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楔子 ...
-
细雨如丝,是四月洛阳。
灼灼牡丹才盛开就有人谓之国色。
青石街巷,自远处传来管弦丝竹,有红伶咿呀唱着才子佳人生死别离,情仇爱恨充斥戏里戏外。
犹如巨鸟铺展羽翼,有华宅凌立洛水之上,朱门半掩,一方描金牌匾金钩铁画的墨字凌厉有力。偶尔有猫儿越过古旧门槛,轻盈穿梭于锦绣花园,奔向内堂,那里总有好心的侍女偷偷为它藏上些食物。一脚踢翻一盆才含苞待放的牡丹,是唤作描眉的名贵品种,抖动着耳朵有些畏惧像是认错一般轻声叫了一声,等待半晌并不像平日有人出来狠狠将它责罚。
“喵~?”
猫咪驻足,它终于发现其间不对,今天这地方实在是太安静得过分了。往日熙攘如云的侍女们都已到何处去了?
守在门边偷眼望向内堂。
高坐的男子,月白衣冠旧是往日偏偏模样,浅淡笑着一双眼仿若春水能溶解一颗少女琉璃心,只有额前几道皱纹提醒众人他已然不在年轻,高高房梁上有还挂着半月前祝寿的红绸,赫连玉今年已是五十年纪。
修长的手指抵在额上,一双淡金色的眼盈盈望向面前少年,只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却有剑一般凌厉气势,修长身姿,一身黑衣唯有腰间一抹雪青——是短剑流苏飘逸。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这样利落的年轻人,赫连玉想着。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三尺,是一柄剑的距离,可少年的剑极短,且还在鞘中。至于赫连玉的剑……早随着一个女子永远封存。
两人对峙,有春风过堂吹拂长发三千。不前半寸亦是不退半寸,仿若陷入时光的雕像,在如歌岁月中经历沉默雕琢,一阵风过就要化作飞花。
少年忽然动了。
骨节分明的手握住皮料陈旧的剑柄,雪青绽放做一朵雪莲。步踏乾坤,是极佳的轻功,只是眨眼间明晃晃的刃已到眼前,这不是玩笑,是真切杀招,赫连玉依旧是眼都不眨上一眨。他不避是因为已经无须再避。为什么?兴许是因为他已再寻不到什么避开的理由。
“是我对不起她。”
两片薄唇轻启,吐露雪藏已久的心。
抬眼看去,房檐一角有飞扬薄红,仿若讽刺。
泛蓝剑刃搭在脖颈上,没有痛感,唯有一线血红划出漂亮弧度终究又落于尘土归于落寞,就像彼时年少桃花下红衣少女悲凉笑颜。赫连玉沉默望着,盈盈若春光的眼里,终于有那么一丝名为寂寥的情绪。
“你杀了他?”
语气是那般平淡,平淡得就像是只在讨论何处桃花开落,无关人命。
在巷口,有人等了又等。翩然华衣染上雨水,薄情的红。在风中飘摇如同盛开到了极致的花朵,似乎转瞬就会凋零。素色纸伞压得太低,望不清她脸孔,望不清表情。唯有嘴角一朵笑意,仿若牡丹盛开得太残忍。
少年沉默着,不带半分动容,轻点头。
似乎是……见她哭了。
雨依旧淅沥下着,沉积雨水混杂鲜红的血,染红牡丹。
毛色混杂的猫,脚步轻盈穿街过巷,寻觅下一个能给予它温饱的主人。
这世上,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江湖便要汇集恩怨情仇,于是,便诞生杀手,敛人钱财为人消灾。这天下能称作杀手的人都来自何处?兴许是天机门。
端木烬便是其中之一。
侧脸线条分明,睫毛投下蝶翼一般阴影。极为好看的青年,修长身子倚靠小窗,窗外是冬日雾霭茫茫。墨色长发垂落于肩,与黑色衣裳纠缠着终究融为一体,再不分你我。关节分明的手拭擦剑刃,温柔得犹若对待心爱的女子,这一双名唤狼牙突的短兵与他相伴的岁月不知不觉间已然十载。
杀手的剑,总是比浪子更薄情,比发妻更温存。
年纪仅有二十而已,踏入鲜血横流的修罗场却已经十载有余。七岁初涉天机门;十岁与挚友并肩,斩杀天机门前任门主于那个女子脚下;十三岁凭着手中一双短剑名动江湖。
十年时光,他不记得自己剑下有过多少亡魂,却记得所有死去之人最后的表情,有人哭喊,有人哀求,有人咒骂……淡然,却只有那么一人。那个高坐于堂的铸剑师,那双盈盈若春水的眼,从容得让人不由佩服。
“是我对不起她。”
隔着时光的遗言犹还在耳边。
彼时望着雨中长泪涟涟,又疯狂尖叫的女子,字句在唇舌间辗转几番终究不曾吐露出口。
那时候是他杀手生涯的真正开始。
或许是……
满堂摇曳的是红烛火焰。
端坐珊瑚珠帘后的女子不复年少,多情眼角早已爬上细碎皱纹。有的人会在时光中腐败,有的人却似美酒越是经历年岁越是醇美。满身红裳的女子便是后者,失去韶华之后,更添成熟雍容。
素手执着一卷云锦,安放于前慢慢铺展。是画像,画中少年笑靥如春华,一双盈盈得眼,似曾相见,触动某根心弦。这是谁?突来的问题流转在唇舌间,冻结的好奇再度复苏,终了却还是不曾问出口。
“杀了他?”
他轻问,不带情感冷若星霜。
“保护他。”
她回答,柔情万千。
简单却不明了的话语是命令,从未有过得奇怪命令。
他收起画卷,起身。
他不多问,杀人的工具不需要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