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传说》郎宇

5、四 回忆

　　四回忆
　　我六岁入司空府为奴。记得刚入府那年，身材矮小，忠叔怜我的孤苦，也不肯派一些劳心的活给我，每日却越发娴静起来。
　　一日在花园中走着，抬头见到前面池塘前坐了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身青衣如竹，淡定的望着湖面的几朵莲花发呆，口中似有似无的说道，“花开几日红，人愁数千里！”
　　“你在这发什么呆呢？”我过去问他。他诧异的看了看我，问道，“你是谁？”
　　“问别人之前是不是该先报了自己的名字？”我歪着脖子看他。
　　他点了点头，“我叫玄感！”
　　“我叫红拂！”我挨着他坐下，“你一个人在这说什么呢？如果以后你心里再有什么不舒服不开心的话，就找我来说说话吧，一个人的话，越寂寞越伤心！”
　　玄感像是被人窥探了心事似的红了脸，“谁说我有伤心的事了？”
　　“那你一副被人偷了钱的表情！”
　　他忽然扯了个笑容给我，九月微寒的秋风中，这个寂寞孤单的孩子第一次给了我一个暖洋洋的笑容，忽然大胆的伸手摸他的唇角，他愕然，身子硬在那里动也不动。“这个笑容……真好看！”我轻声说。
　　他转过头去，脸红如夕阳，“你……你……”
　　“我怎么了？”我笑着贴近脸去，“你要骂我没规矩是不是？我就是没规矩的，忠叔都说我是鬼丫头呢！对了，你在哪里当差啊？以后我去找你玩好不好？”
　　玄感恩了一声，忽然站起身来，“我回去了，我会去找你的！”
　　我恩了一声，望着他的背影笑道，“我会等你的哟！”
　　玄感没有回头，脊背挺的直直的，“红拂……”我恩了一声，听他继续说道，“你……的笑容……也……很好看！”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跑了。我盯着原本平静的湖面，忽然开心的笑起来。
　　当晚回到下人房里，忠叔过来我找，“红拂啊，快收拾收拾，老爷叫你呢！”
　　“啊？”我吓了一大跳，“老爷怎么会知道我？”
　　忠叔摇了摇头，眉眼中也是不解的神色，“快别想了，跟我回老爷话去！”我哦了一声，紧忙跟了上去，走到老爷书房前的时候，忠叔大声的说道，“老爷，红拂来了！”
　　书房里一个闷闷的声音说道，“进来吧！”忠叔给我使了个眼色，我点点头，缓步上前，就要开门的时候，背后忠叔忽然轻轻咳了一声，我扭头看他，他做了个万事小心的手势，我微微一笑，心里虽然紧张，手却把门推开了。
　　书房里只点了四盏灯，略略有些黑暗。杨素一身黑衣，见我进来，一双阴鹫的眼睛扫了我一眼，“今天都去哪玩了？”
　　我吓了一跳，急忙回答道，“也没去什么地方，就到花园里转了转！”
　　杨素冷哼一声，“你觉的麻雀和凤凰有什么区别？”
　　我一怔，忍不住脱口说道，“也没什么区别，都是鸟！”杨素上下打量我一番，“你想当凤凰还是麻雀？”我笑说道，“我哪个也不想当，我是人，干嘛要去当鸟？”
　　杨素扑哧笑出声来，“好个人……好个人……你回吧，告诉老忠，以后不用再派给你活了！”
　　我面色一变，“老爷……”
　　杨素也不理我，继续说道，“叫他把素心馆收拾出来，明个起你就搬过去吧！”我还要再说，杨素忽然冷冷的扫了我一眼，我再不敢说话，扭头推门跑了出去。
　　心口一起一伏的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我把老爷的话转到忠叔的时候，忠叔忍不住把我打量一番，点头说道，“你回去先歇着吧，我知道了！”
　　第二日我就搬到素心馆去，那时我尚且不知，从那天起，我的命运就大大的转变了。
　　后来虽不怎么常见玄感，但他只要一有时间，总爱来素心馆坐上一坐，在我心里，一直把他当作那个池塘边寂寞孤单的孩子，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过多的时候就是什么都不做，或者无声的看花开花落，或者看天上云卷云舒。
　　慢慢地，我和玄感都长大了。
　　府上的下人们，开始议论起来。
　　“红拂到底是什么身份，明明是个下人，却住小姐少爷的房间，平日里也不见她做什么活，怎么……”
　　“你还不知道吗，只怕老爷要纳她做小妾呢！”
　　“胡说，听别人分明是指给少爷做媳妇的！”
　　我充耳不闻，虽然对自己这种主不主仆不仆的身份厌倦之极，却又无力回转。这或许就是一个人活着的无奈吧？分明过的是自己的日子，却必须按照别人的意愿来完成。有时候也会怀疑，这真是我要的人生吗？
　　耳边鞭炮与烟花的声音越发强烈，我笑问道，“少爷今天说的话来深奥，红拂不懂！”
　　玄感抓着我的手稍稍用了些力气，脸色越发深沉起来，“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我被他抓的生疼，却强咬着牙忍住，“少爷说的什么意思，我一个做奴才的怎么会明白？”
　　玄感忽然松开我的手，我连退了几步砰地撞在李靖怀里。玄感狠狠的看了我们两眼，“你不是不明白，亦不是不懂，只是你不想明白，也不想懂！”说着，转过身缓步走远。那背影如此落寞，刚想张口叫住他，可转念一想，即使叫住了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李靖拍了拍我肩膀，“贾兄弟，你表哥性子好古怪！”
　　“是吗？”我强笑了下，长叹了口气。眼前烟花即使再怎么绚丽，却始终再提不起兴致看，我拉过小桃，冲李靖说道，“李兄，我先回去了，咱们改日再见吧！”
　　李靖点了点头，“好，你路上小心！”我头也不回的拉着小桃就走，到后来几乎成了小跑。小桃见我魂不守舍的样子也吓了一大跳，只能长喘着气陪我跑到马车前。
　　马车一路颠簸往回走去，小桃问我，“姑娘，少爷今晚是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耳边全是杨玄感悲伤难自抑的声音，你不是不明白，亦不是不懂，只是你不想明白，也不想懂！
　　小桃叹了口气，“其实少爷的心思大家心里也都明白的，姑娘聪颖美貌，世上的男子一见，自然会喜欢，要不那李公子怎么听了姑娘的声音，见了姑娘办事考虑周详的样子就能暗自倾心呢？”
　　我怔怔看向她，“你又胡说些什么呢？”
　　“我真是胡说吗？”小桃淡然看我，“秋黎姑娘虽不及姑娘一半，却也生的十分伶俐，但李公子为什么对她一点意思都没有？还是不因为白日里街头上一番卖身买身闹的？姑娘，我身为奴才，有些话本是不该说的，你年纪也不小了，总该想想以后吧？”
　　“以后？”我掀开窗帘，夜风一下灌了进来，“我还有什么以后，什么未来呢？我就像一只玩偶，那根控制我的线根本就不在我的手里！”
　　小桃再叹了口气，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那夜回到房中早早的躺下了，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李靖一身白衣的背影和杨玄感青衣瘦弱的背影总在脑海中盘旋不定。
　　第二日一早，有下人送来一些补品，说是老爷让送来的。我让小桃收了起来，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抬头看到门外杨玄感正直直的盯着我看，再也笑不出来，只冲他点了点头。
　　“红拂，你越发吝啬起来，以前见了面还会笑笑，这时连个笑容也不肯给我了吗？”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我从椅子上站起，“少爷这是怎么了？”
　　他走近之后，扑鼻一股酒气，“你身子不好，怎么还喝起酒来了？”
　　“谁说我身子不好了？”忽地格来我要扶他的手，“我即使死了，又有谁回心疼怜惜我？我本是个多余的人，在哪都是多余的！”
　　我将他强拉到椅子上坐好，“在哪喝的酒，老爷可见到了吗？”
　　“爹若是见了，只怕会狠狠的骂上我一顿，你这没用的东西，不成材的小子？”玄感无力的笑了笑，“可是，红拂，怎么办呢？我已经很用心了，也很努力，但我就是这样的，能怎么办呢？有时我也恨自己，只想死了才好，但死了又有什么用？对别人来说只是一种解脱吧！”
　　“少爷喝多了，我拆人送你回去好不好？”我要拉他起来，他忽然一把推开我，“红拂，若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点点头，“会，我会的！”
　　玄感忽然站了起来，“红拂，若真有那么一天，你……不要伤心！”说着，他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与迎面进的小桃撞了个满怀。
　　小桃吓的连忙跪了下去，杨玄感瞧也没瞧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素心馆内忽然安静了下来。
　　“姑娘，少爷喝酒了吗？”
　　我点了点头，“喝了点，没什么的！”
　　真的没什么吗？只怕不止吧？果然，下午时老爷拆忠叔过来叫我去书房。每一次跨进书房，我的心都紧张的不行。
　　杨素正在给银桂浇水，见我进来，笑问道，“玄感上午去你那了？”
　　我恩了一声，“少爷喝了些酒，去那坐了坐！”
　　“还喝酒了？”杨素怒瞪起眼睛来，“这小子越发没规矩起来！”
　　我心里暗笑，你若不知道少爷喝了酒，又怎么会把我叫过来问话？而我除了实话实说又有什么办法？
　　杨素低着头阴飕飕的说道，“红拂啊，如果我让你成为杨家的人可好？”
　　这句宛如轰雷般在我耳边炸开，“老爷，红拂愿一生为奴为仆伺候老爷与少爷，却不敢奢望其它！”
　　杨素忽然笑呵呵的说道，“瞧这丫头急的什么似的，本来是想收你做了义女的，既然你这样想，我就不强求了！”
　　我静了静心，笑说道，“红拂有心伺候老爷，也是一样的！”
　　杨素对我的回答似乎很是满意，点了点头，“今天有人投了封拜贴，我瞧这人文笔不错，你去瞧瞧！”我缓步走到书桌前，伸手拿起桌角的拜贴来，先一看拜者，赫然就是李靖。
　　李靖？又是李靖。