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烬》赫连瞳

2、第一章

　　北漠，白鹿城。
　　寒风萧瑟，飞扬漫天白雪，映着满城摇曳灯光，似是琅琊金羽。远处红楼有美人咿呀唱着征战将士自遥远南方带来的思念，小调温婉甜美又忧伤恰似三月初盛春华。可惜了，这是北漠，边陲小城从来不曾有过画舫烟雨才子佳人，这里有的只是八千里飞扬的无尽黄沙。
　　偶尔有烈风吹过，透骨的寒冷，拂动破庙屋檐上古旧铜铃吟唱叮咚清脆的寂寥，仿佛美人指尖沾上的春水，盈盈滴落，是在思念久别不归的故人么？
　　有华美宅邸，灯火通明，隐约可见新婚所用的大红绸缎迎风招展。巡更人倚靠着冰凉的朱红墙壁稍作歇息，听着内里的热闹，推杯换盏言笑晏晏。抬眼看朱红门头上簇新牌匾“定远王府”。有钱有势的人家真好，搓搓冻僵的双手，在心底叹了一句又提着大红灯笼渐远。比起关心王府中的婚事，还是想想多干些活计为卧病在床的老太婆多谋些救命的草药钱更为实在。

　　“我敬小王爷一杯。”
　　大腹便便的边城守官，捧着一只白玉酒盏送到主角面前，这样露脸的机会他自然是不会错过的，若这小王爷心情一好往后回京在万岁爷面前替他说几句好话，升官发财不过是片刻的事情罢了。
　　啧~珠帘后的美人躲在绣着凤凰图腾的红纱盖头下，嘬着牙暗自叹上一声，偷眼望着自己的“夫君”被人灌上一盏美酒，心里忍不住的鄙夷，这王府中办一次婚宴真心够奢侈，就看眼前的菜肴，就认得出那寥寥无几的几道就是价值千金，更何况还有些不曾见过的昂贵珍馐。
　　“王妃，也来陪本王喝上一盏。”
　　猝防不及腰上被人一拦，被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得头晕，却还是接过对方递来的酒杯。
　　小王爷微微一愣，似乎是错觉，这手——比起一般女子似乎有些大了吧？揉揉眼准备再看一眼时，酒盏早已放下，一双秀手笼入袖中依旧端坐珠帘之后。
　　“赶紧喝，往死里喝。”
　　有人怨毒腹诽，新娘不动声色挪了挪身子换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暗自想着若要再这般坐下去，只怕这腰是要折了。一双媚眼带着幽怨打量满堂宾客，暗自恶毒诅咒着，都赶紧喝醉吧，省的还麻烦动手。

　　“王妃，请随奴婢先回房中等待吧。”
　　有伶俐喜娘看出新娘的痛苦，忙上前向小王爷禀告，小王爷望了望自己好不容易才娶回来的美人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晚上可还有正事要办，现在就把她累坏可不好。
　　喜娘手脚麻利的提起鲜红裙摆，小心扶着不胜酒力的新娘转入内堂。
　　剩下便是男人的酒场亦是战场。

　　点起□□凤烛，喜娘自觉退出房去。
　　“真是讨厌。”
　　一把扯起盖头，随手将绣着凤凰图腾寓意合欢的盖头扔在地上，又觉得不够，泄愤似的又狠狠踩上几脚。一时间只觉得腰酸背痛，毫无形象躺在床上的新娘，仔细看去竟然是个清秀少年，虽说是这年头好男风的男子多不胜数，只是……这将男子娶进家门这定远王府必是世上头一遭。
　　这少年自然不会是定远王府真正的小王妃，正牌新娘早在上花轿前逃了，此时只怕早已出了残阳关与情郎纵情大漠，只有他这个一时好心答应代嫁的大好人在这里受苦。想他堂堂大盗赫连辰竟然要穿上这一身繁复的女人衣裳就满心纠结，要是被师父知晓只怕要怒急一掌将他拍个半死。也罢了，谁让他正好要混进定远王府，又学艺不精没那个直接潜入的把握，只得认命。
　　蹑手蹑脚推开小窗，窗外是自中原移栽来的红梅，恰到盛开时节，细碎花朵开得灼灼耀眼，想不到这出身草莽的定远王到还有几分风雅。
　　“早知道还是冒险直接进来算了。”
　　赫连辰扶着酸痛的腰暗自叫苦，这折腾了一天又要翻墙爬树，悔不当初，若是当时少贪玩多跟着师傅学些本事兴许今日就不会这般窝囊。提着衣袂小心跃上房檐，不小心脚下一滑踩碎一片琉璃瓦，惊出一身冷汗，还好没人发现。他实在低估了这身嫁衣的笨重程度，又苦于没得方便的衣裳，只好提起衣角在腰间系好，若有一面镜子只怕连他都要笑自己模样的可笑。
　　王府红墙外传来打更人的呼声，转眼已是三更将至，放眼看去内堂喝酒的还没喝够。
　　顺着早些时候调查好的路线不难找到要找的地方，更何况喜欢得瑟的王族早已为他标明门牌，借着雪光老远就能看见“藏剑阁”三个张扬大字。
　　守卫比想象中更少，也比想象中更为容易放倒，只片刻时间赫连辰已经将昏死的守卫拖入灌木丛又回到藏剑阁门前。
　　推开正门是一道雕龙画凤的草书，认不得到底写了些什么玩意儿，他也不好奇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轻手轻脚提防着暗器，转入内堂入眼是玲琅满目的兵刃，肃杀的光芒带着寒气席卷而来，一股莫名的畏惧自脊梁一路蔓延进心房。
　　借着昏黄烛火终于在一角找到要找的东西——一柄无鞘之剑。赤红玄铁几经淬炼才铸成的剑身薄的近乎透明，剑柄上并无剑格只有大朵盛开缠绕的赤铁蔷薇，绽放着不详的光芒，被封存已久的魔剑带着好奇与少年互相打量。
　　“寒薇冰魄……”
　　像是见到久别的情人，温柔呼唤她的名字。似乎有剑灵，单薄的身子颤动着发出低沉剑鸣做回应，赫连辰小心翼翼抚摸着这柄妖娆魔兵冰凉的身躯。
　　待回神，已经来不及了。门外守卫开始换班，有人在开门似乎是要对藏兵阁做例行检查，赫连辰赶忙取出早已备下的剑鞘将寒薇冰魄收入鞘中，又小心用布带包裹整齐负在背上。现在正门是走不了，唯一的选择便是往楼上去。
　　轻盈跃上通往二楼的木梯，守卫恰好推开门。
　　“有贼！”
　　尖锐的呼喊响起，居然还是晚了一步，赫连辰在心中苦笑。足尖一点直接从纸窗扑了出去，一番飞檐走壁的追逐之后终于离开了还一片喧闹混乱的王府。
　　不大一会儿便甩来追兵。
　　“早知道都是些吃干饭的，小爷我就不去受那份苦了。”暗自腹诽。“也不知道明天小王爷知道媳妇儿跑了会是个什么表情。”
　　一路想着明天定远王府闹翻天的样子，不由就笑起来了。反正什么小王爷什么王妃，都和自己没关系，就连帮助沈家小姐逃婚也只不过是当玩罢了。一切无关紧要，唯有这一柄剑他再不容许她流浪江湖，那是祖父生前花费毕生心血为他而造。就算江湖上已将她传做不祥魔剑，他也不在意，只要她在身边就仿佛幼时与祖父相伴的时光，那么温馨。

　　回到借以栖身的破庙时，雪已经停了，换上一轮皓白残月远远高悬于藏蓝色天空，像是一只半睁开的眼，冰冷目光俯视这这个薄凉世界。
　　“终于回来了~”
　　带着疲倦倒在杂草堆上。下一秒又忽然弹起，手指间紧紧扣住寒薇冰魄冰凉的剑柄。
　　“谁？”
　　少年不确定的轻问，刚刚似乎有那么一刹那感觉到，在这间小小的破庙里还有另一个人气息，在这里居住了整整一个月这可还是头一遭。如果真的有人，以对方隐匿气息的手段就可以看出比他胜出不止是一筹那么简单。
　　“谁家美人儿？这是要嫁给我么？”
　　猝防不及被一只手揽入怀中，赫连辰暗骂，今天是走什么霉运连着被两个男人吃豆腐。男人轻薄的语气在耳后，温热气息暧昧的贴上脸颊肌肤。
　　手腕猛然一转，往后便是一剑。并无想象中钢铁刺入皮肉的声响，心下骇然猛然往回收却是不动。往下看去寒薇冰魄薄薄的刃被挟在两只手指间，任凭他用力就是收不回来。
　　原本抱住他的那只手开始不安分，像是冰凉的蛇滑入衣襟侵犯着他胸前娇嫩肌肤。脸上一阵发热，从未有过的尴尬。想要破口大骂，还不等开口，后颈莫名刺痛便倒入一个温暖怀抱中再无知觉。
　　破庙空顶泻下一束月光，怀抱美貌少年的男子一袭白衣翩翩，笑意温柔，仔细看去并非别人恰是那婚宴上他的“夫君”定远王家小王爷。白衣男子伸手在下颚摩挲什么，不一会扯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原本模样，若是赫连辰醒着必然要惊呼，这人他认得……便是他半月前告诉赫连辰寒薇冰魄的下落。
　　“你以为你逃得出我的手心么？若不是那位有命令，我早就将你吃抹干净了。”白衣青年浅淡笑着。“现在也不迟，你东西也到手了，还省得我费心。”
　　纤秀的手指抚摸着少年光洁皮肤，在额前印上一个吻。仿佛害怕惊醒梦中少年一样，轻巧将他放在空旷已久的神龛上。
　　“别走……”
　　鲜红嫁衣从身上，赤裸上身的少年皱着在梦中呢喃，似乎不是什么好梦。寒风穿堂吹过，下意识往温暖的地方瑟缩去，白衣男子将他抱在怀里，俯身含住少年两片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