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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六章 ...

  •   九爷一袭貂绒领的藏蓝长袍,虽然在这暮春时候略嫌热了,但一打眼就是四个字,富贵挺括。那把一条腿儿短的破木条凳在他屁股底下仿佛也成了黄花梨的太师椅。我一直觉得九爷自带土豪气场,现下他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镶了大块蓝宝石的金扳指,全然无视了坐在他对面的天地会二把手。
      我把险些掉到地上的下巴托上来,心惊肉跳地伏在顾阑耳边问道:“什么情况?”顾阑不耐烦地往后一摆手,直接拍了我一个满脸桃花。顾阑尴尬地看了我一眼,向门口努了努嘴。我只得强压下一肚子的火,去把我踹开的门关上。
      我看着九爷安然闲适的样子,心几乎跳到嗓子眼。我明明给云希传过消息,告诉她不许数字军团到外城转悠,以免被顾阑撞上发生意外。九爷这倒好,不光出了内城,还直挺挺正对上顾阑的枪口,这不是找死么!万一顾阑出手我救还是不救?救,我自己也得搭进去,这一阵子劳心劳力、流血流汗全白费;不救,我根本不可能见死不救!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顾阑踢了踢脚下的麻袋,“都是现银,不够还有。”
      “货有的是,只是我不喜欢做仨瓜俩枣的蝇头小利,要买,最少这个数。”九爷抬起带着扳指的手,对顾阑晃了晃。
      顾阑捏紧了拳头又放松,笑道:“我不过买来防身,要这么多何用?”
      九爷也笑道:“有没有用我不清楚,没钱倒是真的。”
      顾阑额上隐隐现出一条青筋,冷笑一声:“狗眼看人低!”
      佟玥嗤的一声笑出来,顾阑眼风扫过去时,他以巧妙地打了个喷嚏,又咳了几声掩盖过去。九爷却不恼,他对佟玥招了招手,佟玥便从身后取了一把短筒火铳递过去。九爷将铳放到桌上,起身道:“做生意看货不看人,这把当做样品送你,你大可与你刚买的比一比,什么时候有钱了,不妨再来找我。”
      说罢九爷迈步走到门边,我忙退到一旁,佟玥抢先一步开了门,待九爷出去,又落在后面补了一句:“每月初一十五,可到街角的古玩铺子递条子,三日之内自有人约你们详谈。”

      顾阑满脸懒得搭理你的表情,我看着他俩走远终于松了口气,这俩活祖宗,可算离开鬼门关了。顾阑刻意地清了清嗓子,我那口气又倒了回来,顾阑应是认得九爷的,我也应是认得九爷的,那我要不要在顾阑装不认识的情况下主动交代以避嫌疑呢?
      “二爷,刚才可吓死我了!您这是唱哪出啊?”我故作惊恐地按着胸口,连连喘了几口大气。顾阑仍是一副面瘫模样:“此话怎讲?”我拼命瞪大眼睛,低声道:“您怎么跟九阿哥混在一起,不要命了么?”顾阑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生生把我盯得一身冷汗,半晌才笑道:“早听闻这鞑子认钱不认人,原来是真的。”
      顾阑拿起桌上的短筒小铳把玩,继续道:“我在这等你,他二人推门进来时我也吃了一惊,尚未想好是否动手,他便坐下劈头问道,‘你要买铳?神机营替下的洋铳,半价卖你如何?’我正想着如何处置,你便回来了。他认出你我,还敢卖铳给咱们,当真是个只认钱的混蛋。”
      我也不好搭话,只问道:“那你现在怎么个意思?”顾阑扣动火铳扳机,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他满意笑道:“自然与他做成这笔生意,然后杀了这个悖父卖国的贪财狗!”

      我吓得吞了一大口口水,然后呛得险些把气管咳破。借着咳嗽的功夫,我捋了捋思路,顾阑玩不玩卸磨杀驴都是后话,重点在于,他拿什么去做这笔生意?
      我顺过气来,当即问道:“他卖你多少钱?你打算买多少?”
      顾阑略一计算便道:“他也卖四十两,他既然有的是,那我还是那句话,有多少买多少。”
      我呵呵一声:“我的钱可都在这了,就算今天的货你全退了不要,也不过将将够买二十五把,这数目,他未必肯卖你。”
      顾阑飞给我一个鄙视的小眼神:“我说过,这等大事,不该我一人出力,帮主既然早有买铳的意愿,自然也备了款子。我找他要过来便是,你瞎操什么心?”

      我或许就是活该操心的奴才命,顾阑自去写请款条子,九爷自算计二手交易买卖,唯我既要操心顾阑的经费运作,又要担心九爷的交易安全,一整个下午都坐立不安,便冒险叫采买的伙计偷偷去九爷直属的柜上传了口信,就说我今晚请老板到醉月楼吃花酒。

      我安排好店里赶到醉月楼时,九爷已开了单间叫好了花酒。我一进醉月楼的大门,迎客的龟奴就直接把我领进了九爷的包间。包间大而奢华,酒席鸡鸭鱼肉鲍参翅肚俱全,桌边还坐着两个姿色颇好的姑娘弹琵琶唱曲。九爷老神在在地自斟自饮,一只手还随着曲子打节拍,他见我进来,忽的抬起桃花眼笑谑:“结账的大爷来了,姑娘们再唱个好听的!你们的赏钱可全凭他高兴了。”
      那两个姑娘立时抱着琵琶起身,跟我道了万福。格外殷勤地问我喜欢听琵琶语还是十八摸……

      我自知九爷这是摆明了坑我,只得掏出两块一两的碎银,与那两个姑娘一人一块,作揖赔笑:“我是粗人,俗的雅的都听不懂,我与姐姐们出一点脂粉钱,还请笑纳。”
      两个姑娘拿了赏钱,识趣地离开。我瞧门关好了,待那二人走远,方依着规矩跪下请安。九爷只管睨着我冷笑:“出手这般大方,可见这段时日你暗中吞了爷多少银钱。”
      我打着哈哈,连道不敢:“奴才借九爷财力办事周转,终归还是要还到九爷手里的。”
      九爷漫不经心的“哼”了一声,并不理会。我见他不买账,只得又道:“白天您开出的价码,顾阑很上心,不出意外他近期就要向您大批购入军火。这银子说不得就要我给他垫上,我手中哪有闲钱,还不都是您的体恤。”
      “起来说话吧,不知道的又当我记仇,故意欺辱你。”九爷对我勾了勾手指,我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来。这般刻意的威慑施恩,放在从前我或许心中还有些波动,如今经历多了,看透了这些所谓主子们的共用套路,竟平静非常。
      我将顾阑要从南方集资一事细细说给九爷听,又格外叮嘱九爷顾阑对他有谋财害命之心。九爷全程面带微笑,夹菜吃酒自得其乐。待我说完方才撂下筷子,掏出帕子揩了揩嘴。

      “有意思!”九爷浅笑着,将手帕塞回袖中,又顺手掸了掸袖口染尘的貂毛,“有意思!”
      我饶是淡定也不禁嘴角一抽,我这大半夜冒着风险跑来送信,“有意思”算什么答复?
      “九爷,您听明白了么?”我看着九爷一脸欠抽的笑容,默默挠了一把桌子,这货真的是我从前怕到要绕开走的毒蛇九么?怎么现在看着这么不着调呢!
      九爷慢慢抬起他那双桃花眼,极是魅惑的扫了我一眼,我的心突的一跳,竟有些慌乱。
      “不过是仗着湖广接济,也敢打爷的主意。爷倒要看看,没了后盾,他还能掀起多大的浪!”
      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脱口问道:“九爷要动湖广?眼下风头正紧,为这等小事贸然用权岂不是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
      九爷呵呵一笑:“你倒会替我担心。”

      我心说这节骨眼上你要是被康老板停薪留职,谁给我出钱出力啊!我尚未回话,九爷又独自笑道:“若对付此等宵小还要弄权欺压,呵呵……这日子也没什么过头了。”
      我有些不解,湖广商会可谓天地会经济之根本,财力势力不说遮天蔽日也算得上是树大根深,若不仗着皇子身份行使私权,九爷如何切得断湖广的财路?
      我正欲细问,包间的门忽然毫无征兆地被推开,我吓得一个激灵,转头看去,门口站的竟然是李卫。我和九爷尚未作出反应,李卫已蹿进屋里将门关紧,一个箭步蹿到九爷身边道:“九爷快走,顾阑来了!”

      九爷嗤笑一声:“那又如何?”
      我闻言冷汗刷的冒了一身,顾阑怎么突然来了?难不成是发现我的行迹来灭口的。我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包仁尚和郭军成的死相,心跳猛地剧烈起来。
      李卫也顾不得与九爷争辩,只说了一句:“奴才得罪了,事后任九爷责罚。”话音未落李卫便硬拖着九爷从后窗翻出,关窗时甩给我一句:“快擦掉脚印。”
      我也顾不上脏净,伸手把脚印抹了,坐到桌边拿起九爷的碗筷强自镇定地夹菜。与此同时,包间的门再一次被推开,我的心扑通一下撞在胸口,呼吸都停滞住。

      进门的果然是顾阑,虽板着脸,却并不像我想像中那样举着刀喊打喊杀。紧随他身后进来一名女子,手中捧着一只托盘,盘中一把青花酒壶外加两只大肚酒瓶,极是自然地走过顾阑身侧,把托盘放到桌上,对我笑道:“我把私藏多年的女儿红都端了出来,可够你喝的了?”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紧张地看向顾阑,顾阑哼了一声,大咧咧坐到桌边道:“你同付姑娘喝酒怎还偷偷摸摸不肯叫我?我便这样讨你嫌么?”
      一股冷汗顺着脊柱滑到腰间,我伸手扶额,低头颤声道:“怎的走到哪都躲不开你,我们姑娘家说几句体己话就这么难!”
      星华捂着嘴巴吃吃笑着,将两只大肚酒瓶分给我和顾阑道:“二爷愿意同你我做姐妹,我还求之不得呢!有什么体己话,咱们边喝边说。”

      我长叹了口气,稳住心神,与顾阑、星华举杯对饮。星华满含笑意地饮尽亮杯,顾阑大声赞她直爽,她却与我笑道:“我可不比骊珠,有在人眼皮子底下犯险的孤勇。”
      顾阑斜了一眼我光秃秃的前额,像是一下被戳中了笑点,乐得前仰后合。我却在星华意味深长的眼光中打了个寒噤,默默握紧酒瓶。
      我知道她必是为了李卫才肯一而再再而三地出面搭救,可我总觉得她的存在犹如一颗随时会被引爆的炸弹。

      醉月楼角门外的无人暗巷,李卫跪在九爷脚下,缓缓叩首:“要打要杀九爷请便,李卫绝无怨言。”九爷绕着李卫缓缓踱了几步,笑道:“老四看得到紧。”李卫挺直腰身,惨然笑道:“四爷……并没把她放在眼里。”
      九爷闻言嗤笑一声,冷冷道:“这可奇了,世上除了老十三那一根筋的木头,竟还有人为骊珠这样一个不男不女又毁了容的货色上心。”
      李卫在衣袖遮挡下不易察觉地捏紧拳头,缓缓道:“她是男是女是美是丑于我不过一副皮相,李卫交人交心,投契便是修罗夜叉也敢对饮畅谈,否则便是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
      九爷拍着手,亦是缓缓道:“好一个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我自问不是天王老子,你对我如此也罢了,我只等着哪日你主子弃了骊珠这枚棋子,看你如何!”
      “自古忠义难全,我又能如何,不过摔琴焚谱,归隐深山罢了。”李卫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九爷有些讶异地看着李卫,随即轻蔑地哼了一声:“你俩也配以此作比?”说罢转身离去。
      李卫望着那背影远去,方才站起身来,重新从那角门悄无声息地溜进醉月楼,原路返回骊珠所在的包间窗外,惟妙惟肖地学了一声猫叫。不大工夫,星华从屋前转过来,定定站在转角不肯上前。李卫小跑着凑过去,还未开口星华便横眉立目,寒声怒道:“李卫你记住,这是最后一次!”
      李卫连连作揖讨好,星华面色方缓和下来,淡淡说句:“都醉了,你去门边偷偷看她一眼罢。像她这般作死,怕也没几次好给你看了。”
      李卫又是好一顿赔笑着,星华才走回屋里,李卫跟在她身后,趁着开门那一瞬,顺着门缝瞧进去。顾阑满脸通红趴在桌上鼾声大作,骊珠单手托腮,双颊绯红,晃得东倒西歪,看见星华进屋便叫着姐姐涎着脸蹭过去。星华嫌弃地推开骊珠,叫她回家睡,骊珠还不甘心地伸手扑腾,忽而脚下一软,坐在地上傻笑着:“我不要回家!家里有母老虎会吃了我!因为我的名字叫小猪!”
      星华叹了口气,将骊珠架起来,拖到里屋。李卫悄然合上门,有些湿润的眼角被夜风吹干。月上中天,李卫抬起头,恍然记起骊珠坐在酒楼窗台上醉酒吟诗的情景,今夕往昔,这傻孩子心中的苦恋,那人可知晓半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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