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七章（四） ...
-
曹笠云从魏雨桥手中接过元合同号所有的房契地契时，魏雨桥竟是一脸的如释重负。大半个月的功夫，刚刚四十出头的魏雨桥竟生出满头华发，苍老的不像个样子。
魏雨桥自言人生最悔便是不自量力地趟进华洋行的浑水。曹笠云肯在王公甫对他赶尽杀绝之前低价收购他的铺面，对他来说无异于救命稻草。
几日前，魏雨桥经营的脂粉铺、成衣铺、药铺、染坊等虽然没有直接卷入涨价风潮，却也受到了很大波及。到曹笠云压价，首当其冲的虽然是王公甫，可殃及的池鱼又是魏雨桥。两番涨跌让魏雨桥夹在当中莫名其妙就亏损了许多。苏景时落败，曹笠云崛起，更是让王公甫直接把矛头对准了积弱的魏雨桥。于财通南北的王公甫而言，对付魏雨桥根本就无需大费周章的操控市场，单凭人脉就让他好好喝了一壶。
元合同号铺多货多伙计多，账面能周转的银子却不多。魏雨桥颇有经商头脑，不少北地的紧俏货都是以定金记账方式大量进货，售出后再结尾款，虽然供货商收到货款有些延迟，但魏雨桥却肯多付一成保证金，故而多年下来也有不少人愿意与之合作。
王公甫蹭着九爷的路子不仅在两广独大，在北方也算一号人物，故而他暗叫慧哥儿北上，打着皇商的旗号，高额现银收购北地丝布、生药等货源。供货商得了消息，哪有人顾及与魏雨桥的多年往来，一窝蜂把存货全数转卖了王公甫。王公甫断了魏雨桥的货源，转头分批派人去元合同旗下分号下了大额订单，魏雨桥尚不知货源已断，还道这一单是天赐机缘叫他翻身。可两天之内各个商铺一一接到大单，订货总额加起来足有二百万两之多，魏雨桥发觉情况有异时，无货可进的消息也传了回来。
巨额的违约赔偿即使倾家荡产也不足抵债，魏雨桥一夜白头，背着家人跑到码头打算投海自尽。曹笠云恰在此刻出手相救，并表示愿意以低价收购元合同号所有商铺货物，伙计无需变动，订单也一并接手。
魏雨桥自知曹笠云明为救人，实则趁火打劫，可也只有将一切家业转手给曹笠云，自己才不会背上那无法偿付的债务。魏雨桥向来不是犹豫不决之人，何况曹笠云出价虽低，却也给了他东山再起的本钱。元合同号在一个时辰之内悄无声息的易主后，魏雨桥按照曹笠云的指示，天还未亮便跑到王家门前哭闹寻死，王公甫父子闭门不出，魏雨桥便当街叫骂，闹得满城皆知王家奸计得逞，魏雨桥即将倾家荡产。
胡蠡看着手里的一沓订单，啧啧称赞：“帮主神机妙算，这次王老儿可真是机关算尽却为他人作嫁衣裳，平白送了咱们一笔好生意！”
曹笠云的仆僮小洪也接口道：“可不是，王公甫料定咱们要自保实力，冷眼看着他吃下魏雨桥，哪知那供货商人里有咱们的兄弟，给了咱们这么好的情报呢！”
曹笠云手中折扇一转，敲了敲小洪的头，含笑斥道：“订单眼见到期，货还差了许多，你还有心思在这闲聊！还不快去作坊盯着，别辜负了兄弟们千里迢迢送来的消息和原料。”
小洪揉着脑袋吐了个舌头，转身跑了去。胡蠡瞧着他欢脱的背影，不禁笑道：“到底是个孩子，心性活泼，帮主也别管的太严了。”
曹笠云收了笑意道：“我何尝不想叫他松快些，只是如今这局势，当真是叫人半口气都松不得。魏雨桥之后，咱们可就要跟王家正面对抗了。王家的财势，我若说丝毫不忌惮，却是骗人的。”
胡蠡默然点头，莫说王家三世经商家底深厚，单凭王公甫商海沉浮多年，也是个极难对付的老狐狸，短短一个来月时间，他便整垮了苏、魏两大商户，若不是天地会经营多年，人力物力财力都已过硬，无论如何也不能与之抗衡。
“王家囤积哄价、买断货源必然是花掉了大笔银钱，加上这几张订单，王老儿手头怕是也剩不下多少现银了。”曹笠云右手执扇，轻轻敲打左手掌心，自言自语道，“只要咱们最后再压一压物价，他手中的货物便不值钱了。只是地皮上，王家几世经营，手中握着两广多处土地，咱们未必还能抢占多少便宜。”
“咱们虽在两广不如王家地多，可胜在各省皆有，也未尝比不过王家吧。”胡蠡掐指心算一阵，话说出来到底缺了几分底气。
曹笠云双唇紧抿，凝眉思索许久。终是叹了口气：“咱们这般猜测终究无用，依我看，得了王老儿的货款，便着手购地吧。就算两广的土地被王家买尽了，我总不信他能想到我去买海！”
“帮主的意思？”
“码头，渔场、沙地，这些王家还不曾涉足，既然华洋行做的是海外的生意，我就让连接着海的地方全姓了曹，今后谁要出货，都得问问咱们天地会肯不肯放行！”
订单到期，王公甫一清早就亲携慧哥儿及数十伙计到元合同号老铺堵门提货，元合同尚未卸板营业，掌柜的慌忙从屋里迎出来，满脸郁色地求道：“王老板再宽限些时候，这几批货在路上耽搁了。您先回府上稍待，小的保证，货一到就即刻给您送去。”
慧哥儿啐他一口讥笑道：“是货没送到还是根本交不出货？你们元合同不是号称随买随取，分秒不误么？我们这单子可是下了有日子了，这批货急用，说好今日取货，一刻都耽误不得！若是你们拒不交货，咱们就公堂见，到时候是赔钱还是赔命可就由不得你们了！”
掌柜哭丧着脸道：“王少爷，咱们元合同的信誉广州城可是有口皆碑的。只是凡事皆有个万一，谁也左右不了。今日确实是我们理亏，我们给您赔不是，可您和我们东家在生意场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您通融一句给我们留个脸面生路，东家记着您的仁义，今后必定报答。您说是吧。”
慧哥儿桀桀冷笑了几声，突地一把薅起掌柜的脖领森然威胁：“甭给小爷我灌迷魂汤，收钱交货天经地义，没货就砸匾赔钱！”
掌柜的被他一个小辈儿揪着领子教训，窘得老脸通红，结结巴巴道：“王……王少爷……您别挤兑……小、小的，小的做不了主啊！”
慧哥儿正要破口大骂，王公甫便轻咳了几声，冷笑道：“慧儿，莫与个奴才多费口舌。去把你们东家叫出来，有脸到我王家撒野，就别事到临头了才装缩头乌龟！”
慧哥儿哼了一声，手底猛使阴劲儿，将掌柜推得好一个踉跄。掌柜被身后的伙计们扶住站稳，抚了抚领子，话也不说转头便走。慧哥儿见场面已被王家控制住，心中越发得意，抬脚踹向刚扶过掌柜的一个伙计，骂道：“瞎了你们的狗眼！不知道泡杯茶来！”
门外一阵清越朗笑将伙计的痛呼盖了过去，慧哥儿转头瞧去，来的是两个男子，当先一人素锦白袍束玉带，黑檀折扇摇墨香，星眸点漆、薄唇含笑，端得是丰神俊逸、潇洒倜傥。后跟一名中年文士，石青马褂藏蓝长袍，鼻梁高挺、细眼斜吊，天生一副奸猾狐狸相。
二人进得门来，慧哥儿浓眉紧锁，故意转身回到王公甫身边，对二人视若无睹。王公甫仍是大马金刀地端坐，沉稳笑道：“曹老板，胡先生，二位是来看热闹的？”
曹笠云与王公甫见了个礼，从容笑道：“王老板这么说就刻薄了，曹某听说王老板和魏老板生意上有点小意外，故而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慧哥儿闻言大笑：“今年新鲜事可真多，这还没进夏呢，黄鼠狼就跑出来给鸡拜年了。”
王公甫接口笑道：“混账东西，你只管看住鸡就是，管他来得是狐狸还是黄鼠狼呢？”
曹笠云笑意不减，也凑趣道：“王老板说的是，慧哥儿可睁大眼睛瞧仔细了，别弄得鸡飞蛋打两头空。”
“你！”慧哥儿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却碍于王公甫的眼色忍了下来。
恰逢此时，掌柜请了魏雨桥回来。王公甫笑意更盛，开口寒暄道：“魏老弟，几日不见，你怎么苍老了许多，难不成是这批货数额太大，叫你欢喜过头了不成？”
魏雨桥斜睨了王公甫一眼，恨恨说道：“王老儿，少给老子来这些虚的假的，你不是要货吗？钱可带足了？”
王公甫眼角一跳，笑脸也僵了几分。他自是料定此招必能将魏雨桥置于死地，万万想不到魏雨桥有本事交出货来，故而他此来根本就没准备半点货款。王公甫给慧哥儿递了个眼风，慧哥儿已然煞白了一张小脸，接了眼风立刻便要低头溜出门去。胡蠡见机伸臂一拦，挡住慧哥儿去路，不怀好意地笑道：“慧哥儿不好好看着你的鸡，匆匆忙忙要去哪？也不怕叫狐狸黄鼠狼的把鸡叼走么？”
慧哥儿惨白的脸蛋上隐隐浮起一抹血红，他耍狠睨了胡蠡一眼喝道：“小爷自有急事去办，要你来多问！”
魏雨桥迈步上来按住慧哥儿肩膀，阴测测地道：“再大的事儿也不急在这一时，还是点了货再走吧！”说罢便钳着慧哥儿出了门去。
王公甫见宝贝儿子被魏雨桥带出去，忙起身追出，甫一出元合同的铺门，便被烈日灼了眼睛，恍惚之间，隐约见元合同外的大街上满是拉着货箱的骡马车队，横阻街衢，不见首尾。
魏雨桥仰天大笑，笑声尖利刺耳，笑罢寒声问道：“八张单子二十二种货物一应在此，除去定金，还差尾款一百七十万两白银！你们爷俩哪个验货，哪个结账？”
慧哥儿望着霸满街面的车马抖若筛糠，王公甫面无人色，勉强扶着门槛站直，蜷曲的手指指节突起，只差嵌进门框的木料之中。
曹笠云不急不缓地踱到王公甫身侧，瞧了瞧王公甫额上的细密的冷汗，刷的一声展开折扇，凑过去轻轻扇着风，对王公甫耳语：“这出鸡飞蛋打可还热闹？”
“是你！”王公甫反手打开曹笠云的扇子，咬牙道，“你跟魏雨桥联手设套陷害我！”
修长的手指巧力一驳，折扇利落地收在手心，曹笠云笑得云淡风轻：“王老板此言差矣，曹某可没有您这份深沉算计，不过是趁二位斗法，坐收一点渔利罢了。说起来，王老板助曹某贱价吞下元合同，又白送了这么大的生意给曹某做，实在是对曹某恩重如山啊！”
王公甫嘴唇青紫，按住心口不住倒气。曹笠云对王公甫带来的伙计们招了招手，高声道：“王老板身子不适，快来人把你们老爷扶回家歇着。货款不急，三日内送来便可。慧哥儿就留在这清点货物，待你们送钱来，再叫他带着货一同回去。”
慧哥儿本就被这变故惊得心乱如麻，闻言立时大叫：“爹！别留下我！爹！爹！”
王公甫凝视曹笠云一瞬，仿佛刚刚认清这个人，他缓缓挺直腰板，沉声对慧哥儿道：“慧儿！你且仔细将货点清！爹去去就来！”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第七章（四）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