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花梦之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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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是入心而醉人的香气。越发浓，却不腻，绝美而那么自然。
法阵的光芒渐渐暗淡，映入眼中的——
花，只有花。各色柔软的花儿连成园，连成野，彼此娇笑，彼此妩媚。
铺天盖地的色彩，铺陈了再铺陈，泼翻了的胭脂盒，洒落一地眩目的色彩`````
——艳丽繁华的尘世！
淡淡风不经意撩过醉人的香气，又带起无骨的花瓣洋洋洒洒，落花淡烟急雨`````
一片花瓣，一缕香魂。
——就似尘世的人，身体在拼命与挣扎中层层剥落，用尽全部地绽到最美，再心甘情愿被风卷走破碎的一生。
空留下满地的残香，守护着渐渐淡忘的回忆。
粉白的花落上额前，肩头，弥漫的香气可以将一切融化……
光与影在模糊，花朵的梦境轻柔地交错，重叠，不意的一阵风，浓香中竟有淡淡的声音``````
“````辉月，做我的副将，留在我的身边````”
“```是！```”
一字一句，那样飘渺的模糊，却和着花的香气蛊惑着内心，一字一句，轻柔得却可以在心头留下深深的痕迹……
“`````我曾经爱过一个人……她走了，背叛了军队，背叛了我……为了她，我封印所有的感情，不要自己再去信任任何人……不再去当什么统帅，只想做一名普通的士兵。我以为这样会持续永远````````
“但是，你……却可以让我改变。一百年之后，我竟可一如以往````辉月```````”
辉月，辉月……
似有若无的深情，混杂在迷离的呼唤中。是啊，当初就是这样的一声，让我下决心一生一世的追随，永远，永远不要改变……
轻易许下的誓言，没有反悔的余地。淡粉色柔软的香屑在目光中四散，那样柔软的温情，总是短暂得在下一刻便成为香艳的尸骨，渐渐地淡去芬芳，只有归为尘土的结局。
香气越发地浓郁，被困其中，逃不开，跑不掉……
红尘的迷障在眼中不断地翻搅、浑浊，没有天地，不分你我……
“幻香花的情关，呵，是模仿我镜渊么？”淡而清晰的声音，幻香花！心中忽然一惊，包裹全身暧昧的香气终于褪去。
迷障渐消，一身清明。
终于看清这一片群花的世界。
不远的花海中，墨蓝的影子。镜衍正与一女孩点头示意。
困于幻境，又一次为他所救。却不知道面对这红尘的幻境，他是否也可以给我一双穿透迷乱的眼睛——
看清一切的本初？
“镜衍哥哥此次是为那个闯入者而来的吗？”清脆而稚嫩的声音，淡绿的纱衣，同色的头发长及地面。
花涧的守护者吗？
镜衍略一点头，“他现在哪里？”
女孩的笑容无比纯净，宛如星辰，“大概已到水森了呢。”
“你——竟困不住他么？”
“呵呵，镜衍哥哥不是也没有困住他吗？”她的笑声水一般清澈。“不过，就算是镜衍哥哥想通过星儿的花涧，星儿也不会放水的。”
镜衍也含笑，“那是自然，我既为客，自不敢坏了主人的规矩。”
“但是，那些其他人也算了，为什么镜衍哥哥和冰姐姐也会中了星儿的雕虫小技呢？星儿好意外！”说着惊讶的话，面容却依旧是纯真的笑脸。“镜衍哥哥是很快便察觉到了，可是冰姐姐她怎么……？”
片刻的沉默。“她心有杂念，我亦不知她的想法。”
“嘻嘻，镜衍哥哥不也一样嘛。那么……”无邪而动人的笑脸，终于在难以察觉的变化中收敛。肃然而立，神情是不合外表的认真，“那个人，来头可不小吧……很危险的人呢，哥哥是不是也应该察觉到了呢？就算这样你们也要同行吗？你们……依然遵照着那个人的指示吗？”顿了顿，没有听到答复，便又说，“镜花水月的精灵从初成起就注定不可以染指六界的，镜衍哥哥，你……”目光中闪过一丝寒冷，“……真的不怕受到责罚吗？”
很久的沉默。镜衍终于开口，一成不变的微笑。“星儿，你多话了呢。”
“这样啊……”只一瞬间神情又恢复了天真，“那，星儿只能祝你们在花涧玩得开心喽？”
没有任何预料的，绿色消失在花的海洋。
只如一场匆匆的梦，结束还来不及等待尘埃落在地面。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七星侗笛绝尘悠远的乐曲，是梦境与愁丝的交织。幻境之中，竟也会有细雨绵绵。只是，那么那么轻，仿似连衣襟都不会沾湿。无比柔和的抚慰，沾染了花香，融合了回忆。
心思没有原由地茫然，天地恍惚，周遭唯一清晰的是自己的影子。
她过去的话，融化在风中，不经意般滑过耳边``````
——“曾经有人送给我一朵花，那个人叫它天心海棠。”
轻轻抚弄着粉红的花瓣，幻香花，幻香花，使人堕入幻境的香气，竟与记忆中天心海棠的味道如出一辙。
——“许多年以后，我终于凭自己的能力弄到了天心海棠的种子。它生根，发芽，含苞，等到真正开放的时候才发现，其实那朵记忆中的天心海棠只是普通的幻香花蕊。天心海棠的香味，是清新的，而那幻香花却是模糊的。”
明明是同样的香气，却有清浊之分。味道沾染指尖，流淌心里，身处过幻境一次，便再与此障绝缘。可是她，当初不知晓。被幻境迷惑了心情，连真相都被模糊。
——“但我忘记不了幻香花的香，永远忘不了，即使天心海棠给我清醒的理智。”
谁又能忘记了幻境中的欢笑与甜蜜呢？谁又能放得下现实的痛苦与伤悲呢？
如果承担痛苦才是清醒的现实，在梦中欢笑一生又何妨？
世界在慢慢地融化，溶解，仿佛自己也随之一起。绝美的音符萦绕在侧，轻柔地穿过身体，身与魂，在意识中渐渐模糊……
“独孤蕾和血云都平安无事。”笛音忽止，他的声音在乐曲停顿的瞬间有些恍惚。
笛声停，心中莫名地一抹怅然，很快隐去。再一眨眼，景色复归清晰。身体微动，方才被音符穿过之处竟有隐隐的疼痛……？
心中暗想着之前的对话，真相很快了然——这个异界的吹笛人，果真不似外表的简单。
“刚刚的曲子，并不只因一时兴起而响的吧？”望着他，冷冷地说。
镜衍笑了，淡淡的一抹。“不错。——《幻卷》镜之术，幻法‘镜罗之茧’。”
难怪！他的音乐一直有操控意识的魔力！
——这竟是《幻卷》的法术！！
“幻法竟也有伤人的能力。”对这个男人，我已有太多的怀疑。
而他依旧是毫无感情的笑容，“这一曲，我并未以伤人为目的。故而其中灵力已被我尽力压抑了。”
并未以伤人为目的……是否可理解为，他迟早会出手？
力量被压抑已是如此之效，那“镜罗之茧”原本的威力又会是如何呢……？
“那么……你又是为了什么呢？”
“镜冰为幻觉所困，我以此唤醒她的神识。此术可使人在现实与幻境中穿梭，直到笛声消失。”他的手指轻抿，蓝白长笛消弭于无形。
“镜渊里的幻境之力，是否也多源于此？”我冷冷问道。
他微笑颔首，“但你们依旧通过了那里。”
“哼！通过？身为镜渊之长，竟多次将镜渊的秘密告之于我，我们本该困死在镜冰的镜心，却有你的出现使骗局昭现！说什么因负伤使法力受损，如若进入幻境的人都知幻境的本初，又怎可能落入其中——”冰蚕丝带擎于手中，直向那从容微笑的男人，“如此行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的笑容中扫过轻而又轻的一丝寒意，“呵呵，无论如何，结局不正是你所期待的么？莫非终生困于镜渊是你所愿……？”
稍一迟疑，咬牙，“镜衍——说清你的目的！”
手上一刹那的异样——他竟覆上我擎着丝带的手！似若无力却无法抗拒，任他将我紧握的手放开，他的脸上依旧是全无笑意的微笑。“放下它吧，至少有一点你想的没有错，那就是在镜渊就算我身负重伤也依旧可以使你们毙命其中。而不必说你，纵是你与血云联手如今也未必是我之敌。镜衍若那般不济，《幻卷》之书怕早已不是世间的秘密了。”
想来也是！
只是……为何，一切仿佛都在谁的安排之中？从最初镜冰的有意提起，到如今……
猛然想起之前那星儿的话语——“你们……依然遵照着那个人的指示吗？”
那个人？！
“不管怎样，”轻轻将手收回，他灰蓝色深邃的眸子里有捉摸不透的光。“我，是你们的同伴。”嘴角的弧度。
——纵然是轻而又轻的一丝，我竟然看到了他真正来自内心的笑容！
镜衍的笑容，一种说不出的邪魅，可依旧是很好看的，在花涧的花香中带着一丝蛊惑的味道。
心中默默念着那两个字，同伴。
是同伴，就注定不会伤害自己同行的人，注定有着相同的目标，做着相同的事。同伴，仅仅两字，却道尽了他的立场。
只是，他依旧回避了我的问题。只是在告诉我，他是值得相信的，却没有告诉我相信的原由。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猜测，有一天，你肯定会离开？”我慢慢地说。
他笑了，眼中是冷冷的平静。之前真诚的笑容仿佛惊鸿一现，再无可寻。“也许。”
什么是也许？本应无比坚定的立场，为什么还有着犹豫？
与他静静地对视，我试图从他的眼中看穿他的想法。这个异界的男人，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思？他，究竟是不是敌人？
同伴？也许？
他摆脱了我的注视。
“要通过花涧，只要让使用‘花梦之魇’的人停止法术的催动。就像在镜渊。”话音落下，镜衍转身。
“你想去哪？”追问。
“向镜冰求证一件事。”
转眼，人已消失在群花之中。
心中很乱。
从镜衍的离开，想到了血云，和蕾。
从进入这个虚幻的世界开始，我们都一直是彼此分离的命运。就算镜渊中有那个穿越界限的温暖的手心，就算最后无谓的一战有我与他的联手，为何渐行渐远的感觉在越发地深刻？
不是分离只会作用在镜渊的吗？他们，又在哪儿呢？
前行的目的尽在那个蓝衣的人身上，没有他在身边，我又该去向哪里？《幻卷》吗？追寻力量而复仇皆是因他而生，没有他在侧，生命又是为了什么呢？
花瓣如烟似雨，轻柔地将香味沾染我的全身。我仿佛也只是空中的残花一朵，在风中无力地飘零，无着力点，无落足处。不停地漂泊，直到遗失最后一点生命的馨香，繁华老去，和光同尘。
——无望的一生！
茫然的前行中，渐渐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漫天的花雨，湮灭了来路与前程。
未来，还有多远？
不知走了多久，那一片浓郁的蓝色映入眼中。为它震惊，为它滞留。
那水晶般剔透，拥有那样惊人的蓝的花朵。那一片花海，世界仿佛都笼罩在中，蓝色的幽光，纷飞的花瓣，清晰无瑕的清香……
——天心海棠！！
这样的幻境之中，竟然有天心海棠的盛开！
馥郁暧昧的花香，在这里变得清凉。
云冷幽岩里，花香太素心！
一角绿色飘荡在其中，淡淡的声音自那传出。
她在吟唱一曲悲歌——
“花瓣凋残在荒漠，
泪水蒸干在洪流。
记忆冲淡了回忆，
过客打乱了离愁。
镜里的容颜，
花间的笑脸，
生前遗忘在了身后，
欲笑在长颦前还休。
是谁在守候，
是谁在追求？
是谁在淡忘前离去，
是谁在期待中白头？
是谁的携手，
是谁的回眸？
是谁在宿命中沉沦，
是谁在梦境里消瘦……？”
星儿微笑着看我走来。
“月姐姐，天心海棠，漂亮吗？”孩童纯真的笑脸，清脆的声音。这样的孩子，怎么会是唱出刚刚那支歌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呵呵，月姐姐不是一样知道星儿的名字吗？”她轻描淡写地跳过了我的疑问，“天心海棠，多美啊！”
望着那一片湛蓝的花海，我也不禁心中苍茫。“是啊……很漂亮……”
没有边沿的蓝色，延伸到世界的尽头。花瓣颤动，只如深邃的海````
这种可以给人清醒的意识、离开幻觉的花，竟也在这花的世界中绽放。是怎样的一种能力，足以让幻境在它之前都不溃散？
“你知道吗，他其实并不是要去求证什么呢。”星儿忽然说。目光投向远方，眼神悠远。
他？
微微一愣——“镜衍？！”
“他是要去唤醒梦中的人啊。那段笛声失败了，因为他的法术，伤了不忍伤害的人呢……果然心有杂念，连幻术的目标都难以锁定了吗？”星儿轻轻地说，却如自语，并不在意我的反应，“不过，也正是心有杂念，才会有不忍伤害的人啊。月姐姐，镜衍哥哥，是个好人吧？”
“诶……？”突然的问话，让我不知如何回答——好人？
“月姐姐为什么喜欢跟着那个蓝衣服的男人呢？缘的真相，不是该早在镜渊就明了的吗？”话题转移，刻意的回避在纯洁的笑中变得顺理成章。
我的心思，她竟都清楚！
“这是读心术哦，你们之间的感情与心事，星儿比你们自己还了解呢。”
读心术！
原来如此。
——纷乱的感情，难解的谜团，陷于其中总是一再地沉沦，无法自拔。只有局外人，才能看清一切质疑与挣扎的可笑。
我也好想拥有这样看破迷障的能力，让我的世界恢复如百年前的素净。去执念，消情欲，用心的眼睛来看这世界——
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可是——置身事外，谈何容易？
“呵呵，姐姐有好多放不下的事呀。那么多事情去想，不会累吗？”
“……那么，要如何才能放下？”我拿出蕾给我的水仙，花瓣早已干枯，心情却依旧没有改变。一次次地以为通晓，却还是失望的结局。
星儿却不再看我，目光中重现蓝色的花海，“……天心海棠，多美啊。”
默默看她，我摇摇头，转身欲走。
——本就如此。纵然知晓了心情，也未必明白的。
“星儿真的不明白啊，但是，星儿懂。”
只是，我不懂。
“《幻卷》是什么呢？你要用它做什么呢？你追寻着什么呢？他又在等待着谁呢？拥有力量后的目标在哪里呢？她的他又是你的谁呢？”
不敢停步，仓皇地背她而去，可是她不断的问题还是能飘到心中。
是什么呢？为什么呢？在哪里呢？谁呢？
——我，真的不懂！！
远远地，见到了紫衣。
欣喜将先前的迷茫冲散，我忙跑过去——
“蕾！！”
跑到跟前，才看到身边一片繁花如火。
如血的娇艳欲滴，没有碧绿的陪衬，只有望不到边的红，热烈而妖冶。
“……是彼岸花啊。”蕾的声音轻而又轻，“花梦之魇，花梦之魇……为什么，会是彼岸花的梦境？”
花梦之魇……
难道说——这，与方才天心海棠的海洋，都是《幻卷》的幻术么？！
“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辉月，为什么呢？为什么是彼岸花，而不是天心海棠？为什么呢？！”
天心海棠！
“蕾，我知道天心海棠在哪里，跟我一起来！”拉住她的手，向来时的方向跑去。
一心只想圆了当初分离之前的约定！
不断地跑，却依然跑不脱血红的天地！脚下，远方，及至地平线上，都只有这一种骇人而炫目的色彩——
来时的路是这里没错啊！为什么出不去？！
“辉月，你跑到了我的梦境里……我们都出不去了！”握住的手一紧，我的心中一颤。
出不去了……？！
“黄泉路上的花儿，火照之路的尽头是幽冥之狱……我们都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一脚踏进了迷局，解不开的心事忘不掉的痛，在内不断地挣扎，不断地逃离，却只有泥足深陷、万劫不复的结局！
心头一凉。
“是因为……我闯入你的梦里才会这样吗？”
“不……”她摇摇头，“是只要身处彼岸花之梦的人，就都回不去了……！这是《幻卷》中最强的幻杀法术！”
是谁要将我们置于死地？
——星儿？！怎可能？！
“她要杀我……我早知道她要杀我……可是，为什么会把你也牵连进来……血云他好吗？他可也进入了这场梦中？！”她急切地望着我，美丽的眸子里竟有泪水！
一时的怅然。我该如何回答？
“血云……不，不可以喊他的名字……他会被引进来的……辉月，他不会有事的——是不是？是不是？”蕾两手抓着我的衣袖，一双眼里只剩下深渊般无际的绝望。
这样深刻的绝望之前，心中还有他的容貌。一次次地相问，他好不好？快乐吗？
“……这个幻术，无法破解吗？”心情还是会不好，只得将话题转向它处。
“出不去了……即使有破解之术，在彼岸花的梦境里耗损灵力也是会加速死亡的……天会慢慢变暗，火照之路上，我们的身体会在彼岸花的召唤下回想起的记忆中渐渐化作尘埃……成为万劫不复的魂灵……！”
火红的花漫天遍野，宛如血的世界。蕾的声音回荡在天地，左右徘徊，终究找不到出路。
是吗，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啊……
自进入了幻境之后，这样死亡的威胁不止一次感受过，但没有哪一次要比这次来得苍茫，而切近。那些赤红的花儿，每一朵都似接引的鬼吏，准确而毫无掩饰地表达着死亡的气息。
“辉月，我们都要死了吧……我是不是很无耻，竟会在这种时候觉得有人陪我一起死会很快乐……”蕾索性坐在花丛之间，脸埋在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神情。
“怎么会呢……”我略一迟疑，可听到她微微伤感的声音后，还是不自主地说，“一个人孤单地死去，理所当然会寂寞的吧。谁，也不会喜欢寂寞的啊。”
谁都不会想寂寞，可是寂寞偏偏由不得人的选择。
“是啊，可是，我就是独孤蕾啊，总是注定要一个人孤单地来去，应该是习惯了孤独习惯了寂寞的，却为什么要连累了你呢？”
蕾的声音空洞而茫然，低垂的眼帘下一双眸子比夜还黑。总是与生俱来对死亡的恐惧，不似我这般了无牵挂，几次的面对死亡，依旧是平静的心情。
抑或是，魔本无情？
只是，彼时看着那张绝望的脸，心却还是忍不住地颤抖，话语不自主地流出——
“因为——你已经不再寂寞了啊。”
一切的安慰都那么理所当然，可我还是看到她的身体轻轻地颤抖。
彼岸花静静地绽放，静静地剥夺着周围的色彩。很快，周围的光亮都会被红与黑所取代。
就像所有的快乐终将被悲伤填满。再美的风景，都会成为尘埃，混化在一起，不分你我，没有彼此。
前生后事，注定成空。
“辉月，辉月……坐到我的身边来……”坐在她一侧，不想却被她紧紧搂住，那么用力，强作的有力下是紧紧掩盖的怕碰的心。
“蕾……？”轻声唤她，才看到她的脸颊上有泪痕。
“会吗，真的可以不再寂寞了吗……以前我总是觉得孤独是最好的休息，总是觉得，和人相处是世界上最疲惫的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突然意识到的，如果不是你过来，我就会一个人孤单的死去……
“我突然好害怕好害怕，怕伤害到你，还怕自己无法忍受寂寞……”
蕾靠在我的肩上，单薄的身体轻轻地颤抖着。
“我知道在镜渊中的天镜之路几乎是你一个人走下来的……可是我好自私，我庆幸我有血云的陪伴，我庆幸有他作我的同伴——
“可是，和他在一起我还是好寂寞！总觉得他会离开我，总有一天！辉月，辉月，我好像真的喜欢上血云了……我想和他在一起，可是又害怕他会离开，他总有一天会找到他一直在找的雨田的，我知道他一定会的！一定——
“所以，和他的一路是那么不真实，像梦一样……”
静静听着她梦呓般的独白，我没有说一句话。——我说不出。
曾经，她在沧海崖上，劝我放开执念。
曾经，她送给我一朵水仙，教我放手。
曾经那样清明而豁达的心，如今竟也会瑟瑟地颤抖。那个紧靠着的蕾，如今也仿佛只是一片花瓣，游丝软系，飘荡无依。
爱情，都是爱情。一百年前，我被那双蓝瞳俘虏了魂灵，而今，蕾因了那同一个人，陷入了泥沼。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天地渐渐地被红与黑色主宰，彼岸花的红色却越发地妖冶。
火照之路，在静静开启着……
远方有微弱的呼唤声，“辉月……辉月……”无比遥远，却渺茫得清晰。一字一字，都落在心上。
——火照之路上，我们的身体会在彼岸花的召唤下回想起的记忆中渐渐化作尘埃……
这是彼岸一生的召唤吗？破碎的记忆，会在凋零的生命结束前绽放最后的色彩。
宛如烟花的灿烂。
人生本就是一场烟花，不断地追求着天空的高远，燃烧与腾越中遗留一路划落空际的泪痕，在投入他的怀抱的瞬间开出最后最美的花朵，之后是凋零后永世的寂静。
其实什么都来不及的。我们来不及将自己烧光，来不及将泪水流尽，甚至来不及碰到他的胸膛。一切早已停滞，一刻的凝眸，身体轰然破碎。
眼中仿佛可以看到那个蓝衣的人，血云，血云……他会平安吧？以后的路，我不能陪你走了呢……
本就没有太多的期望，因而在这将死之前，也就没有不舍，与绝望。
更加没有人怀念我。
越发的黑暗中，蕾竟然猛地站起身，绝望的目光直向着那一个特定的方向——
顺她目光看去，我也不禁一惊。不，这不是记忆，更不是幻觉——
蓝色的身影，就在那边！！
“不——！！”蕾掩面惊呼，声音却融在凝重的黑暗中，传不到他的耳里，“不要过来啊，不要啊——”声音是绝痛的嘶喊，却越发的微弱与无力。
那一边，血云却一如我发现蕾时的欣喜，全然不知这一处血红色的修罗自认幽默的玩笑——
声音传不出去，我该如何拦住他？！
心中千回百转，却只听得——
“镜·虚空！！”凄厉的一声，蕾竟然双手结印，结界之力自她处散开，将花梦之魇笼罩其中——
“蕾！！”我惊呼——她亲口说，在这梦境里损耗灵力会加速死亡，如今……
“不要过来呀，不要啊——我不想速死，可是我更不希望你有事啊，血云——”结界在蕾的双手下终于完整撑开，借着彼岸花的微光，我看到支撑法阵的那个黑色剪影在颤抖。
“蕾——”支撑着想要到她的身旁，竟然提不起一丝力气——火照之路已经在发挥效用了！！
究竟我还是不及她。纵然一样是死的结果，她总是比我少了一分顾虑。
或许，她比我爱他？
“呵呵，你看到了吗……时之谷里，好多花儿在开着……夫人和茗姐姐……”
心中一痛，一滴泪划过眼角——是蕾过去的记忆！！
世界一片漆黑，只有彼岸花火红而阴暗的光。蕾的话音消去最后一点余声，她静静地笑着，在彼岸中的笑脸，仿佛自己也将化作黄泉路上的一朵花，清澈的眸子没有光，只有眷恋，所有对回忆最后、最美、最绝望的眷恋。火照之路已然开启，它，注定要吞噬掉我与她的魂灵。
在无边的怀念与追忆之中，化成灰，变得虚无，然后——
什么都留不下，什么都带不走。
什么，都忘掉。
“夫人总是说我是个破茧了的蝴蝶，没有什么身前身后事……神界的天空总是那么漂亮，在那里认识了好多人……他们叫我花翡，花翡仙子……”
等等……
神界，花翡仙子？！
震惊——
蕾——神界？！难道，她——
“镜冰是个奇怪的女孩子……她的眼里，永远就只有她哥哥一个人……可是她的关注却能让那么多人不察觉……镜衍哥哥说要教我法术，没有专心学过……到头也只会一个隐藏气息的虚空之术而已……”
镜冰，镜衍……他们兄妹，竟也与神界有关？！
神界，神界……从最初起的插手，一路的牵引……
——难道，寻找《幻卷》只是一个骗局吗？！
隐隐觉得这是一场阴谋……可是，自己是不是还有命活到它被揭发的时候？
蕾不停地念着，沉沦在一生的记忆之中，我看到她的形体在慢慢淡化。
我的身体也在脱离着灵魂的掌握，力已失，连声音都发不出。
“接到神界的命令，离开了夫人和茗姐姐……花梦阁里有好多的花，我一个人在那里生活着……直到了那一天，那两个从天而降的重伤的人……那个男人好傻啊，每天守着心爱的人的珠花，那眼神让人看了好心疼……”
蕾自语的声音在和身体一起变得飘渺，而我的意识也渐渐开始朦胧……终于，要……
“逆镜之光·散！！”
一个穿破天地的喊声，世界里所有的黑暗都反作光芒，洞穿了梦里的一切——
血红的花朵被光刺透，化作无尽暗红色的尘埃——
蔚蓝的天空直入了眼里，好刺眼，伸出手去遮挡——
我……竟又有了力气？
自鬼门关走过，又是一生。分明这世间在抗拒着我的存在，还是强迫着自己，去接受。
双眼在慢慢地适应——
群花之中，那个男人静立那里，手执蓝白的长笛，面容平静，银灰的长发无风自动。
又是……他。
“……你终于……来了啊……”蕾的声音很微弱，她躺在群花之中，灵魂受到了伤害，脸色苍白得像纸一般。“不过……你……竟然会救我……”
“你这样以为也无妨。”镜衍依旧是冷冷的笑容，“你们被星儿骗了，真正的血云正困在天心海棠之梦里，面对他自己的情关。”
原来，一切本是幻象。
“是啊……我知道…她想杀我……就连知道…你赶来之后……还要再布一局……耗尽我的力量……”蕾淡钩嘴角，苍白的笑容。“他……还好吗？”
“值得担心的是你自己的状况。”镜衍淡淡地说，“灵力切不可再妄动了，安心静养。”
毫无关心的叮嘱之后是略略的沉默，我察觉到镜衍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还好吗？”一成不变的语气，道出的话竟会让我有说不出的安心。忍不住回视他的眼，这个神秘的男人，真的会是与神界有关的吗？
这样的关怀，又是在怎样的立场之中？
他和蕾之间呢？
“血云他……现在怎样了？”忍住了疑惑，帮蕾也帮我自己问出这一句。身边的人都不明来意，身处异境，只有他才是自己唯一的依靠啊。
没有回答。镜衍的长发微微飘动，难以察觉的一丝灵力的气息自他周围扩散开去。是在以灵力搜捕行踪吗？
心中，竟有无由地感动。
灵力的波动很快散去。镜衍淡淡一笑，“他正在过来。”
他、正、在、过、来。心中反复念着这几个字，一再地踟躇。——我，该说些什么吗？
想起梦境里蕾轻念的一切，绝路前最后的回忆。会吗？她真的会吗？说起来，之前在镜心里的幻境……
接连两次，还可能是巧合吗？
还有镜冰，镜衍……
可是，这样的真相，又该以怎样不堪的面目去面对血云的深情……？
远远的声音，群花中的身影——“辉月……啊，蕾！！”
“……你想去哪儿？”镜衍的声音，我转身而去，只肯给他一个背影。
摇摇头，请允许我逃避。我，还没有将一切说出的勇气……
还是一样的花海中，还是一样的声音。
这一次，我终于有心情将那支哀歌听完整。稚嫩的声音诉说着令人不忍卒听的哀伤，歌声之中，花谢花飞。
悲伤着全世界的悲伤。
“花瓣凋残在荒漠，
泪水蒸干在洪流。
记忆冲淡了回忆，
过客打乱了离愁。
镜里的容颜，
花间的笑脸，
生前遗忘在了身后，
欲笑在长颦前还休。
是谁在守候，
是谁在追求？
是谁在淡忘前离去，
是谁在期待中白头？
是谁的携手，
是谁的回眸？
是谁在宿命中沉沦，
是谁在梦境里消瘦……？
……笛音敲碎了月影，
琴弦弹破了歌喉。
岁月割开了伤口，
浮云阻断了凝眸。
水中的殷红，
月下的死瞳，
欢言在生命里老去，
眷恋在微笑里滞留。
是谁在守候，
是谁在追求？
是谁在淡忘前离去，
是谁在期待中白头？
是谁的初衷，
是谁的英雄，
是谁在笑着说放弃，
是谁将利刃刺入了胸口……？
……是谁在守候，
是谁在追求？
是谁在淡忘前离去，
是谁在期待中白头…………”
她不停地重复着那一句，“是谁在守候，是谁在追求？是谁在淡忘前离去，是谁在期待中白头……”直到群花凋零，天地荒芜……
“这，才是真正的天荒地老吧，是吗？”
竟有一瞬间想要流泪的感觉。
星儿轻声地说着，过了很久很久我才意识到，她，是花涧的主人。
当真不愧为媚惑的花涧，迷惑得不着痕迹，又难以摆脱。
“呵呵，那是当然啊！《幻卷》花之术，可是天下最强大的幻杀术系呢。”
花——难怪是花！美丽着自己的美丽，用芳香迷惑他人，迷惑自己，总是在让自己相信着，有了他，就永远不会再痛。执念入心，永世不忘，直到了世界昏黄，心情枯萎，繁华凋零，身体支离破碎```````
最终才看破了迷障，单调的白色掩盖住过往的缤纷。
——结局注定成空！
“……星儿，我有话要问你。”
“呵呵，月姐姐不必说了哦。”星儿笑着阻止了我的发问，“星儿要杀死那个女人只是想为镜花水月清理门户，俗世凡人将红尘之乱带入天地间难寻的净土中自然要受到惩罚。至于牵连到姐姐你，则不在星儿的预料之中了呢。”
就算牵连他人，也不顾一切要斩除吗？
“呵呵，镜衍哥哥真的是好人啊，月姐姐，请你一定要相信他呢。那个男人被花儿弄昏了头脑，从幻香花蕊的香气钻到他心底他就中上了她的毒。月姐姐，事情的真相，可都要靠你了哦。”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无法放松警惕。
“因为星儿觉得，姐姐的身上，有月的清醒呢……我的客人中，只有你在红尘中所陷最浅呢……”
不禁失笑——最浅？
那样执着地追随，那样不顾一切的相守，即使知道他的心中没有我的位置也一如既往……无数次的心痛与流泪，心情因他而动，目标因他而生，无法放弃的执念，只为等他一句爱我的话……
这样的心，还可算是所陷最浅的么？
手心忽然一热，转目一看才发觉——
星儿洁白的手轻握住我的手，十指相错，最贴近的接触，星儿清澈如水的眸子望着我，内中仿佛包含着生命的一切。“月姐姐，星儿很喜欢你呢……请不要忘记星儿的歌，好吗？”
那样动听而绝美的声音，仿佛烟火最灿烂时的光辉。
温暖小手慢慢退去，我右手的掌心金色的“眷”字一闪而去。
那首哀歌的曲调竟在心中淡淡回响，手指微动，一片淡色花瓣飞离指尖，消失在荒芜的天地中。
来不及惊讶，匆匆问她，“星儿……蕾她，真的是神界派来的吗？”
没有```任何回答````````
绿色的身体慢慢倒下，头发轻盈地飘动，如同花枝下活泼的叶儿。
除去背上的殷红，我真的会以为她只是在熟睡。枯萎的花中，那个天真的少女有恬静的睡脸。纯净而没有半点尘埃。
她才是真正不染纤尘的人，只是，结局却注定毁灭在红尘之中。
“花梦之魇的法力……？她竟将幻术传给了你？”慢慢收回杀招的镜衍惊讶地看着我的右手，仿佛他的手上不曾沾到血腥。
我方注意到随后而来的镜冰，和蕾。
还有……血云。
我没有说话。
世界开始震动，枯枝乱舞。花涧，曾经那么美丽的地方也正在迅速地化为尘埃。繁华总是会很快老去，当我们看到，它只剩下一地破碎的尸骸。
第一个真正破除的幻境，我感觉不到一丝欣喜。
“……为什么要杀她？”我轻声问。
“辉月……你被迷惑了。星儿自己不会收回法术。那么不杀死施法者，是破不了幻境的。”
“为什么要杀她？？”我仿佛没有听到镜衍的话，再问过一次之后，才注意到血云冰冷的眼神。
心头忽然一凉。
他无情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
心头钝钝的痛——血云，你果真在怀疑我！
才明白镜衍为何要强调一句“你被迷惑了”。只是，晚了。
在镜渊的最后你就是这样的眼神，只是我傻，宁愿把镜衍的假话当作真实，宁愿相信，你，从不曾怀疑过我的忠诚。
为什么？我解释不清！！
我还可以对你说出蕾的身份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着那些与蕾似乎同一战线的人的面，当着对蕾深信不疑的你的面！！
你宁可怀疑我，也不会怀疑在镜心里对你说出那样的话的蕾！
“回答我！”冰蓝的光微微一闪，为了她，他让碎心剑出鞘。
血云，一百年的不离不弃，一百年的忠诚与追随，我，到底算什么？！
“血云……不要这样。”
蕾轻声的劝解丝毫入不了我的耳，我听到的，只有整个世界破碎的声音。
最后一片枯叶凋零在枝头，昏黄的天地在迅速坍塌。不觉之中，属于水的冰蓝色渐渐主宰了周围的一切。四顾而去，星儿的身体已经再也看不到了。没有哭泣，没有坟墓，甚至没有人知道属于她的故事。
水森，那么剔透的一个世界，却滋润不了我干涸的心。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花梦之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