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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接近的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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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他们都走了。
只剩下我一个。
枯黄的世界坍塌了,失去了落足的地方,我没有任何依凭地坠入了没顶的深渊。气泡像一个又一个梦境飞离了我的身体,它们疯狂地鼓动着,流窜着,奔向那个在视线中只是一点磷光的水面,再义无返顾地破碎得无声无息。
所有的梦都离开了我,这副身体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在渐渐幽蓝的水中不停地下沉,下沉。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泪水,这里就是水的天地,流泪与否,都是一样的。
也没有哪颗眼泪可以不在沧海中蒸干。
不管多么深刻的悲伤,都可以被遗忘。怎样的伤痛,都可以痊愈。
我不知道我还可以下落多久,我不知道这样的意识还可以存活多久。在这平静得近乎虚无的下落终于停止时,我想,我一定是死了。
周围的水在抽干,我,看来真的死了,所有的感觉都弃我而去了。不,在那个人对着我拔出剑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
痛感那么清晰,刺透胸口,贯穿身体,冰蓝色的剑穿过柔软的心,那些褪掉颜色的往事一件件忽然那样的清晰……血云,你是血云……
你的剑,叫碎心……
不停地念着这两个名字,就这样让黑暗来夺去自己的意识。这样也好,本该在彼岸花之梦中就该失去生命的债,不过推迟了一刻半刻,便都还清了。
我也,不欠你什么吧……?
“走的这么迟,连水森最后一眼都没有看到,这绝对是你的遗憾呢。”耳边,有说话的声音。我艰难地辨认着字句,那种淡然而无情的语气渐渐渗入了心中。
“镜、镜衍……?”惊异地张开双眼,只看到空洞的黑夜,与一张近在眼前的熟悉的脸。镜衍平静的灰蓝色眸子里,我吃惊的样子一览无遗。
才注意到自己躺在一处平整的岩石上,一侧有苍茫的水声,那种一生不会停歇的低声呢喃。头顶是彻底的黑色夜空,只有一轮银月孤独地洒下寒彻骨的光辉,墨色大海上一片凄清的银光。一旁,镜衍侧身坐在石上,银灰长发在风中飞舞,墨蓝的华衣反射了月光,有一种异常的眩目。
扫视一周,很快,我的视线便停在了他的手边。
心中有一刹那的茫然。
“……又是,梦?”我轻轻地说,一时漫上心头的,有欣喜,悲伤,或者有无奈,翻江倒海,浑浊在一起,再无法分辨出,只剩下满心的苦涩。
——镜衍的手上,七星侗笛在散去最后一点灵力的光芒,之前的事在心中所有的残留,统统变成了空洞。
他依旧只是笑。“不该让你发觉的。只是,如今你有了花之术的法力,我要控制你的神识已经困难许多了。”
一点点怅然弥漫上心头。——梦,梦,又是梦。
血云的持剑相向,众人的弃我而去,梦想的破灭身体的死亡,都是梦。
“——是的,都是梦。惟独血云对你日渐增多的怀疑,才是真。”这样轻描淡写地道出了我最不愿接受的现实,“但是,若不挽回的话,那些虚假早晚会成为现实。”
“我该如何挽回?”忍不住反问,入了幻境以来所有的事在脑海中纷纷掠过,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无力改变。“自从进入镜渊,分离的命运一直都作用在我与他的身上——我碰不到他的身体,握不住他的手,就算偶尔有眼神的交错也是彻底的怀疑,不给信任留一丝余地……挽回,谁都没有做错,我又能如何挽回?!”
他平静地面对我虚弱的质问,那双灰蓝的目光无声地定格在我的身上。淡淡地开口:“……所有怀疑的种子,都是有心人布下的局。”
一语惊心。
“从花梦阁出来,到如今走到这里,你们被摆了一路的棋。”
——果然!一切,都在谁的掌握之中!
“是蕾吗?!是神界派你们来的吗?!告诉我答案,镜衍!”急切地追问,不去想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值得相信。
——一步一步,将我与血云分裂……那么,等待在这场寻书之路的尽头,将会是什么?
他却闭目。“我言尽于此。以后到了《幻卷》藏室……小心。血云等人还在等着你,走吧。”话音落下,他跃下岩石,转过身来,握笛的右手伸来,像是一个尘封多年、等待许久的邀请。
镜衍临风而立,冷月在他背光的身影四周镶上了明亮的冰霜。他,一时仿佛是一个只属于邪魅的夜的精灵。华衣反射的银光那么耀眼,灰蓝的长发在风中飘荡得好远。
——当时我根本不曾想过,我将我的手搭上他微暖的右手时,会从此而被卷入了一场本可以逃脱的劫难……
“这里是哪儿?”
“月海。”
“水森呢?为什么过得那么轻易?”
“那个闯入者,在我们到达的前一刻将水森破解了。便宜了他,水森的守护者当时并不在幻境之中。我们离那个人不远了。”
“那么……找到他以后呢?”
“……我会陪着你们的,直到离开。”
“是吗……”
所有的对话,淡淡的欣喜,都在看到那个人之前停止——
凄清月光之下,翻滚黑海之边,白衣的男人倒在沙滩之上,双目紧闭,面色铁青。手中紧握的长剑幽幽地散发着妖异的金光——
我惊呼出声:“——虞龙?!”
是他?!那个一直先我们一步的竞争者,以一己之力连过镜、花、水三关的人——
最终,还是败在了月海!
四面忽然浮现起水晶镜的光芒。刺眼的光中,虞龙的影子被映射到镜里,旋即被某种力量扼住喉咙般提到空中——
一旁镜衍的面容,在白光之中寒气四溢!——从未见过那个温文尔雅的人有这样的表情!他冷冷地看着在镜内因剧痛而醒、苦苦挣扎的人,眼中没有半点波澜。
“……果然不愧是仙界之龙,弱水沾身、镜术在侧,这样的情况下还有力气动啊。”
虞龙没有回答——是有意的沉默,还是早已无力说话?!
“你竟然还知道水茗姑娘会在申时离开水森。前三关都捡了便宜,最后还是落到了我的手中——胆敢在我施术之时偷袭,此债我必讨不可!!”
一时,水晶镜白光暴射,我甚至可以听到内中人微弱而痛苦的呻吟——!
“镜衍!……”呼唤一声,却不知如何继续——弱水沾身即死!虞龙此时纵有龙鳞护体只怕也被化去大半性命,这样的折磨……
——可是,镜衍的目光好冷!冷到让人无法直视!
——为什么?!一路来苦苦的追寻,这样的紧逼,真的只因为一个闯入者的身份吗?!
看他痛苦的在镜中哀号,镜衍的眼中没有一丝怜悯。“……安心受死吧。就算我不杀你,你捣乱了计划也总有人要杀你。——镜•破颜!”
瞬间,包围虞龙的水晶镜开始出现裂痕,渐渐扩张、蔓延,宛如鲜血顺着伤口的流淌,狞笑。深知——被封印在镜里的人,镜子碎裂,将是怎样一个下场——
如此狠毒的法术,竟有一个微笑的名字——破颜!
——根本是来自地狱的笑容!
“逆镜——散!!”远方的女声!宛然是在花梦之魇中的再现,白色的光无情地刺透剔透的镜,一切幻象,终是虚无——“哥哥!住手!!”
镜冰!!
那个单薄的女孩,张开双臂屹立在倒地的白衣人身前,口中一字一句,念得坚决:“你不可以杀他!!”
“……镜冰。”镜衍目光一敛,“你,终于承认了吗?”
“他不是——所以,你不能杀他!!”镜冰的语气从未如此坚决。
“他不是。那你为什么任他进了花涧而不阻拦,还施术绊住辉月他们的脚步来牵制我的追击?为什么要以他可以阻止‘她’的计划为由告诉星儿放过他?为什么要把水茗时间的秘密泄露出去只为他不会惨死在水森?……为什么,现在还站在这里,阻止哥哥杀一个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人?”镜衍的声音平静如水,仿佛没有任何的感情,就连愤怒都没有——可是,却让人感受到无比的寒意,仿佛空气都可以结成冰!
——心中一颤,原来这才是虞龙能够一路通过的原由!
“哥哥,他不是!这些是我欠他的,我还!但他绝对不是牵连我进入角镜的那个人!”镜冰坚决地说,仿佛在陈述一个深驻在心中的誓言。“在风饮村,是我求他进入镜渊的,镜冰想让虞龙先血云拿到《幻卷》!不想帮助独孤蕾不也是哥哥你的意思吗?!”
“镜冰!”镜衍呵道。
“——你还想替她保守秘密!”镜冰抢道,伸出手指向我,“不是独孤蕾,他们两个会进入镜渊打扰到我们?不是独孤蕾,哥哥你会因之而在天镜里迷失了自己?!不是独孤蕾,星儿她……会死?!”
心脏不由一沉——果然,是蕾!
——那个在背后操纵着一切的人!
看到镜冰的眼角有泪!看到她的手中浮现了一片枯萎的蓝色花瓣!看到那片叫作天心海棠的花瓣在海畔的狂风中,化成了尘粉——
星儿……右手慢慢握紧,仿佛还记得那微湿的温度,那寸断肝肠的哀歌……
闯入镜花水月的世界,我们,是不是都将不得善终?!
“我说过,这个世界怎么样都无所谓,我——只守护我自己认定的东西。”镜衍冷冷地说,“不管途中可能会有多少死亡,多少鲜血……!”
镜冰不再对着镜衍,只转而望向我,轻轻地说,“……凝辉月姐姐,忘掉《幻卷》吧,好吗?是镜冰当初做错了……如果那个地图没有被独孤蕾看到,那她就不会在镜渊出现,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现在,若想停止命运的牵动,就请——回去吧!”
心头一震——放弃!?
已经走到了月海,却让我放弃?!
“回去,就真的能停止命运的牵动吗?”镜衍的语调也有缓和,声音里少了几分寒意,却多了一分无奈的苍茫。
“哥哥!”
“如果逃避就能改变一切,为什么你已经算计好的一切还会被蕾打乱?”
“哥哥!”镜冰悲哀地说,“哥哥,求求你,不要再帮下去了,好不好?放过虞龙吧!让他把《幻卷》拿走焚毁,争斗,就可以永远消失了——”
“是吗?世界上少了《幻卷》,人们就能停止对力量的追求了吗?”
收束掉所有的兵器,天下,就不再流血了吗?
——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的!
“镜精灵注定要在这一年开始出现劫难……逃不掉的。这是时间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