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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起 >>且问人留人不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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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五翻身上马准备启程的那一天,本打算趁着黎明离开,却不料被阎七于城门口堵了个满怀。想着终究还是瞒不过,这顿说教怕是免不了了,苏五无奈之下只好下马,拱手随便行了一礼,颇敷衍地唤了句“师兄”。阎七没什么动静,苏五疑惑抬头,却见师兄只抿着嘴轻笑一声,上前在他胸口擂了一拳,而后跨上自己的马执策驱远。一连串的动作更引得苏五莫名其妙,看时辰还宽裕,只好亦扬鞭追上前方的滚滚烟尘。
寂静无人的空谷中,唯有两道马蹄声不断回响碰撞。
多年以后,苏五仍清晰地记得那日师兄将他引至山间深处,他们年幼时常常背着师父偷懒的地方。鲜少有人涉足的荒野却是于他们而言的圣地,虽说夏凉冬更凉,他们也乐得为享受四季之变而付出鼻涕横流的代价。漫山遍野杂草丛生,耳边只得闻见横贯山谷的溪流潺潺,但到了夏夜也能渗出不少虫鸣声来,秋日更是有偶经此处的雁群留下回荡啸啼。四月一至,怒放的杜鹃花或密或疏地点缀绿意葱茏的山头,跳到树丛中翻几个跟头,或是静坐上半日,都足以染满一身花香而归。
当日正是花期盛时,虽为同岁却因入师有序而不得不让苏五喊一声“师兄”的那人便是站定在那一片鲜红中,在他下马上前时回过身来。此时此景在眼前一晃,忽觉有异样的熟悉感于胸中闪过,却在他正欲伸手捉住时又飘渺地弥散。那一刻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年幼的阎七亦是这般回身,眉目间淡笑一点,春意便从此化开。
苏五脚步一顿,险些被路上的小石绊上一跤。
“师弟,我今日不会劝你,也无权干预你的选择。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罢,只是希望你能赏为兄一个脸面,答应我一件事。”
苏五不自在地凝了凝眉:“不敢,师兄请讲。”
如此郑重,怕是要交代最后几句话了。会说些什么呢,好自珍重?亦或是……后会无期?
“自此每年杜鹃花期,你我便在此相期一会,哪怕只是饮酒对弈,也坚决不论政事,不谈社稷。如何?”
苏五半身一僵,直勾勾地盯着师兄那张正经到不能再正经,仿佛下一秒便会开口大喊“君要臣死”大道理的脸,虽然知道这不是戏语,却还是禁不住哧地一声笑了出来。
“师兄,你这可是在为难我。你如何这般确信小弟就一定能够只身从军营中脱出,去赴一个敌军将领的约呢?这事若被怪罪下来,可是要满门抄斩的,就算苏家就我一个,也保不准这几年小弟我能有幸娶个妻生个子什么的不是?”
再说了,这风险绝不是他一个人的。
阎七盈盈笑意不减:“怎么,做不到?”
二人僵持了片刻,师兄大人的表情依旧如春风化雨般细腻滋润,于是苏五只得无奈地摊摊手败下阵来,嘴角噙出一抹苦笑。
“罢了,我若想不到法子,那可真是白让你和师傅头痛了这么多年。”
好一句不论政事,不谈社稷。当初既已决定分道扬镳,最好的结果便是老死不相往来,别说见一面,哪怕只是心里的一个念想或许都会酿成大错。师兄治军能力在他之上,兵法更是已门门深究又集百家之长,这点连一介书生或许都会明白的道理,他又怎么会不懂呢。
怎么能不懂呢。
师兄,你终究还是在犹豫。
我唯一胜过你的地方,便在于果断的舍弃。
“阿芩。”
苏五堪堪勒住马缰,有些讶异地回头看着伫立在原地的阎七。自二人及冠以来,阎七再没有唤过他的名,他亦遵照门规改口喊他师兄。
“不会忘了路罢?”
不知何时朝阳已越过旸谷,满目葱翠与红艳中只有一抹青衫显得晃眼。本该清晰了的视野,却映照不出那人眉宇间的神态。
“不会,多谢今日师兄带路。”
苏七压下心头隐隐颤抖的情绪,恣意地扬起嘴角拱手行了一礼。这次很认真,至少对他而言已经够认真了……师兄你会明白的对不对。
“苏芩告辞。”
隐约有了些生命迹象的空谷再次回响起马蹄声,却再没有另一段旋律相和。
江山多少年,能有几人被世人铭记?就如同这漫山的映山红,又能有几株被游客驻足观赏?师兄,你我终究不过是暗丛中微小的一朵罢了。
师兄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