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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青果 ...

  •   四月的春寒,风里都沾着杏花微雨的湿意。细雨中奔跑中的面容沾满了湿气,用手一抹掌上的泥尘都融落在面颊上,花了一片。小女孩奔跑在湿漉漉的泥地里,光着的脚板泥土沾黏,脚趾早已冻僵。单薄的衣衫遮蔽不住纤细冰凉的胳膊,她怀里抱着的陶罐里盛着刚打的温热酿酒。

      集市上的人们各自忙碌,街角的篱笆墙边,一群小顽童围作一团,兴致盎然。为首的愣头小子摆出大人的姿态,叉腰指手,好不威风:“臭要饭的,有手有脚却没皮没脸,偷馒头偷得倒顺溜儿,看大爷不打烂你的狗嘴,让你啃屎都找不到地方。”

      推搡在地的的小乞丐跪坐在地上,衣衫褴褛,只是使劲地往嘴里塞着白面馒头,肮脏瘦削的脸上只有两腮被撑着高高鼓起。他奋力地咽着,脏手里攥着雪白的半个馒头,被玷染的馒头上颜色分明。他眼里反而是麻木多于惊恐,可见已是常事。

      “吃吃吃,吃死你,老子都只能啃窝头,你在这儿吃的倒富贵。”领头的见这情形更不高兴了,一脚踢在小乞丐的肚子上,小乞丐扑倒在地,面色通红,咳嗽不止,咳不出东西来,只死死地攥住手里的馒头。不远处的织草履的小贩边乐呵呵地看着,边骂了句“呸,贱命”,仿佛偷得是他的草鞋一般。

      怀抱着酒酿的小女孩低头脉脉地飞快路过,如同这不算热闹的集市上每一个忙碌的人。每个人都忙着手头的事情,自顾都不暇,又怎会理睬旁人的闲事。

      *

      一身细雨淋漓的女孩子一头仓忙扎进清乐坊的门楣,身影匆匆而过,留下一溜细碎的泥泞脚印。看门的老妈子不高兴地扯着嗓子骂骂咧咧,却坐在廊头不肯挪动半步来清理。小女孩蹬蹬跑进别院偏厢的雅间,那是坊里最漂亮的姑娘芷兰的房间。

      清乐坊虽名字清雅,装修也素净别致,平日里乐舞和鸣,好不风雅,但也难免在俗世里沾染泥淖。非官家的乐坊,旁人也是明了的。只是听闻有神秘金主支持,才不致招人欺凌。这里的姑娘清丽大方,芬芳四溢,自然引来的也非等闲之辈。即便蝇营狗苟,也姿态极端正。

      比若此时,芷兰姑娘的绣阁内,传出了男人浑厚低沉的声音。“芷兰姑娘还有什么要知道的呢,在下一定把肚肠都挖给姑娘过目。”语尾的声音渐低,含糊着带着调笑的声音,小女孩轻叹,不用看也知道是一副何等轻浮的嘴脸,想必此时挖的也不是自己的花花肠子,揉的怕是芷兰姑娘的心肝儿才是。

      “将军打斟鄩来,真是让小女子倾慕极了。小女子听闻夏都斟鄩繁华非常,将军可否多告知些奇人异事,让小女子开开眼界。”芷兰的声音倒是轻柔平静,像一杯甘醇的葡萄酒酿,迷醉而从容。

      “爷这些年都在军营里混了,也没在都城久留,哪里知道什么趣事。要不是有任务指令,哪里能随便出入斟鄩。”男人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隐隐有些不快,透着几分无奈和不甘。

      芷兰安抚着,轻声娇嗔:“那将军随便说些什么就是了,小女子爱听。将军来此处又是何指令呢?”男人未答,片刻后继续调笑:“来一亲姑娘香泽啊。”

      小女孩轻叩房门,心里暗忖,再不进去,等会儿更进不去了。“芷兰姑娘,您要的米甘酒酿。”

      “进来吧,青果儿。”芷兰的声音不疾不徐。

      青果推开房门,对着屏风后恭敬道:“刚从十里街打来,还正温着……”话未说完,脚下一个趔趄,就扑倒在地上,盛酒的陶器也碎了一地,更不必说洒在地上的酒水了,都慢慢渗进了泥土里。青果扑了一脸灰,手上泥污斑斑。

      屏风后传来男人的嗤责:“园子里的老妈子没给你饭吃吗?走个路都这么磕巴,赶着跟猪狗抢吃食吗?”军营里出来的汉子,躁得很。

      顾不得身上的疼痛,青果儿急忙爬起身来,心里哼道,“赶着给你这头猪喂食。”

      “快去再打一壶,再不小心,莫怪将军恼你,我自会先罚了你。”芷兰佯装嗔怪,转头又安抚男人的脾性:“小孩子莽撞,惊了将军,将军可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芷兰惶恐,芷兰为将军弹奏一支曲子如何?”

      “不用不用,到哥哥怀里来唱小曲儿最是贴心了……”男人倒是立刻转了个音调。

      青果默默地迅速爬起身来,心里没个好气儿,嘴上还要陪着笑脸。转身准备退出,却看见门槛里有个玉珠子,当然也可能是个石珠子,二者本质一样,却是样貌和稀有决定了价值的不同。到底是出身决定贵贱,青果心里无奈地想。转念她又想起,肯定是这个破珠子绊了自己,挨了责骂,不禁有些气恼。她捡起那个洁白的有些透明的珠子,暗暗感叹了,估摸有些价值,就悄悄的塞在怀里,退出房间,合上房门。

      “拿给娘看,她一定喜欢。”青果高兴的跑了,去老妈子那儿再去领酒钱,完全不去想又要接踵而来的一顿臭骂。青果的娘亲是园子里的浣衣娘,平日里忙碌的很。娘俩本来自外乡,为了求一个容身之地,她娘才带着青果在这坊里打杂谋生。坊子里的老妈子却总是鼓捣青果儿娘的是非,说她在外面也接些野汉子的生意。青果自是不信的,每次都和老妈子对掐到底:“倒是入了这坊子的都是皮肉贩子了么,那妈子你呢,也有野老汉不成,只怕你是成想的太美,你老汉死的太晚,野老汉也看不上老妈子你了吧哈哈哈。”老妈子每次都被气得暴跳,拾起笤帚就扔:“死丫头,你就是个雏儿。你娘把你当小子养也没用,早晚是个骚妖精。”后面越骂就越不堪。不过青果不在意,她喜欢看老妈子跳脚的样子,说明戳了她的痛处了。而且那套骂词都听出老茧了,青果自己都要能背出来了。

      青果这个名字是她娘取得,他娘带她来坊子里,自然要护她周全,把她当男孩子养,打扮和姿态,甚至是名字都要像男孩子才好。拜托了坊里的姑娘们可怜,姑娘们心照不宣,都明白小女孩子的可怜,也都明白在这儿乱世如果没有明路,迟早也是要堕入风尘的。谁都没有说什么,因为她们自己也是从小女孩子过来的,这是多么无奈和无助的事。

      青果的娘说她原来有个名字,但是不好听,就给取了个活泼有朝气,最重要的是像男孩子的名字。青果问她娘她原来那个难听的名字叫什么,是爹取的吗,她娘都不作回答。只是有天淡漠的看着青果,眼神直直的,倒像是在和自己说话,“莫要欢喜,这哪是个有福的女孩子的名字。”青果没有听明白,还是不懂是个什么没有福气的难听名字。

      *

      领了臭骂和贝壳,青果又匆匆奔入细雨中。这还是个以物易物的时代,什么都能作为银两来使唤。青果有时在想自己如果没有跟随娘到此处打杂,不定早被编入了奴隶行列,每天被鞭子抽着劳作,然后需要时还会被当做交换物换取牲口和粮食,一直奴役到死。不,死了还可以喂牲口,永不停止被盘剥。

      雨水渐渐大了,集市的人们都已经在闭门歇息。这本是刀耕火种自给自足的时代,这小郡的集市虽不壮大,但也已算是繁荣。这里临近商族部落,倒也学会了些成市交易的法子。不过这些仅是辅助罢了,农作才是最打紧的。

      青果加紧了步子,低着头只管赶路。匆匆跑路到酒肆,却见早已闭门打烊。青果拍门却无人应,只能失望往回走去,不知如何是好。正寻思着一路跑路着,却一头撞上了前面的人。“哎呦。”听声音,撞得挺实在。青果没好气儿,一抬头,发现前面转头的竟是自己熟悉的少年。

      “挚哥哥!”青果惊喜的叫道。

      “咦,是青果呀。下雨了还乱跑,回头给人抓了干苦力去。”被唤作挚哥哥的少年也开心的回应着,手里捧了一竹筐的食材作料。

      “又出来采货啦,又和王庖丁学了不少手艺了吧。可惜青果低微,吃不上那么好的美味。”青果转而又露出贼兮兮的嘴脸,“不如……我趁夜黑,悄悄溜进你们宅子的后厨房。”

      “呃,你这妮子越来越贼了。做饭是很有趣的事情,你要是能悄摸翻墙进来,哥哥不仅管你饱,还管你也会做。”少年忍住笑,脸上装得一本正经。

      “算了,我去,非得把你整个屋子给点了不可。把你也变一大烤鱼,再洒点最贵的东湖盐,吃个十分饱。”青果说着玩笑,越发没个正形。

      “快回去吧,只有我俩个大傻子在雨地里唠个没完。回头又该病倒了。”挚哥哥用袖子抹了抹青果脸上的雨,却发现越抹越花。

      “坊子里要的米甘酒酿还没有打到,回去又是一顿臭骂了。你也快回去吧。你的材料也快湿了。”青果挤出一丝笑,催少年快走。

      “哦,要酒酿是么,我这里有一壶新酿,绝对比米甘酒酿味道更好。”说着就在篮子里摸索,掏出了一个陶壶,“本是要拿给林二伯的,他恰不在家,先给你应急。”

      青果接过,倒了些在手心,竟是浅黄色的液体,澄清透明,十分好看。尝了一口,竟微微有些酸甜,似乎有果香在里面,倒真的是极其可口。

      “这酒水味道果真比一般酒酿更好。颜色形态如同琥珀,味道清醇悠远,叫‘琥珀清酿’再好不过了。”青果献宝一样看着挚,觉得自己的创意好极了。

      少年笑眯眯的看着女孩,忍俊不禁的连声附和。“快走吧,马上又要挨骂了。”

      别了挚哥哥,青果加紧了步子。挚哥哥,本是奴隶出身,却因为生的玄妙,颇受国君重视,亲赐姓名,如今寄养在庖丁家族,希望学的手艺回报国君。至于那出生是如何玄妙,青果知之不明,只听说是有神明指引,伊水流域,生于空桑。其他的,便再不知晓。不管怎样,乱世里能有如此幸事,再好不过了。得一好友,安好相知,也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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