出来。
“是什麽东西?”艾德华好奇的凑了过来:“这种样子,好像是...”
“虫蛹!”我肯定地说道:“艾德华,看来我们对于死者的死亡时间要重新评估了!”
希尔顿酒店,总统套间的一个装修奢华的起居室里,厚重的窗帷掩上了一半,室内光线昏暗。丹尼尔•霍夫曼就站在地中央,一束阳光恰好射在她身上,这令他就如同审讯室里的犯人,在刺眼灯光的笼罩下瑟瑟发抖。
角落里的阴影中,一个老人坐在宽大的摇椅里,椅子轻轻的摇动着,每一下在丹尼尔看来就如同死神高举着镰刀向他扑来。
“是这样吗?他就是要你这样带话给我?”“是的...先生,塞纳斯的气焰很嚣张,我担心...”“没什麽好担心的,律师界他算得上一等一的好手,他很明白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道理。至于你说的那位负责本案的女法医,倒是不能不小心...”“她我也调查过了!”丹尼尔连忙邀功:“先生,她叫何清水,华裔,法医界刚窜起的新星,以威尔士区碎尸案的告破暂露头角...”
“我问得不是这些。”老人的语气吓得丹尼尔一身冷汗:“我不需要了解她以前做过什麽,我只要知道现在她已经掌握了哪些情况,对我们有没有构成威胁!”“这...请原谅,先生,我马上去查!”
老人戚身向前,脸部暴露在了明亮的光线中,这是一张布满了皱纹和沧桑的脸,瘦长蜡黄,因年老而耷拉着的眼皮后,闪着危险的精光,他就像一头老而不衰的野兽,随时准备扑向挑中的猎物:“给我查得一清二楚,一旦她威胁到了我们,你知道该怎麽办,”“是,先生...”“还要继续监视塞纳斯•李,如果这次你又搞砸了...滚吧 ,没有结果就不要来见我!”
丹尼尔用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跌跌撞撞的快步走了出去。
我从办公大楼里走出来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下午送来了几具浮尸要求检验。每次听到是浮尸,大家总是叫苦连天,检验这种尸体时,稍不留心就会炸裂开,溅出的液体恶臭不已,沾在身上,无论怎样洗刷,味道都会有六七天无法除去。每到这种时候,我都会想起妈妈催我考虑婚姻大事时坚决的语调,可是有几个男人愿意娶一位整天摆弄尸体的妻子回家呢,我不会放弃自己的工作,现在能做得就只有等那位无私的男人出现了,不过对此我深表怀疑,他是否已驾鹤西去?还是压根就还未出生呢?
停车场里没什麽人,我掏出烟来,在手袋里翻找打火机。
宝石蓝的林宝金妮如同夜的幽灵一般,悄无声息的滑到我面前,黑色的车窗慢慢放了下来,塞纳斯•李带着他的招牌笑容出现在我面前:“我等了你快四个小时了,清水。”“请不要这样叫我,上次的话我收回,我们以后还是陌生人。”他说的是一口标准的中文,不过我毫不领情,扭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你应该给我解释的机会,”他不慌不忙的下了车,两步就追上我了:“那天并不是我叫来那个霍夫曼的,他一直在监视我...这麽说你可能不相信,为了不泄漏某些秘密,我在为很多政要权贵工作时都会不同程度的受到监视,这次也不例外...”“谢谢你的解释!我相信你!拜拜,再见!”“你这种态度明显就是不信任我!”“对不起!先生!”我愤怒的转过身去,抬头瞪着他:“我实在是不明白,如果不是工作的原因,你究竟为什麽对我苦苦相逼?!又在这里等了四个小时就为了让我信任你?!如果你自己都不知道原因的话,我会马上报警,看看警方是否能让你想起来!”
他停住了脚步,一脸的迷茫。我冷笑了一下,扭头走向了我那辆黑色的两厢“POLO”。
“就算我没有任何理由,接近你就是违法的吗?!”
我背对着他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塞纳斯大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可以说是“恼火”的表情:“你为什麽要刻意在自己面前树起一道墙呢?我就想不通你为什麽有那麽多的原则和规矩?像一般女子那样偶尔放松一下自己吧!不要和男人吃顿饭就要竖起全身的刺,就像全世界的人都在算计你似的!”“你拐着弯在骂我是老处女吗?”我眯起眼睛来看着他。
“你是上帝派来考验我的吗?!”塞纳斯焦躁的扒过他很短的头发,一向如同贵族般一丝不苟,四平八稳的他也会有这种近似抓狂的状态,我推起了虐待狂似的笑脸:“如果真是这样,我很荣幸。所以希望你在想到为什麽原因来纠缠我以后,再来告诉我一声,先生。”“你太固执了!”“你很骄傲。”“至少我不会拒绝别人善意的帮助!”“你要帮助我?笑话!”我用车上的点烟器点了烟,他扶着车门,表情很严肃:“你有危险,再对这个案子如此执著下去,你的生命都会受到威胁!”
“原来你一直想告诉我的就是这个。”我不屑的伸手出去弹了下烟灰:“谢谢,那麽我可以走了吗?”
“你根本不明白!”我真的激怒他了,平时温文尔雅的大律师探身一把取下了我的车匙:“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句话吗?如果我要害你,根本不用自己动手,就随你这麽下去,迟早有人会送你上西天的!”“那麽敢问你!是谁和我小女子有如此深仇大恨,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我不能告诉你!”“看!”“但我要你明白!这个案子的嫌疑犯不是一般人!他们有钱有势!如果你继续这样追查下去,一旦有不利于嫌疑人的证据出现,为了保住家族的声誉,我肯定他们会做出不择手段的事情来,你做法医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个世界的罪恶你还没见过吗?!杀人灭口!懂吗?”
我愣住了。
“我做律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的口气缓和了下来:“为了掩盖证据,不怕告诉你,我做过很多违法的事情,但也只限于一些金钱上的交易,但这次不同了,你不接受这种交易,我无计可施,下面接手的就该是他们了。是的,我不明白是为什麽,也许是我的中国情结...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不管你是否相信我,这就是我的心里话。”
“可是...”我觉得喉咙有些干涸:“我是政府官员...”“他们可以让你像是死于意外,车祸,瓦斯爆炸...等等,没有人会追查下去,为你伸冤,然后嫌疑犯被无罪释放,当然,有人会做他的替死鬼,你将死得毫无价值。”“但是,如果我也放弃了,又有谁为凯瑟琳•马科罗讷伸冤?!她的死又有谁来负责呢?”“我就知道你会这麽说...”“这是事实!我的工作就是还事实以本来面目,这在咱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说过了,”我的话为自己鼓起了勇气:“你知道吗?这女孩死的时候已经怀有了身孕,就算为了那个可怜的,还没从未见过这个花花世界,就被扼杀了出生权利的孩子,我都不能放弃!”
他看着我无比坚定的表情,无奈的笑了下:“没见过比你还固执的女人,不知道该说什麽了...”
“我自己会小心的,还是谢谢你,”我似乎从来没有如此温和的跟他说过话:“你能为我担心我很高兴,真的谢谢你。”“有你这句话,我那四个钟头也不算白等了。”塞纳斯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彬彬有礼的将车匙递还给我:“我为刚才的举动向你道歉,小姐。”“你还是叫我清水吧,”我笑眯眯的看着他:“上次的晚餐被搅了局,我可是一口都没吃到,今天有空吗?先生,我是否有幸和你共进晚餐呢?”
“我很荣幸,不过请还是不要在餐桌上教训我了,留些时间我自己反省吧。”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